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按着喇叭,妈妈下了车,奶奶“一无所有”站在门口,双手合在一起放在胸前。 “真没想到!” 我用最快的速度解开保险带。妈妈把前面座位的靠背放倒,让我从车里钻出来。我压低声音叫着:“‘蓬蓬头’,蹲下去,你才是一个真正的意外惊喜。” 大家都下了车,关好了车门。 当我看到奶奶缩起了脖子,冲我展开双臂时,我一下子像跳高运动员那样跳起来,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 “你又来了,‘双把儿铁锅’!”奶奶也紧紧地抱住我。为了喘气,我必须得把嘴张开,因为太高兴了。这样子肯定不好看。奶奶把我放在她的脚下,然后安慰我:“你的牙会很快长出来的。”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颗从我口中脱落的牙齿,放在手心里,就像仙女分发她的宝贝那样捧到奶奶面前。可能我奶奶觉得人牙和象牙一样贵重,她问:“你是当真要送给我吗?没有开玩笑吧?” 我的眼睛闪闪发光。我友好地对她说:“你可以用它做一个项链或者耳坠。” 她选了一颗门牙,装进她的围裙口袋里。这时莫利茨来了。它和奶奶以前的老松鼠莫利茨同名。但它是一只红毛雄猫,特别凶猛。我小时候,曾经和它的妈妈芭芭做过朋友。不知哪个坏心肠的人把它和它的孩子们从家里赶出来,当时它和孩子坐在光秃秃的丁香丛里,在寒冷的风中浑身颤抖。猫小的时候,奶奶和我就把自己的牛奶分给它们。不过这些我以前也给你们介绍过了。 后来夏天到了。一只红毛三条腿的雄猫一瘸一拐地来到我奶奶的村儿。它的耳朵被撕裂了。一条黑乎乎的绷带罩住一只瞎了的眼睛。那样子和侦探片里的海盗一模一样。这只丑陋的三条腿雄猫爬到芭芭的面前,和它一起生了许多孩子。上帝保佑,所有的孩子都有健康的四条腿。我奶奶在附近一座城市的市中心贴了一个启事,终于给所有的猫都找到了一个家。 但奶奶把其中的莫利茨留了下来。现在它正像一个杂技演员那样表演平衡术,走在篱笆的木条尖上。我屏住呼吸,直到它做了一个漂亮的跳跃,身体平稳着地,向观众鞠躬致意,才松了口气。紧接着它又收起前爪,头顶到地上,把屁股撅向空中。 我高兴地喊:“唉!莫利茨,你真是个艺术家。” “它是个人来疯,”奶奶说,“总是这样,只要一来客人,它就跑出来表现自己。”莫利茨现在越来越疯了,在地上拼命地撒欢儿,在我和奶奶的四条腿之间窜来窜去,让我们差点摔倒,我和奶奶抱在一起。 “进屋吧!”奶奶说。 “这儿还有一个,”爸爸说,“‘双把儿铁锅’,你应该告诉奶奶,汽车里还有什么?” 我说:“闭上眼睛,小奶奶,我带你去。” 奶奶猜是什么呢?也许她以为我们给她带来了一个软垫小凳子,这样就可以把腿垫高看电视了。这是我爸爸向她承诺的。或者是一台新的咖啡机。她的咖啡机太老了,每次煮咖啡时就像拉警报一样“噼噼啪啪”地乱响。 “不许偷看。” “好!好!” 我打开车门,然后说:“好了!现在看吧!” “蓬蓬头”乖乖地坐在那里,它歪着头,用乞求的黑钮扣般的眼睛看着奶奶。但遗憾的是,奶奶一点儿也不高兴。 她说:“哦,原来我得到了一条狗哇!” 我对她讲述了一切是多么糟糕。几乎没有一条给狗租房的条约。 我接着对奶奶说:“求求你,收下它吧!” 她耸了耸肩。 “蓬蓬头”被允许下车了。 当奶奶走回院子时,红雄猫莫利茨站在门口,伸长尾巴,把后背向上弓得高高的,好像要挡住入口。 “蓬蓬头”低低地哼哼了两声。莫利茨喵喵地叫着,在我奶奶还没来得及给它们俩介绍之前,突然一跃而起,用一个漂亮的舞蹈动作把“蓬蓬头”的嘴咬得鲜血直流。 奶奶一下子生气了。她大声喊:“够糟糕的了!许多人就是这样像猫和狗一样互相轻视。