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界”中的大世界

《格子的时光书》 陆梅著 接力出版社

■张瑞燕

这篇小说写的是少女心灵成长的历程，一个多思善感的少女面对一个复杂的世界，所有的感触、哀愁和体验。

芦荻镇这个小世界，对一个成长中的女孩子来说，就是一个大世界，而一个女孩内心的成长变化也是一个复杂的世界。开篇第一句就奠定了整篇小说的基调，“格子的12岁夏天，是在暖水瓶的忧伤碎裂声中惊醒的。”碎裂的、忧伤的、温暖的——是一个12岁的少女眼中的世界，就是这些看似无关的生活碎片拼凑出了一个少女成长的全部世界。

写青春少女，照例要写到女孩子的变化，“穿了裙子的格子，瘦猴隐隐觉得陌生……”也会写到女孩的情窦初开，如对陆老师的好感，对银幕上青年男女依偎的朦胧向往，这些是其他类似的青春题材成长小说中都会写到的，陆梅这部小说也不例外，但那几乎是一笔带过，小说中真正着力描绘的是少女对死亡的认知和感觉，这也正是这部小说的异样之处，份量之所在。

小说中写出了少女对生命、对死亡的认知，更难得的是还写出了少女对知识的认识，这和少女对死亡的认识几乎同时发生，“有些东西不必说出，它自身就有一种力量，或者说品质，无论在多么喑哑的环境下，它都能令你的身体一下子绽放出那种光明嘹亮的气质——比如书。”是爱书的大表哥给了她最初的启蒙，因此，表哥的生死未卜对于格子有格外沉重的意义。少女格子第一次领悟到生命的重要、时间的宝贵，第一次觉得自己在浪费生命，第一次感到了知识的力量或许能够抵御对死亡的恐惧——格子不再那么糊里糊涂，她仿佛一夜长大了。写死亡和知识对青春少女的启蒙，是作者的匠心独运之处。

除主题独特外，从小说中也可以看出，陆梅对语言非常讲究，几乎沉醉在如何用语言营造和还原一个小小世界里。乡村的景象、童年的记忆，如清风拂面，娓娓道来，作者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慢慢翻找的机会，整部小说文风温婉细腻，语言干净唯美。

少女眼中的世界总是完美的，作者还在多处采用意识流手法，试图捕捉少女瞬息万变的心理活动。少女成长期的迷茫、期待、焦虑、多变，在作者笔下仿佛都是真切感知的。“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头脑里总活跃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从这件事跳到那件事，压都压不住。有时候她会想象自己突然间死去，或是成了哑巴——她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当然不会知道，在她无可预知的小世界里，她还将遇到更多新的大事。”对未来的向往总是伴随着不可知的恐惧，对少女来说，成长，进入一个成人世界是件很可怖的事情，因为无法把握，有时就会用一些无聊行为来掩盖内心的惶恐不安，“她总是忍不住去抠墙皮，松脆的墙皮被她抠得石灰粉簌簌滑落，再抠下去，就见细碎的泥草和青砖了。有时候深夜醒来，看到月光下墙上的‘伤口’突兀着，像是醒着的眼睛。她想象这些眼睛怒睁着，突然喷射出赭黑的药水来，她躲不及，被兜头浇了个遍。她一骨碌爬起，脸上、身上汗水涔涔。”将少女复杂的心思描写得丝丝入扣。

此外，小说中还有一些细节描写值得一提，比如作者刻意选用了“青苔”这一意象，有着罕见的诗意，“格子欢喜极了竹林里的青苔。长得茂盛可爱的青苔，双脚踩在上面，说不出的松软酥痒！”密林里的青苔像极了青春少女内心的隐秘：丰富、复杂、安静、神秘，以至于青苔变成了一种童年的象征，长久地萦绕在少女心里，长大也不能忘怀，“许多年后，长大了的格子在川藏高原的山林间邂逅了大片大片的青苔，泥地上的、倒木上的、玛尼堆上的，她欣喜地俯下身，将脸轻轻地靠向它们。”在青苔上，作者寄托了无穷的诗意，如果对普鲁斯特来说，小玛德莱点心是开启他进入童年之门的钥匙，那么对于格子来说，青苔则是她童年的伙伴，是过去的自己，是失去的记忆之花。“她无限感慨——原来，她曾经以为的、不会再来的童年始终是在的。这一刻，它静静躺在黝黑山谷间……”青苔成为唤醒童年记忆的美好，在这一看似平常的意象上作者寄托了丰富的情感，运用了多彩的笔调。

在陆梅笔下，无论是阳光下疯长的凤仙花，还是密林里旺盛的青苔，少女情怀总是诗。《格子的时光书》是少女眼里的那个世界，而少女丰富多变的内心，在作者笔下，无论如何总是一个大世界。（作者单位：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