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种子”长成它完美的模样

知名美籍华裔作家、美国安生教育文化交流基金会华盛顿办公室副主任朱小棣是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后第一批大学生，也较早感受到改革开放后留学大潮的浸染，并体验了留学与旅居美国三十年的冷暖浮沉和众生百态。他和姐姐合著的跨洋对话《出国留学与教育“立人”》，已由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受到中国留学生和家长广泛好评。近日，本报记者利用朱小棣回国的机会对他进行了深度访谈。

——编者

“寻访西方的灵丹妙药治中国的病”

记者：朱先生，您好！出国前，您是国内一所高校的教师。是什么因素让您后来远渡重洋并求学于美国？

朱小棣：作为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在走出校园并到高校任教时，我对出国留学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毕竟当时出现了出国留学大潮，我最终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记者：留学期间，有什么样的经历让您印象深刻？

朱小棣：我就读于美国麻州大学波士顿分校美国文明专业。该专业前后七年一共招了7个中国籍学生，除了我其他中国学生都转了专业。美国文明专业毕业后找工作困难，但我当时认为这是一个学习美国文化精华的机会，可以寻访西方的“灵丹妙药”治中国的“病”。

在校时，我注册了一门数理统计课，由学校最著名的一位教授授课。教授讲得非常好，思维清晰。但我在读教材的过程中，认为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于是，我找到教授并表明自己的看法。教授说，这本教材他用了3年，在我之前还没有人看出这个问题来。因此，他认为我是他教学十几年来最好的学生之一。

毕业时，我又报考了一些美国高校。这时，那位教授当面问我未来的规划，并建议我报考麻省理工学院。我当时就傻了，文科生怎么能报考这么牛的理工科院校呢？我问教授：“我行吗？”教授说：“当然可以，我给你写推荐信。”于是，我真的被麻省理工学院录取了。

“应该想明白送孩子出国留学的目的是什么”

记者：现在，越来越多的中国小留学生去国外留学，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朱小棣：小留学生现象，并没有太大的不好，甚至是两头好。如果成熟度不够，研究生阶段出国是比较好的选择。小留学生出国，能够更早地接触国外文化，更易于理解和融入国外文化。事实上，中间的夹层反而最不流畅。想要接受外国文化，却扎不进去，本土文化也产生断裂。因此，小留学生出国，反而有自己特定的优势。

当然，这也牵扯到父母送孩子出国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目的就是让孩子在海外发展，那么小留学生优势明显。

记者：现在也有这种现象，就是家长在孩子很小的时候把孩子送到国外求学。结果，孩子在国外毕业甚至工作的时候，家长受传统思想影响，想在晚年时与孩子共度，但是孩子受西方文化影响认为父母不该如此，而是应该彼此家庭独立。对此，家长就很难理解。您的看法是？

朱小棣：这就是家长的问题了，即家长的目的是什么。我们那时候出国留学，决定是自己做的，与家长无关。现在，送孩子出国留学的决定，基本上都是家长做的，所以家长做决定的时候应该明白送孩子出国留学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有一个新的逆转趋势，跟独生子女有关，但不是说小留学生群体。目前，出国读本科或者研究生的中国学生，受国内老龄化社会压力和孝道思想浸染，已经开始萌生回国尽孝的想法。所谓“父母在，不远游”。

另外，美国社会发展到今天，经济发展受到阻碍。因此，其国门不是更开放而是有所关闭，故而移民越来越难。而且，中国学生去美国一年有几十万，竞争激烈，想留下来比以前更难，所以很多中国学生选择回国发展。正是认识到海归就业和创业方面的重要性，我们安生教育文化交流基金会不仅积极和中国致公党合作进行引凤工程，近期还推出了芝麻桥项目，提供平台指导留学生就业创业，并链接国内用人单位和需求。

“利用机会去美国高校实地考察”

记者：结合您的经历，对于今天在海外留学的中国学生，您有什么感悟可以分享吗？

朱小棣：过去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但如果进行简单的逻辑分析，留学无非就是文科和理科两条路。我们那一波出国留学的中国学生中，学文科的大都转学电脑，找到了工作并买到了房子和车子。这条路，他们走成功了，但他们也有自己的遗憾，放弃了兴趣，甚至因为工作影响了身体而早早退休。因此，他们既有物质财富成功的一面，亦有精神方面失落的一面。如果他们不做这种调理，或者说不委屈自己的内心，而是坚持自己的兴趣，当然也可能会有成功，但背后肯定有更多的艰辛。