在我的房顶下可容忍不了打架。谁不懂得互相尊重,就别想留在这里!” 我留在了奶奶家。我爸爸妈妈又开车上路了。 我想,狗和猫打架是因为它们还互相不认识。也许其中一个担心另外一个把它的什么好东西拿走,所以才互相袭击。看来我必须得跟它们好好谈谈了。 最近我从电视里看到一条消息:一只猴子被它的女老师驯服了,尽管女老师讲的是英语。英语可是一种非常难学的语言,我奶奶一点儿都不懂。我也只能听懂一个词“OK”,就是“好”的意思。我想,OK,我还是用德语和这两个家伙谈话吧。因为它们彼此还不认识,所以我得先给它们俩互相介绍一下。 我先把狗抱在怀里,一边抚摸它,一边对猫说:“莫利茨,这是从路灯下捡来的‘蓬蓬头’,是一只非常可怜的狗,我奶奶不想让它住在这里,我希望你能宽容这个伙伴,让它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当然猫不会说“喂”或者“蓬蓬头”,但它会友好地喵喵叫,并把大尾巴摇来摇去。可它用后腿站起来,抬起前爪,转动上身,做了一个舞蹈动作。它想捕捉一只正在厨房灶前嗡嗡叫的大苍蝇。它扑来扑去,后来又弯下身子,把头扎在地板上,往上撅起屁股。我们现在也许该大声鼓掌叫好。但我的狗却已经咬牙切齿,很不耐烦了。我把它从腿上推下去说:“坐好!” “蓬蓬头”乖乖地坐在后腿上,前爪并在一起,歪着脑袋,信服地看着我。我相信,它在这个世界上最崇拜的就是我。 然后我又把猫抱在怀里,抚摸它,并有点着急地说:“‘蓬蓬头’,这是莫利茨,我奶奶的雄猫。它还是一个艺术家。你们两个我都喜欢。我希望你们之间达成一个友好条约。” 我当然知道,狗也不会说“喂,莫利茨”,但它会友好地用鼻子哼哼。但它没有这样做。它一脸不高兴,并咧出尖牙,发出抱怨的咕噜咕噜声。 我又对莫利茨说:“你不要讨厌它。你看,你把它的嘴都咬伤了。我本想在它的伤口上贴一个创可贴,可那儿刚好贴不住。因为我还不清楚,该怎么才能给一只狗整容。” 我奶奶“一无所有”哈哈大笑。“‘双把儿铁锅’,”她说,“听听,给动物作报告,真新鲜!可它们根本就听不懂!” 我想起我在马戏团里看到马算算术的表演,马就可以算出二加二等于几。于是我就表演给奶奶看:抬起一条腿,想象着我的脚就是马蹄子,然后用力在炉子前的砖地上踏了四下。 我奶奶根本不信,她摇着头说:“如果想让动物学会表演,必须要用计谋。这当然很好玩,但首先要有充分的食物训练它们。” 我伤心了。现在该怎么办才能让狗和猫和平相处呢? “很简单,”奶奶说:“当它们明白我们有足够的吃的喂养它们时,就不会再打架了。”接着她又叹起气来。她现在很可能又想起电视广告里的一样贵重东西: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士亲吻一束洋芹菜花,然后用它来点缀好吃的猫食鱼冻。幸好我父母走时留下了几个马克,我们可以用它买一些麦片,再买几块便宜的骨头。 后来我还是接着和动物们谈话并抚摸它们,我想让它们知道,它们两个我都喜欢。 几天之后,莫利茨和“蓬蓬头”之间的关系有了好转:莫利茨先在门前吃,等它吃完自动走开后,“蓬蓬头”可以吃它剩下的一些碎渣。 一天,我真的被吓了一大跳。莫利茨在温暖的炉子前躺着,浑身的毛又光又湿,好像刚从村子边的大湖里被捞出来的醉鬼。 “奶奶,出什么事儿了?” “‘蓬蓬头’干的好事,它想表现自己。”奶奶“一无所有”说,“它出于伟大的友谊把莫利茨从上到下都舔了一遍。” 噢,它们终于和好了。
