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兰惠(上海) 年 龄:33岁 受教育程度:大专 婚姻状况:1994年结婚 健康情况:1999年生育第一次 职 业:广告人 个人档案 老天恰恰特别青睐、垂怜女人。她使女人成为创造生命的实践者,哪怕你是一个多渺小甚至身心有些污垢的人,你都可体验到生命发源的神秘和降生的庄严,让她的威严及威力慑住我们渺小的灵与魂,让创造的实践成为生命的修行。 我是面壁的修行者 对每个人来说,心灵深处的声音都是非常独特而珍贵的。只可惜我们常常忽略它,甚至不去听。比如我,我多少年来就一直借口忙,或者其他的一些理由,让内心处于麻木状态。 多次流产手术就是在这种状态下的选择。那时,我觉得每一次流产手术就好像是得了一次感冒,躺两天,就去工作,心理上没感觉到什么,还认为自己挺忘我,是个全心全意投入社会的人。 记不得做过多少次流产手术了。最后那次手术,丈夫很犹豫,劝我:再考虑考虑?心动了没有?我可动心了,想当爸爸。他想拉我下水,我说没门儿,你动心了就重新找个老婆给你生,我没有心动的感觉,恐怕这辈子也难有。 也可能是我这人发育成熟都晚,结婚不晚,但30多岁的年龄了,那种所谓的女性原始冲动(想当母亲)在我就没冲动过。我现在想那就是一种挺可悲的麻木状态。 那段时期,我周围的人好像都比我更关心我的身体。母亲劝我:不然到医院去查查,看是不是有毛病?!我叫着是你们出了毛病,干吗非要生孩子才能证明我是好的,完整的?我又不是你们那一代女人,不生七、八个就不能证明是女人,我一个也不生,我就不想生,我这不是活得更有滋有味,更女人吗? 母亲说怕我会后悔。不会,才不会,我忙得四脚朝天怎么会有工夫后悔?倒是她们的劝告使我下决心,不要孩子,我相信我此生没寂默的时候。 后来母亲突然生病,发现乳腺癌而且已经转移,一下子真让我体会了后悔的滋味,不是生孩子,而是觉得自己长期以来拿忙事业作理由,忽视了母亲的身体和心情。那天病中的母亲又一次小心翼翼提起了生孩子的话题,我说别再提,再说,您病成这样,我怎么会有心情生孩子。就让我全心全意伺候您,陪着您吧。母亲说,其实,如果我活着有一天能真的亲眼看你完完整整地做一回女人,做个母亲,这是对我最大的安慰。我还用不着你天天陪,有你爸呢。 母亲的话,说的那么严重又伤感,一下子让我好像不能不去面对生孩子的问题,一直以来我心里好像是在逃避它,从少女时期到结婚后,并不安于自己的女人角色。可是,我还是挺不理解母亲,她一向在其他方面不落伍,她是个中学老师,在同代人都三、四个生孩子时,她只选择生了我一个。她怎么会坚持认为不生孩子就不完整、不女人? 母亲病得很重,手术后,连续放疗化疗几周,人几乎脱了形。那些日子我天天在家陪她。她不再提我生孩子的事。有几次,她平静地跟我讨论起怎么死的问题,她说她现在终于体会到了生命是很脆弱的,但她并不怕迎接最后的那天。她说,惟一遗憾的是此生再没机会体验生的威严和神秘。我当时没有往别的方面想,只想以母亲现在的身体情况,她一定是对生命充满了留恋和想往。唉,我真是太麻木了,心灵好像一直睡着。 有一天早晨,父亲从家急匆匆赶来说你母亲住院了,情况有点恶化。我赶到医院时,母亲虚弱地正昏睡着,我握住母亲的手发呆,那时特别怕母亲一句话不说就跟我告别。没想母亲在我心里最怕时醒了,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惊住了我,母亲说我不是她生的。她说,原本想等我做了母亲时告诉我,现在怕没机会了。我一下子没法接受这个事实,就哭着问她,为什么非要告诉我,我原本一辈子也不要当母亲,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事,我就永远是你的亲女儿。母亲握住我手说:你知道不知道不都是我的亲女儿吗?