记者：作为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的华裔，您可否谈谈真实的留学是什么样的？

朱小棣：我们那一代留学生少，来到美国后犹如处于汪洋大海之中，但现在情况完全相反。一位朋友从上海到洛杉矶住在华人社区，他感觉仍然没有离开上海。后来，他去了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才觉得真的出国了，因为所见的标牌都是英文的。

目前，美国高校课堂上的中国学生越来越多。我留学时，班上有30个学生，我是唯一的中国学生，而现在，班上25个甚至29个都可能是中国学生。这样的课堂，并没有性价比可言。

记者：为此，中国学生出国留学应该做哪些准备或者预期？

朱小棣：有一些家长，会利用机会去美国高校实地考察。这些人并非完全是“土豪”，而是真心想给孩子找一个好的学习环境。

在美国一些高校里，因为中国学生充斥课堂，缺少了一些国际氛围，所以难以保证质量。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在于中国学生选择专业相对集中，例如青睐商科。事实上，美国本土学生在本科时选择商科的非常少，一般都是先修一个财会或者金融专业，然后才会读商科。然而，也许为了赚钱，有些美国高校不只发工商管理硕士文凭，还发商科的本科文凭，而这些文凭获得者中，中国学生占了多数。

“如果只考虑自己的‘小好’，是进不了名校，也不配进入名校的”

记者：中国学生在选择学校、专业的时候，应该注意哪些方面的问题？如何判断一所学校是否适合自己？

朱小棣：选专业，说到底就是，你是顺着兴趣选专业，还是选择热门专业。这里，没有绝对的对错。对于选学校，家长的影响会比较大。因为进了好的学校关系着光宗耀祖，所以大学排名成为家长的首要追求。其实，排名意义并不大。由于入学前的标准化考试，哈佛大学文科生的数学肯定会比波士顿学院文科生强，但他们的文科综合实力未必就比波士顿学院的文科强。

其实，研究各个学校的课程表，是选择学校的一个捷径。为此，不妨将前30名甚至前50名的美国高校课程表做一个对比。哈佛大学本科生有11门核心课程必须修，即不管学文科还是学理科都必须选修。其中，包括一门哲学和一门数学，具体修哪一位教授的哪一门课，可以自由选择。我发现，尤其是在哈佛大学11门必修课程中，有一门是国际理解课程，这体现出，哈佛大学要培养国际领袖性人才。而在波士顿学院，只需要学生了解美国社会及其方方面面，如文化差异、种族差异等。当然学生也可以选择国际理解课程。波士顿学院本科生有15门必修课程，多出来的是宗教和哲学。哈佛大学要求学生修完一门哲学或者宗教即可，但波士顿学院要求学生必须修满两门哲学课，还要外加两门宗教课。因此，从核心课程的设置就可以看出各个学校人才培养方向的不同。

记者：根据您的观察，在考取世界名校上，中美学生是否有差异？

朱小棣：当然有。昨天我还在一本书里看到，一位美国公司老总的儿子考上了哈佛大学，他说要让儿子第二天去公司庆祝一下。结果第二天，他的儿子下厨房给公司所有员工准备了一顿午饭。在中国，如果孩子考上了哈佛大学，估计家长会挑最好的酒楼摆上几桌。这位美国公司老总的儿子还提出，他要提前去哈佛大学，沿途做社会调查，并且走走停停，边打工边前行。到了哈佛大学之后，他将社会调查写成报告，作为学业报告交了上去，结果老师给了他很高的分数。

中美教育方式不一样，所以对待考取世界名校的方式也不同。其实，成功本身就在于为什么要考世界名校。上名校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改造社会。当名校决定录取一个人，如果这个人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或者“钱途”，那么名校是不会录取他的。例如，如果学生的志向仅是为了能有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去当一名会计而已，那么哈佛大学是肯定不会录取他的。医学院也不会录取那些为了高收入去做医生的人。

其实，考取名校的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公用”，即成为改造世界的人。因此，如果只考虑自己的“小好”，是进不了名校，也不配进入名校的。

“能够考入哈佛大学，是一个自然的选择和对接”

记者：您的大儿子考进了哈佛大学，二儿子考上了美国一流的文理学院——波士顿学院。相信很多中国家长对之特别有兴趣。您可以跟大家讲一下您的育儿经吗？

朱小棣：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将孩子“培养”进入哈佛大学，因为能够考入哈佛大学，是一个自然的选择和对接。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去哈佛大学或者说应该进入哈佛大学，但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得到适合自己的发展。如同蒲公英和玫瑰花的种子，不能让蒲公英的种子最后能够结出玫瑰花。当然，蒲公英也是美丽的。

