沉石 绘 10年前,富一点的大学生一个月500元钱生活费,穷一点的200到300元。如今,前者是宝马车开进校园,后者只是将200元略提高了一点……7月22日、23日,《中国青年报》连续报道了当前大学校园中学生贫富分化导致的“校园分裂”现象。当家庭的经济资本悄无声息地通过高等教育进行代际传递,会给校园和大学生的人生带来怎样的变化?对“知识和奋斗能够改变命运”的坚信,还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大学生? 避免大学文化被商业驱赶的尴尬 ■刘涛 十年前的大学生是“80后”,如今则是“90后”。在这个微妙而又传神的称谓背后,是十年社会变迁所精心炮制的一种符号形态,也是时代话语在大学校园逐渐生成并疯狂显现的文化后果。 这十年,恰逢大学教育由精英教育转向大众教育的关键时期,个体之间的差异逐渐凸显。由于教育理念和教育功能的根本性转变,附着在家庭之上的物质因素轻易地越过了高考这道门槛,在大学校园里扎根生长,使得个体之间的差异和矛盾进一步显现,并酝酿着日后我们不得不正视的校园贫富分化现象。 这十年,也是消费主义文化扩张最为迅猛的十年。十年前热播的《流星花园》不知影响了多少大学生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如今类似的消费内容充斥在大学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十年来,消费主义文化早已完成了对校园文化与交往结构的整体性改造。 在由消费文化所诠释的生存逻辑中,寒门子弟与富家孩子的阶层性逐渐显现,而且逐渐出现一种难以弥合的紧张关系。在全世界范围来看,家庭富裕学生获得成功的几率远远高于家庭困难学生,这已经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由于消费文化改写了大学校园的文化基质,消解了旨趣、友谊、青春的真实含义,这使得校园文化深层的共同体、一体感、连带性被迫割裂。 在消费话语的普遍侵袭下,大学表面上提供了一个个多元的空间形态,然而这些空间不可避免地携带着个体的阶层属性和身份属性。不同的空间制造了不同的交往圈子,也间接制造了各种形式的冲突形式。大学食堂、校园社团、运动空间、娱乐场所等校园空间其实存在着明显的差异。许多空间完全抛弃了家庭困难的孩子,甚至演化为一种赤裸裸的“富人的游戏”,文化空间最终蜕变为一个权力空间和消费空间。 校园贫富分裂现象的加剧,使得寒门子弟的情况或许更为糟糕,甚至陷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恶性循环。消费话语制造了一个个难以逾越的区隔体系,限制了他们的社交范围和交往能力。由于家境贫困,他们对学习工具和学习途径的占有极为有限;为了维持生计,他们不得不奔波于各种打工场合,校园生活和大学体验注定是“不完整的”;受到交往范围的限制,他们对社会资源的占有能力也非常微弱,这无疑还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们日后的就业前景。 校园贫富分化不仅仅指向一种显性的存在事实,而且日益衍生出一系列值得深思的新文化现象。其中,所谓的“逆袭”正逐渐上升为一种新的文化现象——寒门出身的大学生从底层爬起,背负着沉重的肉身和异样的目光,最后在爱情或事业上成功“逆袭”,谱写了一曲感人肺腑的生命之歌。现实中,寒门子弟真的很容易逆袭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其实,逆袭更像是一种无奈的自嘲。 当前,应对愈演愈烈的贫富分裂现象,谨防大学文化陷入被商业驱赶的尴尬境地,大学本身必须有所作为。加强大学生的心理健康教育和思想道德教育,防止因贫富分化而出现的各种对立情绪或消极情绪;举办多种形式的校园活动,在活动中完成集体意识和合作意识的隐性渗透和积极建构;公平开展奖学金和助学金工作,推动助学贷款和学费减免等扶持计划,提供更多勤工俭学机会和社会实践平台,帮助来自贫困家庭的大学生走出经济困扰……所有这些,既是大学工作的一部分,也是校园文化建设不得不考虑的因素。(作者系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副院长) 留住弥足珍贵的“手足情”“书生气” ■刘云杉 “同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共同学习与共同成长。 在若干类型的同学中,“大学同学”意义尤甚。它意味着一起经历青春,共同寻找与确认,无论是兴趣、爱好,还是自我、情感;意味着共同见证、陪伴甚至参与生命中若干“第一次”;意味着共同的磨砺与塑造,既是手足,更是朋友,还是家人的延伸。 作为大学同学,他们曾经是一个共同体。拥有共同价值、紧密连带,大学之所以称谓“university(大学)”,其内核是“universal(普遍主义)”,普遍主义意味着不隶属于任何地方。他们生活在城邦之外,他们的活动本质上不追求实用的目的,而是在艺术、科学与形而上学的思索中寻求乐趣。他们以流放与追随,以信念与坚持,简洁且清晰地表述:我的国度不在这里。虔敬庄严与戏谑调侃,矛盾又统一地构成他们内在的精神品性。他们是精神太平生活的捣乱分子——“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此处的知识,是启蒙,是光,不仅点燃了他们的生命,也映照着象牙塔外城邦的庸常。这个共同体,内部拣选的标准是什么?在雅典学园的入门处,赫然醒目地提醒:“不谙几何者不得入内。” 作为大学同学,他们曾经有一个同样的身份。在专业主义所构造的现代社会,文凭不仅是知识与技能的凭证,还是敲开职业与机会之门的入场券,更是社会舞台、人生戏剧中的硬通货。现代大学建构了新的社会身份,替代血缘、地域与阶级等先赋性因素,“教育获得”成为“成就性的自我”。当高等教育从城邦之外,步入城邦的中心,便奠定了一个社会最核心的秩序与结构,无论经济还是政治。此处的知识,不仅是力量,挟知识之魔力让高等教育成为新的图腾,还是有限机会的争夺,是稀缺资源的分配,是跨越阶层分隔的阶梯,是青年励志的通道。当然,其更被期待为一个承载与彰显社会公正的窗口。这个共同的身份,选择的标准又是什么?是智力与努力。 如此说来,大学同学本该是人群中最为相似的一群人,无论是专业素养、能力结构,还是精神气质、价值观念、品味情趣。然而,走到大众高等教育的今天,知识不再仅是象牙塔中的“光”,也不再仅是作为城邦基石的“力量”,而是“财富”,是一个大众时代、消费社会中琳琅满目、良莠参半、丰富到冗余的“商品”。在产能过剩的情境中,最重要的经济贡献已不再是生产,而是消费,其要害是对“需求”的激发与诱导。而在这一场教育消费的嘉年华中,不仅有广告的诱惑,有模特的展示,更重要的是,还有设计巧妙、看似合理有效的商品陈列通道,一种结构性的强制。看似消费者兴之所至,实则每一步都在计算与控制之中。 当金钱撕裂了校园,消费主义侵蚀了或者说是重构了同学关系,如今的他们更像是一群被投放在大型购物中心的漫步者,目标不同、兴趣各异,更重要的是荷包的厚薄不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制度设计,让来路不同、去处各异、心高气盛、年轻敏感的他们不得不“在一起”? 教育是社会团结的重要基石。然若割断了手足的连带,切断了来路去处的历史因缘,原子化的个人在物的丰盛里沉醉,在精神的荒漠处放逐。没有了共同的文化,没有了正当的权威与秩序,这一场消费的盛宴又将如何收场呢?(作者系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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