我跟你说这事,我想它是不会伤着我们母女的感情,只是想说,妈这辈子特别遗憾没体会到生的滋味,在你没来家之前,我一直怀了就流,流了又怀,始终没能生下孩子,我那时真是觉得自己不是个女人,活得不完整,灰心丧气的。你来了,才觉得自己活得又有精神了…… 母亲说,她的遗憾特别不想发生在女儿身上,她多想活着时见到我做母亲。就是在那一刻,当我明白感受到母亲的期待时,我也听到了自己内在的声音。是的,没有什么事业能比得上我要创造新生命更有价值的。多少年来苦苦追问的生命意义,母亲不是最有资格的发言人吗?我那时觉得心灵好像一下子从沉睡里醒了,被那种叫原始的冲动打开了,整个人亢奋起来。 一个多月后,真的如愿怀孕了。我就把这个消息当做最大的礼物送给母亲。母亲像服下什么灵丹妙药似的,从那后精神特别好,吵着要出院。母亲真出院了,可我却不争气地频繁跑医院,开始时吐的翻江倒海,连黄胆汁也往外吐,整个人支撑不住,只好隔三差五到医院打点滴,全家人都瞒着母亲。接着,二个多月时就出情况,见红了。丈夫在出事前天天说,你可千万别出事,不然我没法向妈交待。全家人的神经绷着。
第一次见那种咖啡色的血,我几乎吓昏。也怪,以前多次流产跟没事人似的,好像那根本不是我体内流出的,这次哪怕一点一滴都能刺痛我的神经。我说,大夫求求你们,让我保住孩子,必须保住孩子。在医院打了四针黄体胴,回家躺着一点不敢动。 那天,真不明白是不是母亲有感应,硬是逼父亲带她来我家送鸡汤,母亲见我的样子,她一下子就站不住了,连说怕没福气,等不得我生产……等手忙脚乱把母亲送回家,我这里 又不行了,咖啡色的血流伴着宫缩,心惊肉跳地又赶到医院。大夫说再打四针黄体胴,保不住就没法了。临走,大夫还狠批了我丈夫一通;瞧你哪像个男人丈夫样!老婆还没趴下你先哆嗦。说我俩都紧张成这样,反而会导致流产。 被大夫说一通心里反而轻松多了,我跟丈夫说,也许本来就不该这种时候怀孕,让妈跟着着急,万一保不住,她怎么受得了? 谢天谢地,最后四针黄体胴管用了。我想冥冥中一定有上天在助我,母亲为我祈祷,她关注我的身体胜于关注她自己的健康。有天,母亲电话里说,她要开始给孩子准备被子、衣服,电话里的母亲显得很兴奋,她说年青时就喜欢碎花布,多少年没进布店,不知到什么地方能买到?我说现在的婴儿用品商场有的是。母亲就怪我不能理解她的心思。转天,已经不能上街的母亲也不知托了哪个同事帮忙买来了各种各样的碎花布,天天在家蹬开了缝纫机。 我真担心母亲累着,就天天利用早下班的空儿到母亲家坐2小时,在阳光灿烂的午后我跟母亲翻拆着一块块花布,那时候,我会忘记母亲的病。也忘了自己是谁,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孩子身上。母亲说,她特想孩子是个女孩,我说还是想要男孩,母亲说女孩贴心,就像你一样,我说男孩省心,我从小一直羡慕男孩。母亲问我现在还觉得当女人苦不? 不,一点也不了。我把手按住肚皮,翻起衣服让母亲看,母亲就趴上面听,很久很久,我看她眼里含了泪,自从怀孕,尤其是“危险期”过去,第一次感受到肚子里这个小生命的胎动,我心里好像装满了对一切生命的柔情,不管小猫小狗,甚至蚂蚁都爱,最看不得想不得非洲的饥饿儿童,我跟母亲说,做母亲是老天给予女人的特权,我现在因为这辈子当了母亲对什么都心存感激。 我记得那些日子看母亲坐在玻璃窗下被冬天的一缕阳光照着暖暖的,我俩说着一些女人的话,气氛特别的安详,那时母亲的表情永远定格在我的心上。 我的预产期在春天。整个冬天的这段日子,母亲其实越来越弱不禁风,但她总是跟我说,看,我不是越来越壮吗,我还等着看孙女呢。春节那天,母亲咳嗽的厉害,喘不上来气,母亲的癌细胞其实已经转到肺上。她坚持不去住医院,说必须等我住进医院她才能去。看母亲在家难受的样子,我恨不得早产,可离预产期还有20多天呢。我知道母亲是在咬牙硬撑着,我怕她会突然撑不住,怎么办呢?全家都明白,这是母亲最后的日子,可如果住进医院她也许会少受些罪。没办法,我跟丈夫说,要不就剖腹产吧,提早剖,让妈安心。丈夫同意了。 我提前住进了医院。母亲也在全家劝说下住进医院。