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实践”能否拯救夏令营

今年夏天，武汉市一万多名中小学生参加了夏令营活动。

没有作业，没有牵绊，一路上奇山异水、风景名胜相伴，着实让人心旷神怡。7月16日至19日，武汉市武昌区中山路小学学生程正皓，过了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这个暑假，程正皓参加了武汉市第十六届夏令营，像他这样大胆走出门、轻轻松松过暑假的学生共有一万多人。

如今，由教育部门主办、专业旅行社承办、学校全力配合的武汉市夏令营已发展成武汉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之外的“第三课堂”，十多年来，享受过该活动的学生有近20万名，其间，无一例安全责任事故发生。

■本报记者 程墨 实习生 杨保华 通讯员 邹永宁

率先“吃螃蟹”的武汉暑期夏令营

【家长来信让武汉市政府认识到：在学校教育之外，迫切需要一种新的教育形式来满足孩子们的身心需要。于是，武汉市夏令营应运而生。】

出于种种顾虑，各种组织学生出行的集体活动或销声匿迹，或无法放开手脚充分发挥其功能。一项调查结果显示，只有湖北、江苏、上海等几个省份举办过夏令营，大多数省份没有举办夏令营的历史。“由于担心安全责任事故的发生等原因，基础教育系统几乎不敢组织夏令营活动，这是一个令人悲哀的误区。”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员孙云晓表示。

然而，全国各地都在偃旗息鼓的时候，夏令营却悄悄在武汉扎根，并发展得“红红火火”。

16年前的一天，一封家长来信摆在了时任武汉市市长的案头：

“尊敬的市长，我的孩子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小学五年级学生，对即将到来的暑假，他有一个很强烈的愿望，那就是走进大自然，去开阔视野、放飞身心。但是，作为父母，我们是双职工，只能每天把孩子锁在家里。对此，我们很愧疚，希望教育部门能把放假在家的孩子组织起来，帮助他们实现愿望，以解除我们家长的后顾之忧……”

家长来信让武汉市政府认识到：在学校教育之外，迫切需要一种新的教育形式来满足孩子们的身心需要。由此，组织暑期夏令营活动被提上了教育主管部门的议事日程。

“武汉市教育部门基于改革创新教育模式的需要、实施素质教育的需要和办人民满意教育的需要，毅然决定率先‘吃螃蟹’。1998年，武汉市教育局成立了工作班子——武汉市夏令营活动中心，负责领导、统筹活动开展，并制定活动的总目标和总要求。武汉市夏令营应运而生。”武汉市夏令营活动中心负责人周虎说。

“武汉市夏令营追求的目标是三个：平安、快乐、知识。这里讲的平安的含义是立体的，包括孩子从出门，到他们夏令营活动的结束，到回到家里的全过程。”武汉市教育局副局长胡腊芝说。

然而，中小学生尚属未成年人，且大多从未离开过父母独立远行，自理能力和自我保护能力较弱；组织规模化的暑期夏令营活动工作战线长、地域跨度大、安全隐患多；全国还没有由地方教育部门组织举办规模化夏令营活动的先例，无可供借鉴的现成经验；举办夏令营不得不向学生收取相关费用，可能触碰社会敏感点……武汉市教育部门面临着无法回避的困难和风险。

但是，教育行政部门主导下的武汉市中小学生暑期夏令营活动仍然开始了16年的探索历程。

靠什么打破夏令营的“安全魔咒”

【野外体验活动最具杀伤力的就是安全责任事故。武汉夏令营活动运行16年，无一例安全责任事故。】

“对青少年野外体验活动最具杀伤力的就是安全责任事故，而开展野外活动规模越大、时间越久，就越难以完全避免一定的意外发生。但是，日本等国家多年的成功经验已经表明，现代教育不能因噎废食。”孙云晓表示。

在“安全魔咒”面前，武汉没有因噎废食。胡腊芝表示，围绕安全目标，武汉市总结优化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组织方式和管理流程，为出行的孩子们建构了一道坚固的安全屏障。

一是不断探索夏令营模式，并整合社会资源，通过招标，确定承办单位，从源头上保证活动的专业性和规范性。

从1998年首办官方夏令营开始，武汉市教育局就对夏令营的举办方式不停探索，对比教育局单独办与教育部门和旅行社合作办的成效，武汉市教育局感到应由“专业人来办专业事”，并最终确立了教育局主办、旅行社承办、家长自愿选择的夏令营模式。

二是从法律层面强化承办单位的安全责任。承办单位向夏令营活动中心呈交《夏令营承办承诺书》，明确承办的工作目标和安全责任，接受主办单位的监督管理；与自愿参加活动的家长签订夏令营专用合同，明确彼此法律关系，承担监护责任；为所有参加夏令营的师生投保。

同时，建立安全风险责任的分担机制。一方面，武汉市夏令营活动中心联合旅行社、交通保险等部门形成协作共同体，以发挥旅游、交通、保险、景区等多方面优势。另一方面，在夏令营执行过程中明确任务，分段分程落实安全责任。