我奶奶“一无所有”住在乡下的一个叫派利茨村的小村庄里。那里有特别古老的房子,特别古老的大树和一个大湖。大湖叫派利茨湖。这些我在前面也讲过了。 爸爸开着他新买的车带我们去那里。他的车特别小,是日本货。座位刚好适合一个“小”家庭再加上一条狗。我必须坐在后面的儿童座位上,还要扣紧保险带。从我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面的景色。遗憾的是没有狗座。“蓬蓬头”可以把头放在我的腿上,这样我可以抚摸它,保护它。 在高速公路上开车可以看得很远。我可以好好观察爸爸妈妈的背影。爸爸已经秃顶,一闪一闪的。妈妈的头发也闪着光,就像刚上了油漆的檀木。我相信,就是白雪公主从后面看,也不会有这么好看。如果我稍稍往旁边挪一挪,就会从反光镜里看到爸爸的眼睛。他也正在通过反光镜看着我。因为我喜欢爸爸,所以就把手指头尖放在嘴上,然后越过爸爸的肩膀向他飞吻。爸爸高兴极了。 许多大车从我们旁边“刷”的一声飞过,好像所有司机无论如何也要超过我们似的。也许他们急急忙忙地根本没有注意到,路旁树林里的绿叶子多么好看,它们正用枝杈向路人招手致意呢。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绿草地上开满了金黄色的蒲公英花。如果我低一下头,透过窗子往上看,就能看见鹤正在蓝蓝的天上飞翔。我好像听到了它们响亮的叫声。但如果一辆这么小的车在高速公路上用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行驶,就会发出难听的噪音,让人既听不见说话,也听不见鸟叫。 妈妈转回头,可能想告诉我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她的嘴张开又闭上,但我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就像当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糟糕的广告时,把声音关上一样,只能看到电视里的人傻乎乎地做一些怪动作。妈妈用食指指向前面的挡风玻璃,我爸爸赶紧刹车,原来前面正在展开一场汽车比赛,每辆车都想超过同伴。我们现在以蜗牛般的速度前进。爸爸一边慢慢地开着车,一边说:“这是一场持久战。” 我们的小车跟着一辆跑得飞快的载重车驶上快车道,但是,我们后面的那辆奔驰车很不高兴地用灯光发出信号,想把我们挤到边上去。我不明白,为什么这辆车总想占好位置,就说:“爸爸,我们的汽车这么小,可以从载重车的轮胎之间穿过去。” 但是他是不敢这么做的。后面的奔驰车不断地打灯,继续挤我们。我认为它这样做太过分了。我打开保险带,跪在座椅上,从后窗向外望。奔驰车司机把车开得离我们的车是那么地近,我想,他是在用保险杠推着我们前进。我冲着那司机咧开我那可怕的豁牙,并且使劲怪笑,结果竟使他害怕得减慢车速。 我们可以继续在快车道上行驶。当那辆载重车超过另一辆车时,我们也超过去了。爸爸随后把车开到慢车线上,奔驰车一下子超了过去。妈妈问爸爸:“你知道为什么前面那些车里的高贵的人要在我们面前踌躇不前吗?” 爸爸从反光镜里向我眨了眨眼睛。 我们终于下了高速公路。乡村的大道是那么美。爸爸熟练地拐了一个弯。我们的小车像走“八”字似的剧烈晃动起来,我们也跟着东倒西歪,就像喝醉了酒似的。我觉得心情好极了。为了让大家都和我一起享受这样的好心情,我大声唱起了一支从录音机里听来的歌儿: “我爸爸有个秃头顶,我爸爸是个了不起的人。” 可能是我唱得太好听了,“蓬蓬头”也跟着一起唱开了,发出“呜呜”的声音。但我爸爸妈妈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因为我们已经开进奶奶的村子。过一会儿,车就停在了奶奶家的门口。 喜欢我的人都叫我“双把儿铁锅”卡琦娅。