但母亲让父亲来告诉我,说她知道离预产期还有12天,不能因为她让孩子早产,剖腹产。我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愿,只好放弃剖腹。 天哪,那几天我的心被母亲的病揪得生痛,我已经顾不得自己体内的变化,每天我都悄悄地溜出医院,由丈夫陪着赶到另一所医院去看母亲。我看到母亲的人也整个在脱胎换骨一般,她对其他一切事情已失去了热情,变得很麻木,她只关心孩子。她总是长时间让我靠近她坐着,她把手伸过来抚摸我的肚子,喃喃细语,我们已经听不清她说什么…… 生产的那天终于熬到了,提前了5天,我激动地叫,妈你一定要坚持住坚持住啊,那是从夜里10点钟开始的。我丈夫不在医院。他那些日子两边医院倒着跑。夜10点宫缩见红,我几乎没感觉到痛的滋味,只是特别兴奋,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我想我是把母亲给的力气也加上了。有一段时间,不知是痛还是医生用了什么安神药,我觉得意识有些迷糊,断断续续地脑子里什么也记不起来,到早晨3点多钟时,突然一阵清醒,清醒得像是被冬天里特别清冷的空气猛划了一刀,我猛得打了个激灵,紧接着感觉到剧痛,呼吸困难,然后,医生告诉我:孩子出来了!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好像没有心情,只是我当时不知为什么,努力挣扎着听自己嗵嗵的心跳声,觉得这个声音时大时小,时远时近,我一心地想跟随着这个声音…… 我是在第三天带孩子出院时才知道母亲去世的消息的。家里人瞒不过去,因为我非要出院就带上孩子去医院看母亲。 我是那时才知母亲正是在我生产的那天早晨3点钟离去的。我相信这不是一个巧合,是母亲灵魂的转世再生,我真的坚信这个,母亲和我女儿这种神秘的关系,将永远紧紧地把我和母亲的生命联结在一起。 曾听老辈人说,做人不好的人,转世投胎就只好继续做女人,因为前世有的业障。也听过佛界有种说法:“女人的一生,一修不受公婆气,二修不受丈夫欺,三修怀中不抱子。”这三修都全的,出家可得道,摆脱六道轮回,自然是指那种具有大慧根大勇气的超常女子。
不受公婆气、不被丈夫欺,现代女子不必出家早已享有了这个福气。怀中抱不抱子?的确也成为现代女子左右为难的问题。为物质、精神层面里各种世俗的团挠所迫,我们不必结婚、不要生育,潮流很热。 我近些年越来越对佛学崇拜的五体投地,也理解怀中抱子,必定六根不能清净。但一直无法理解,佛教为什么视女子命身为特别的苦? 身为俗人,我一向很排斥女子苦命的宿命观,恰恰感到老天特别青睐,垂怜女人。她使女人成为创造生命的实践者,哪怕你是一个多渺小甚至身心有些污垢的人,你都可体验生命发源的神秘和降生的庄严,让她的威严及威力慑住我们渺小的灵与魂,让创造的实践成为生命的修行。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一直认为,拒绝怀中抱子的女人,其实是拒绝了一条上天辅设给你的独有的通往生命修行的路。不是吗,对个人而言,“有什么事业能比得了创造生命更有价值的”? 我们为什么生育?生孩子究竟是一项义务还是权利?也许现代人为了生存(不为修行)必须要搞清义务和权利问题,或许现代人为生存清楚自己该付出什么代价。可是,我总是在想,当把孩子也当作代价付出时,她真的是内心清醒着吗?真的不会后悔? 有些时候,我们在看似精神实质是物质化的生活里,很难听到内心的声音,让母亲帮助你找到自己吧。“不要轻易地认为自己和母亲有本质上的不同,其实大多时候,我们虽然走出了母亲生活的环境,却走不出母亲生活的轨道。”这是一位新近刚做母亲的女人的心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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