按照规定，旅行社须全面落实其承诺的所有事项，并全面统筹协调孩子们从出门到回家全过程中的一切事宜；汽车出租公司负责保证车辆质量和游营期间孩子们的乘车安全；景区要确保景点安全防范和所提供的游览路线的安全性，孩子游览期间须安排熟悉景点概况的工作人员陪同；住宿旅店要保证安检、消防、卫生安全。责任段内的事故各负其责，各方面既各履其责，又相互衔接配合。

三是强化安全防控的制度保障。除了一系列常规制度，承办单位——武大旅行社出台了2个专用合同（协议）和5个标准。“我们只要严格按照这些标准操作，一切都可以得到保障。”武大旅行社董事长祝胜华说，“我们把相关标准交给景区，他们准备到位后，我们和武汉市教育局再验收，达标的就合作，不达标的坚决不合作。”

按照“精、细、实”的要求，夏令营活动中的每一条线路都经过了细心的实地调研、评估和验收，只有教育部门、旅行社、家长和学校代表都通过的线路才得以推广执行；所有辅导员、带队老师、营地工作人员、安全员上岗前接受专业专项培训；汽车均选自当地一流的租赁公司，学生乘坐的每一辆大巴都经过精心筛选，车龄全部在3年以内，且一周一次全面检修，能让师生感到舒心放心……

严谨的安全督导和管控机制，保障了武汉夏令营活动16年安全运行，无一例安全责任事故。

如何将快乐、童趣还给孩子

【 十多年来，武汉市共推出40多个夏令营产品，这些产品实践性强，参与度高，在相当大程度上满足了孩子们的心理需求。】

上海团市委总辅导员沈功玲曾在参加夏令营的孩子里做过一项调查：最喜欢什么样的夏令营？结论归纳起来有四点：没有读书的负担；时间要足够长，要学在学校学不到的知识；希望夏令营的老师们能够忘记年龄，真正与孩子们玩到一起；要远离城市，去一个野味十足，没有丝毫城市味的地方。

不少专家认为，中国夏令营的现状是“垃圾”夏令营太多，好的夏令营太少。有人甚至担心武汉夏令营会被同质化。如何摆脱粗放的发展模式，打造出有益于孩子身心健康的夏令营产品呢？

“学生感受到快乐才是夏令营生存的王道，我们在提升产品吸引力方面也曾走过弯路，作了多次论证。”祝胜华说。

“设计夏令营产品首先要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产品要打动谁？”武大旅行社总经理陈雪岚说，“我们首先要说服教育部门和学校，然后要打动家长，最主要还是要吸引学生。而这三方都有不同的诉求，学校的要求是安全第一、教育为本，家长的要求是游有所学、物有所值，孩子们则希望轻轻松松、开开心心。我们希望能让学校放心、家长安心、孩子开心。”

十多年来，武汉市共推出40多个夏令营产品，其中一些被业内视为经典。比如2006年，以爱国主义教育为主题的“祖国在我心中”北京夏令营；2010年，弘扬传统文化的九江国学夏令营；2011年，以红色教育为主题的“我到横店拍电影”夏令营等。这些产品实践性强，参与度高，在相当大程度上满足了孩子们的心理需求。

在漓江，孩子们乘船而下，徜徉于美仑美奂的山水画廊，一边饱览“甲天下”的奇山异水，一边感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在北京科技馆里，各种机械模型让男孩子们看得津津有味。“学校里有发明的模型，但这次看到的从四大发明到磁悬浮列车，跨越千年的科技成果让人叹为观止。”汉阳第三初中学生熊辉说。

……

夏令营成了孩子们放松的大本营，孩子们通过丰富多彩的活动，不断创造着快乐、传递着快乐，收获着快乐。

“夏令营的目的之一是将快乐、童趣还给孩子，弥补应试教育高压下孩子们失去的东西。作为三大目标的第二个目标，‘快乐’是夏令营永恒的追求。”胡腊芝说。

经过十多年的发展，武汉夏令营如今对中小学生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青山区钢城十七小学一名教师反映：“现在不需要作动员，孩子们都主动报名，还有些学生很早就在询问夏令营的消息。”

为了让更多孩子享受到夏令营的快乐，武汉市教育局在强调学生自愿的基础上，为降低学生的安全成本，除了规定带队教师所需费用全部在所在学校公用经费中列支，另外拨专款为进城务工人员子女和贫困家庭孩子举办免费夏令营。

“为进城务工人员子女开办免费夏令营，让流动的花朵也能快乐地游学，也是武汉夏令营的一大亮点。”武汉市副市长刘英姿说。

夏令营怎样实现“育人”功能

【围绕课本知识与夏令营线路中教育资源的结合点设计导学导游提示，让孩子们带着问题在活动过程中自主研学。】

原本深受欢迎的夏令营，却常常受到中国家长的质疑。专家指出，我国夏令营在执行中容易陷入三个误区：以盈利为第一目标的“贵族夏令营”，将夏令营高价打造成了“未来领袖高峰会”，忽视了孩子们的天赋、发育程度和认知能力；纯粹的游山玩水，让夏令营简单走过场；过度追求学习知识的重要性，成为学校生活的简单再现。