教育的目的，就是要让一颗种子生长之后，长成它应该长成的最完美的模样。为何哈佛大学能够资助那么多学生上学并完成学业？因为这些学生是哈佛大学的“种子”。

我的大儿子是自己认字的。在他一年级时，我找到校长，希望他能够直接上二年级。校长说可以，但需要先通过心理测试。后来他顺利通过测试并直接上了二年级。跳级有好处亦有坏处，不过，毕竟他的智力符合越级学习的条件。

他进入哈佛大学，这对我来说并不是意外。因为通过逐步观察，我得出了结论——他应该考得上哈佛大学。大儿子高中就读于波士顿拉丁学校，并且是以第43名的成绩进入这所学校的，而到了毕业时，已进入前十名。正常的话，这个高中每年有30名左右的学生进入哈佛大学。

而且，他有两项课外活动成绩，绝对有助于他被哈佛大学录取。第一，他是校报主编，而且是该校第一位华裔校报主编。第二，他是校田径队队员，能够与黑人和白人一起代表学校参加短跑比赛。这在亚裔学生中是罕见的。此外，美国学术能力评估测试（SAT），他离满分2400分只差70分。

他的整个成长过程中，我只是在旁边观察与鼓励。前面提到立志问题。他一直对科学感兴趣，在中学时，他连年参加科技比赛都能获奖，而且连续三年获得一等奖。后来，他立志当医生，要通过医学改造世界并为人类造福。这种志向是他自己定的，不在我的培养之中。

记者：您的二儿子是如何考入波士顿学院的？

朱小棣：二儿子与大儿子完全不同。大儿子勤奋努力，二儿子却很懒。本来，我们以为二儿子可能考取好大学很难。二儿子懒到什么程度？美国高考要求写一份个人陈述，主要目的是展示自己，让招生官了解其人。考生一般准备3篇，选一篇交上去。但我二儿子只愿意写一篇。

这篇作文，校长可改，教师可改，家长也可改，完全可以让老师或者父母帮忙。但父母、教师和校长各自都有“眼中的你”，很可能不是申请者写的那个自己，故而他们只能帮助申请者写得更符合自己而已。

现在很多中国学生出国，选择枪手或者中介来写个人陈述。有些父母甚至出高价找代写，而这恰恰是最大的错误。完全请人代写，怎么可能写出真实的自我呢？

二儿子在准备个人陈述期间老是玩电子游戏，到最后才赶出来一篇。可是我一看，就对他说：“那两篇，不要写了，你就把这篇继续写好就行。”为什么？他的标题是用一个当地著名的爱尔兰酒吧来命名的。首先，醉酒、喝酒都不是好事，未成年人更不能喝洒，法律不允许。招生官肯定会带着问号看下去。当然，不是到酒吧都喝酒，学生可以去酒吧只买饭菜吃。开篇说：“每天早上从我家到学校上学，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早上起不来，睡眠也不够。到了学校，还有那么多强加于我们的课程，并不能让我们感受到快乐。当然，我知道这是为我们好，为了以后我们有更好的发展前途。”

如果我是招生官，我一定会被吸引住，这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小青年。但是第一段结尾又表示“我知道这是为我们好”，这又是一个情商高的小青年。

下面的故事是这样的，“我们在小学有一个五人帮，几个小伙伴喜欢聚集在一起玩。但是小学毕业后考中学，我们五个考入五所不同的学校，然后就分手了。但我们觉得应该继续保持友谊，怎么办呢？我们相约每个周五来这个酒吧聚会。聚会活动保持了整个中学阶段”。这里，可以看出他重视友谊并且忠诚，人际交流水平比较高。

再下来，他说：“三年前，我父亲因工作调动去了华盛顿。我很郁闷，很不开心。”看到这里，我的心都不能不为之一动。这孩子当时确实有一些依依不舍。再下面，说到他的其中两个小伙伴，一个父母离异，一个父亲开货车而长期不在家，但他们都是阳光少年。看着他们开朗的性格，二儿子觉得父亲到外地就职，并不是一个无法克服的障碍。因此，他接受了现实，并且表达一种幸亏身边有这群哥儿们的感激之情。不仅能够克服困难，而且懂得感恩，多么好的小伙子啊。

结尾时他说：“如果你要问爱尔兰酒吧有什么好吃的？那儿的冰激凌特别好吃。如果你来波士顿访问，建议一定要去那个酒吧。如果是周五去，还能够在那里见到我们。”这样结尾，一个潇洒的挥手，还预示了友谊长存。可以说文如其人，绝对不是别人能够帮他写出来的。我相信，招生官也一定会想要录取这样一个小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