其实我姓“一无所有”,住在新联邦德国的罗斯托克。我们城市里有许多带尖顶的房子,旁边就是大海。不过这些在前面已经介绍过了。 我现在已经六岁,明年就该上学了。我还一直是梳着两根小辫儿,一个从左边耳朵上面弯下来,一个从右边耳朵上面弯下来,就像是我的脑袋长了两个把儿。 爸爸说,我将来肯定是个不平凡的人。真让他说着了。我把身体展开,快有洗澡间的浴缸那么长了;当我张开嘴时,就会露出满嘴的豁牙儿,显得很不雅观。不过每个人在成长中都要经过这一阶段。小时候,我前面的门牙足足有兔子牙那么长。当我不高兴时,就把嘴左右咧开,用兔子门牙咬住下嘴唇。这样子能把一个大男生吓个半死。可是当我美丽的牙齿掉了后,就没有人再怕我了。看来人要发脾气得先有一口豁牙儿。 现在我的槽牙开始活动了,因此吃不了硬东西,只能慢慢吃软软的小面包。有时我非常伤心,忍不住落下眼泪。我想不通为什么人一变“老”,就什么都不能正常运转了。 妈妈把我搂在怀里,一边轻轻地晃着我,一边安慰我说,大自然会送给我一口结实的新牙齿的,我要耐心等待,可能还要再过好几个圣诞节。乳牙实际上只适合吃粥和布丁这些比较柔软的东西,而新牙却十分坚硬。新牙齿长好后,要过好长好长时间,才会再次脱落。在这段时间内,人们一定要注意节约,因为保险公司可没有大自然那么友好,它只支付给人们一半看牙病的费用。如果爷爷奶奶没有上保险,那么他们肯定会像我一样被牙齿搞得不能安宁。这太可怕了。 当我因为槽牙活动不能吃东西时,我的女朋友提娜说:“必须得拔掉!”她说她有个偏方,不用上医院就可以拔牙。于是当大人不在家时,我们试了一次。 提娜问:“你害怕吗?” 我坚决地回答:“不!” 提娜把门敞开,将一根线的一头系在门把手上,另一头系在我的牙上,然后绷紧了线。她喊:“站着别动!”我按照她说的做了。提娜猛地用力把门关上,窗子被震得隆隆作响,线把我的牙从牙床上拔了下来,一下子跳到柜子板上,然后不知又反弹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了半天,才在一只碗里找到那颗牙齿。我的第一次牙齿手术是这样的刺激,以致我们马上又开始处理第二颗活动牙齿。这次牙齿飞到灯罩上,直到现在还在上面待着呢。不过,这件事只有我才知道。当我照镜子时,发现自己像一个真正的女妖。 我的样子还会像过去一样引人注目吗?于是我马上又做了一次试验。当邻居“炼乳兔子”女士回家时,我站在楼梯上往下看她。她代表我们楼房的新主人管理房子。听说新房主是个百万富翁,但他觉得钱还是不够多,于是又涨了一次房租,所以我们楼的住户都十分怕他,因此也怕这个女管理员。爸爸妈妈告诫我一定要对“炼乳兔子”女士友好些、客气些,千万不能得罪她。可能是由于爬楼梯,“炼乳兔子”女士的脸蛋儿像两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我鼓足勇气,迎面向她走去,咧开大嘴,露出我最大的牙缝向她微笑。“炼乳兔子”女士的手袋一下子落到地上,手按着胸口说:“我的上帝!” 现在她肯定知道我是个小女妖,因此也不必冒风险提高我们的房租了,要不然我就每天都冲她展示一下我的几乎掉光了牙的大嘴。 我早就想要个小妹妹,但爸爸妈妈一直没有给我。我是一个独生女。因为明年就要上学了,所以现在不必全天上幼儿园。许多幼儿园的男孩和女孩因此都十分嫉妒我。他们吃完午饭后必须乖乖地躺在床上睡午觉,尽管他们根本没有睡意。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用鼻音美滋滋地朝他们喊:“再见!”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出去。 我不仅上半日托,还是一个挂钥匙的孩子。