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海是绍兴东海岸、上虞西北部一座枕江负海的海防要塞古城,而生我养我的阮家村,即在沥海古城的南门和西门外。枕着舟楫繁忙的江河,倚着银子般浪涛的杭州湾,阮家村似浮露水面的一只三桅船,左舷压着曹娥江,右舷泊着大东海,那牵牵绊绊的海象江景所拥有的,简直可以画入清明上河图。 有海就有堤。家的后门便是一条高大而悠长的大堤,志书上称“百沥海塘”。据传,元至元年间的一个冬日,家乡下了场罕见大雪,突然晚上有蛟龙跃出海面,在皑皑雪地上卧游了一大圈,然后腾空而去。于是,乡人都说这龙游留下的痕迹便是“龙骨地”,顺此痕迹筑条大堤,定是牢不可破。说也奇怪,自从此堤筑成之后,大海从不敢来碰撞它。一阳一阴,相得益彰:堤为之而横卧若龙,海为之乃悠悠翔凤,大美无言地存留在我的故乡,令人甜从心起。 阮家村的村尾在沥海古城西门外的北首,而村头却在城的南门外,整个村庄按照《周易》八卦中的巽卦布局,如海上之浪花,又若滴水起波一般,其中隐含着的玄机和神秘应该是无限的。水使海边的阮家村变成一座水涨船高的村庄,以阮姓为主的还有高姓、邵姓、余姓、冯姓、何姓的祖先们正是以海涛的澎湃为图腾,象征着海边村庄后代的生生不息——后浪推前浪,一浪高一浪。因此,村头那座恢弘的祠堂,在很早很古以前就变成了一所学堂,并命名为“序思学堂”。这一细节,阮家村的后人不太注意,也很少有人究根,而我虽苦思了大半辈子,但亦无从全知。直到现今,才初略知一二。原来,“序”最早是指教练场所。古人要求子孙们所学的基本才能被概括为“六艺”:礼乐御射书数。“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因此这“序”被具体定格为教射箭的房子(场所)。照此而论,阮家村的这所学堂,最早应该是以学武为主的。但《礼记》里说,“夏后氏养国老于东序,养庶老于西序。”在夏朝,“序”就兼备老人们活动功能的场所。再后来,“序”又有了次第的内涵,序言、序曲、序幕、齿序、长幼有序,一切从这里开始。 阮家村先人把序和思合在一起,除了承先启后之意外,应该还成为了一个有机体,指内在思绪与六艺的融会延伸。因此,就有了由学武融会乃至贯通于学文,最后延伸到全面发展——诗、书、礼、乐、易、春秋。这样漫长的过程里,就必然会有许多的故事留下。 记不清是哪年哪月的一天晌午,我从部队探亲回来,见河边的古樟树下,几位老人坐在竹椅上读着《千字文》。我好奇,上前问:“这《千字文》不是小学生们的读本吗?您们怎么还在读它呢?”其中一位叔翁回话:“现今小学生不读这个了,而我们觉得《千字文》好,简约而包容量大,仅仅一千个汉字,能把上古到南北朝整个文化大系——天文、地理、科学、政治,无所不包都讲到了。我们读它,好比老师备课,为的是给子孙们补上这一课,如果晚辈们能念熟了、背会了,是一辈子受用不尽的。”我的故乡,真个儿是学养的村;我故乡的人,真个儿是有心的人。故事并不特别,但启示却普遍有效。因此,每当想及那年与叔公的那段对话,就会执念不忘唐人钱起的诗来:“更怜童子宜春服,花里寻师到杏坛。” 20世纪80年代后,故乡开始变化。昔日的“火筒”茅草房和“竹椽”矮平屋,正被瓦楼所取代;那村舍相连的白净水泥路,虽不阔绰,却整饰而飘逸;还有那恒久不变的海,如今也已筑起一道又一道向外延伸的堤塘。结果,万亩良田就新出现在故乡的后门头……现在很多沿海农村的发展一日千里,尤其是杭州湾沿岸的富乡豪村,其争先恐后的迅疾程度几乎可以称作放纵,暴发得可怕。好在阮家村不是,她的建筑村貌表象,比起周边的村落来,显得有点单薄,几乎找不出一幢像样的别墅民舍,但尚学重礼之风却历久弥新。 我虽远离故乡50余载了,却仍然可以闻见海堤边的咸腥味,可以说出茅草房里以及河的两岸那像桥脚下的青苔一样被流水养育的历史,但我期待着故乡能累积出更多春天般的新故事,能让后人获得更高层次的文化慰藉。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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