早在2000年，武汉市教育局就明确提出“育人是夏令营活动的内核、拓展知识能力是活动的价值取向”。这一规定将夏令营的功能高度定位在“育人”上。

武汉市教育局局长徐定斌表示：“祖国的广袤大地，就是一部博大精深、包罗万象的知识宝典，为用好用活这些珍贵的资源，赋予夏令营活动更深刻的教育内涵，我们确定夏令营活动的总主题为‘跟着课本游中国’。即寓教于游，行千里路、读万卷书，把夏令营活动做成学校、课堂教育的实践延伸和拓展。”

祝胜华表示，“跟着课本游中国”既包含了对知识的巩固和拓展，也强调游的过程和意义，是对孩子们校内校外、家里家外教育的综合和发散。

在“跟着课本游中国”的总体思路下，根据重大节日、纪念日或国家大事，夏令营活动中心联合武大旅行社策划出不同的夏令营活动年度教育主题；根据年度主题，规划出贯通南北、横跨东西的特色线路，充分挖掘线路中的独特资源来烘托主题，并围绕课本知识与线路中教育资源的结合点设计导学导游提示，让孩子们带着问题在活动过程中自主研学，从而达到游有所思、学有所获的教育目的。

夏令营活动丰富了孩子们的阅历，也丰富了他们的情感世界，孩子们因景生情，感慨万千，在后来结集出版的夏令营千篇游记中，孩子们有感而发，真实记录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一走进瘦西湖，一座拱桥映入眼帘，导游说：‘这座桥就是二十四桥，你们知道与它有关的一首古诗吗？’大家脱口齐声答道：‘是《寄杨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月明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钟家村小学彭子威记得，一路上，队友和导游经常会拿出考题考他们。

“远远望去，那世博园里中国馆火红火红的，像灿烂的太阳，又仿佛是那熊熊的烈焰，燃烧在我们每个人的胸膛。啊，中国的智慧，中国的发展，中国的强盛，令人振奋……”吴家山四小学生戴伊在离开上海时写下如此感慨。

除了增长知识和开阔视野外，通过集体生活，孩子们锻炼了自理能力，也慢慢体会到了合作的重要性。

“我们衣服穿脏了，自已洗；钱怎么花，买些什么，要好好算计；有啥吃啥，不能挑三拣四。想起在家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小皇帝似的，觉得实在太不应该了！”惠济路小学学生韩玮清参加完夏令营后常常反思自己，还第一次给家人买了礼物。

面对孩子的可喜进步与变化，家长看在眼里，喜上心头。韩玮清的父亲告诉记者，“出发时，她妈妈给了她500块钱备用，我们还有点担心她会乱花。回家后，还真是让我们刮目相看，只花了150块，每一笔钱都清清楚楚记了账，她还给家里的每个人都买了一份很用心的小礼物。”

九江夏令营中，导游杨丹丹别出心裁地设计了“穿越电网”和“竹筒接水”两个任务。营员必须协同配合，充分合作才能渡过难关。“在过电网时，我被‘电’着了，当大家抬着我到终点的一刹那，我深刻感觉到了团结的力量。”黄陂前川二小学生刘雨欣写道。

“参加夏令营的孩子，多是独生子女，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天时间，但是孩子们吃喝住行都在一起，这是很多人以往未曾经历过的。集体活动中，他们懂得了团结友爱，相互帮助。四五天后，孩子的变化都很大，不像刚来时那般吵闹、调皮。”有过多年带队经验的辅导员丁明明说。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夏令营途中的所见所闻，在丰富和拓展了课本知识的同时，也带给学生们心灵的震撼和感动，成为他们终身难忘的知识积淀和精神财富。

武大旅行社做的一项社会调查显示，通过“跟着课本游中国”主题夏令营，武汉市有29.7%的学生表示增强了集体意识，22.3%的学生表示自理能力提高，20.3%的学生表示沟通能力增强。

16年孜孜不倦的探索中，武汉市中小学生夏令营活动围绕“平安、快乐、知识”三大目标，按“精、细、实”的要求，走出了自己的特色之路，它可以归纳为：教育主导，专业承办；协作分工，管理有序；区校联动，自愿参与；主题鲜明，育人为本。

对此，孙云晓表示，夏令营是中国青少年最喜欢最应该参加的教育活动，对健全青少年心智十分重要，具备“育人”功能的武汉夏令营，值得总结和推广。

【专家建议】

●国内夏令营应借鉴世界各国的先进经验，不断提升夏令营的水平，尤其是要广泛吸收各领域专家学者参与，特别是争取科学家和科普作家的支持，注重培养创新人才。

●要学习日本的经验，提高安全意识，把安全预案做到惊人的细致，把意外事故降到最低水平。

●要建立法律保护机制，参照教育部《学生意外伤害处理办法》，制定武汉市《学生意外伤害处理办法》，作为地方法规在武汉市人大立法。

●要建立意外伤害保险机制，除鼓励中小学生家庭为孩子办理意外伤害保险，更重要的是政府要出资为中小学生投保，设立中小学生意外伤害保险基金。

——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员 孙云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