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谭华玉(北京) 年 龄:25岁 受教育程度:大学 婚姻状况:未婚 健康情况:1996年生育第一胎 职 业:公司职员 个人档案 推进手术室那一会儿,同学拉住我手说,你别害怕,我们既然为你签了字,就会为你担当责任。我哭了,不是害怕,是难受……我怎么会熬到这份上,我怎么想当妻子,想做母亲就这么难?我招谁惹谁了?……是孩子又一下子把我拉进了这个世界里。那么多的烦心事,那么多你需要感激、需要爱、需要恨的人,都等着我、看着我…… 凄风苦雨任漂泊 那天,是我的“命关”。1996年农历一月二十六日,也就是将近春节的前五天。这日子,在我们东北老家叫“年关”,在我就是“命关”———命里的关口。 因为这天早晨,我不能不抱着刚生下9天的儿子从东北坐火车回北京。原打算坐飞机的,可因为我9天前是剖腹产生下孩子,刀口没愈合,孩子又太小,民航不让坐飞机。 你问为什么敢带这么点的孩子瞎跑?噢,我真不知从哪说起,这么说吧,反正临上火车前,我还没绝望,还抱着他(指孩子的父亲)能离、我能嫁、孩子能有爹妈的希望。我一直以为孩子是我送给他最有分量的礼物。可一下火车,他没来,他推说这事那事没来,我就彻底清醒了,绝望了。 让我抱着9天的孩子往哪去呀? 去我们单位的集体宿舍?那我就不要脸、不要工作了。去认识的朋友家?都知道我回老家探亲,谁也不知道我是生孩子。再说,我一个外地人刚来北京工作没两年,跟人家哪有那么深的交情。看北京站来来往往的人都有家可回,而我,那是我第一次想到死…… 我和他是大学时的同学恋人。他是北京人,我家就在学校所在的城市。我们真的是很投入地恋了二年。后来他毕业分回北京,我们一时分开,说好俩人要想尽办法在一起。开始的前一年,我的心思都花在怎么进北京工作上,终于有一天我能进京了,他却告诉我说,已经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了,说他仍爱着我,让我等。我伤心委屈可没法放弃对他的那份感情。就偷偷摸摸同居了。我没有太多的不安,没觉欠那个女人什么,因为我才是他的第一位真正的恋人。只是怪老天总爱在我的个人问题上故意设卡子刁难人,可我有他的爱,什么也挡不住。进北京工作那么难,我不也来了。 有一天他告诉我说,那个女的同意离,但条件是他必须跟她生个孩子,开始我不干,又哭又闹,这叫什么事?你跟她生了孩子,我怎么办,我又没法生孩子(在一次体检时,医生告诉我先天条件不能生孩子,但我一直没有把这事告诉过他)。后来,我想让他跟我绝了后,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只要能离婚,我还在乎什么?就同意了。 过了些日子,他跟我讲那女的怀孕了。他好像挺高兴。我哭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我想这可能是老天要考验我对这份感情的深浅,或者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从现在到生还要等一年哪。其实,时间我不在乎,可一想他老婆的肚子,就像有谁强逼我吞进了一只苍蝇恶心还有嫉妒各种滋味在心里翻腾。 这事过去不到2月,我心理的恶心刚好些,生理上的恶心却止不住了。开始我以为是精神刺激太大,当医生明确告诉我怀孕时,我真是有点控制不住疯了:我也能怀孕!谁说我不行?!……我在心里高喊着真的太激动了,我想老天还是有眼,对我公平了,让我不欠他什么。 我把这好消息憋了一星期才告诉他,没想到他一下愣住了,慌的不行。我说别怕,你看正好赶上你离婚,孩子才出生,双喜临门多好。他说不好,那样太狼狈、仓促,这次还是先把孩子流掉,等下次再说。我说我再也不想等了,再说也没有下次……他没听明白我话里的话,我也不想让他明白我不能生孩子那回事,反正我现在能生,这也许是惟一的机会。他不同意,每次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哄、劝,流产、流产。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对我怀孕这事反应这么强烈,就像我当初听他老婆怀孕时一样难受,可我们的关系不一样啊,毕竟我怀的是他的孩子。 他的态度当然挺伤我。可因为一开始我一门心思沉入做妈妈的喜悦里,好像跟别的什么都隔开了。甚至连他也好像暂时不存在了。我像所有的正常妈妈一样,每天在惊喜、担忧各种心情下小心翼翼吃、喝。比她们更困难的是,我跟医院打交道必须躲躲闪闪,还得说点小谎;住集体宿舍(两个人共用)更得要格外小心,明明是怀孕恶心,偏要说胃病犯了。后来一直瞒过同事的眼睛,是因为孕后期整个在冬天,加上孩子营养不良很小。 怀孕6个月时,我和他有一次恶吵,那次我都怀疑快保不住孩子了。因为他发疯了,扭着、拖着我非要去医院打掉孩子。我也像疯狗一样咬他、撕他。最后我说:你天天跑来缠着我、磨着我,不就是为打掉孩子吗,实话告诉你,我铁了心要孩子。除非把我整死。 他竟给我下跪了,哭着说,是我要整他。我一下心软了,就把医生说我不能生孩子的实情告诉了他。我说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但你为我想想,这是我们惟一的孩子……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提流产的事,也不提离婚的事。好像他挺忙,总是不见人影,我想可能他老婆该生产了。人有时挺怪,我自己怀孕,挺着大肚子什么都不方便,有时想起他老婆,也不觉那么恶心,还挺同情她的,因为我一直坚信,他的心在我身上。等我生完了孩子,他就会处理好一切,回到我和孩子身边。 想着他那边又是忙老婆生孩子又要忙离婚,我这里一个人能忍就忍了。再难,我也能撑住。因为我这种情况,不像正常孕妇能在指定医院建档,就只能打游击,今天这家医院,下次另一家,几乎把北京有妇产科的都跑遍了。 最后一个月,大夫说孩子发育不理想太小,我的身体条件不能自己生产,必须住院观察,进行剖腹产手术,要手术必须有家属签字,还得有一系列的住院手续(包括孕妇档案)。我一下没主意了,签字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我上哪去搞出生指标、孕妇档案呀! 我就天天给他打电话。可找不见他人。一会儿单位说他请病假了,一会儿他妈家说他出差了。眼看快到临产日子了,我不得不给东北的老同学打电话说实情,我不敢跟家里父母讲。老同学答应给我在当地找医院。 这样,临产前一星期,我坐火车回东北老家。走时给他写了封信,留下同学家的电话。我估计他那时应该离完婚了。可一直到我住院手术前,他也没打来电话。 我的剖腹产手术签字,是同学的丈夫签的。推进手术室那一会儿,同学拉住我手说,你别害怕,我们既然为你签了字,就会为你担当责任。我哭了,不是害怕,是难受……我怎么会熬到这份上?我怎么想当妻子、想做母亲就这么难?招谁惹谁了? 我的泪水止不住。好像手术前那一刻,身心已经撑不住了,特别难受……真的特别难受。医生给我打了镇静剂,说你如果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全身不停地发抖,手术就做不下去。 手术做完时,我仍清醒着,一点也不迷糊,一点也没有喜悦。我突然感觉自己像是生了场大病,他们把我抢救过来,可我现在虚弱得没气力想事,压根也想不起孩子。我只能头脑空白地躺着,就这么躺下去,不起来…… 我对孩子有感觉是在出院的前一天。手术后第七天。好像是一下子想起他了,好像是很早以前我把他丢了,现在他终于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了。 然后孩子又一下子把我拉进了这个世界里。噢,那么多的烦心事,那么多你需要感激、需要爱、需要恨的人,都等着我、看着我…… 就这样,出院第二天,孩子出生第9天我从同学家抱着不满6斤的儿子上了回北京的火车。 …… 后来,没死成。其实,死去容易,死过难。因为毕竟不再是我一个人跟他,跟这个世界的了断,无法了断。因为孩子。我最没想到的是,孩子成了彻底割断我和他之间那份原来还有的感情的刀子。真是没想到。 是我太高估了男人和我自己? 还是我那时从一开始就掉进了泥潭里不自拔? 我现在已经走出来,不想再揣摸这事。有些东西真是经不起揣摸,哪怕几十岁人的感情不也都是没法完全用理智说清的吗。 我今天想把内心的经历跟你说,不是为发泄,不是,我不需要。其实,以前在心里翻腾的那些东西,早已在死去活来后化解了,自己摆平了。不然,我活不到今天。 可能只是需要一个跟这事毫不相干的证人,因为到现在我越来越摆不平的是孩子的提问:“我为什么没有爸爸?”孩子在一天天长大,我想我根本就没法面对他的提问。也许我需要一个第三者,跟我越来越长大的儿子说说他妈妈的故事…… 见的听的婚外情故事太多了,好像今天我们这个社会如果缺了它作佐料,就无法谈观念革命。可不管社会学者、婚姻问题专家怎么分析这一社会现象,当事人却总是不堪重负。 婚外情中的生育重负更是苦之苦,女人在凄风苦雨中何以独自担当得起?所以,大部分都有自杀经历,大部分都有油炸火烤、生不如死的体验…… 为情所感、为情宁愿去死,怎么着都是个人行为,都是两个人的恩恩怨怨。而为情所困、为情宁愿把新生命作为自己感情的筹码,让其冒险助自己作感情突围,以我看,这实在是女人走投无路时对做母亲权利的一种滥用。这么讲,对一个今后可能再也无法生育的女人有点残酷。可其实对她来说,残酷的不是选择,而是选择后的结果。正如她自己所言,摆不平的不是自己,而是儿子的提问。 我的一位女友是单身母亲,对此她却不以为然。她讲,婚姻是女人暂栖身的船,孩子才是女人永远的船上的家。所以,女人可以不要船,但不能不要孩子这个家。如果老天在同一时间只给你一次机会,两者又不能兼得,你当然得接着。先造船再安家,当然好。可有些人的命里就是没有那么两全齐美的好事。 我说,我担心的、考虑更多的可能是女人生育时的具体处境。也许现今的女人已经足够胆大、独立,不仅不再甘于当生产工具,连婚姻这条还能够为生产遮风挡雨的破船也可以摆脱掉了。 可我想,船再破,也是船,毕竟能供负重的母亲暂栖身。否则,孕母面临的不仅是尴尬(比如来自社会的不认同),可能会有更严重的溺水现象。因为,在漫长的妊娠风雨中,我怀疑有多少孕母能够有足够气力、勇气独自支撑、走完全程。那是一条怎样艰难困苦的路啊! 我想说的是先造船、再安家,这是正常也符合女人生命规律的逻辑。有勇敢者或无奈者想反逻辑而行,还是要千万珍重再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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