我可以自己回家。我家就住在大街拐角处。拐弯前有一个小自选商店,商店前有一盏路灯。 一天,当我晃着我的小包包跳着往家跑时,看到路灯柱上拴着一条狗。我发现它不高兴地看着我,那眼神似乎是在责备我为什么停下来看它。 我有礼貌地向它打招呼:“喂,小狗,你好!” 它歪着脑袋,从鼻子里哼出一阵忧伤的哀鸣。 我蹲下去问它:“我可以摸摸你吗?” 它点点头,我相信这是在表示同意。 这条狗长着长长的蓬松的毛,大得用两只胳膊才能把它搂住。它的脸非常漂亮。那蓬松下垂的金红色的鬃发盖住了整个额头,长长的胡子遮住了嘴巴。它的眼睛和扁平的鼻子又黑又亮。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 我当然知道狗不会说话,所以一开始没有叫它的名字。但真有些聪明的动物能听懂人的话,还能识字,算算术,我在马戏团见过这些。 我说:“也许你的女主人或者男主人去买东西了,所以你必须耐心等着。我想和你说会儿话,这样你会觉得时间过得快点。你知道吗?我是个半日托的孩子,有时也和你一样感到忧伤孤独。我常常一个人在家里等啊,等啊,一直等到爸爸妈妈下班回家。” 小狗竖直耳朵,注意地听着,看来它对我的话很感兴趣。 我对它说:“往里挪挪,小狗,让我坐在你旁边。” 它给我让了个位子,同时哼哼着,我知道这是想让我接着说下去。 我又给它介绍我的家庭:“你知道吗?我爸爸上了好多年大学,还读了博士,研究船的发动机。但是新联邦州需要船的发动机很少,我爸爸就失业了。不过后来他参加了再就业培训。”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因为这些对一条狗来说太难理解了,“我爸爸过去做的是脑力劳动,现在是体力劳动。他现在做城建工作。当他在大街上干活儿时,不论天多么热,也不能脱掉衬衣,光着身子。我妈妈可受不了这些苦。她现在在自选商店的收银台工作。” 我自言自语了一个半小时,也没有人来把狗从电线杆旁带走。我认识表,可以数清时针和分针。现在已经两点半了。我必须走了,只好又轻轻抚摸了一下狗说:“再见!” 狗不同意,它向前冲着,几乎把绳子挣断了。 我说:“对不起。”然后难过地走了。 但第二天早晨的事儿让我更难过。当爸爸早上送我上幼儿园时,那只狗还被牢牢地捆在灯柱旁。 我哭了。 爸爸说:“我们应该学习克制自己的同情心。有谁能来帮助我们呢?同样我们为什么要帮助一条狗?” 当我中午从幼儿园回家时,那条狗还在那里。我把吃早饭时偷偷省下来的面包喂给它。 它一下子吃光了。看样子它也很渴。它张着嘴,呵着气,舌头从嘴里伸出来,一抖一抖的。我的口袋里刚好有一个马克,可以用它到自选商店买一瓶饮料。但我不知道它想要橘子口味的还是柠檬的。 我想出一个好主意。我解开绳子。虽然我一句话也没说,但聪明的狗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它高兴地跳起来,直亲吻我的手。我听见旁边一个人对狗反复地说:“你这只笨狗!”我冲着那个人咧开我的豁牙,因为他根本不懂动物实际上有多么聪明。 狗和我一起走了好长好长时间,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干净的水潭。狗在这里喝足了水。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当我和我的朋友散完步又回到路灯那里,准备把绳子往柱子上系时,我的手直发抖。我觉得自己在干一件坏事情,脸也在发烧,绳子从我的手中落到了地上。 我知道一句从电视中听来的名言:“我给你自由!” 狗并没有从我身边跑开,而是用后腿着地坐下,歪着它的“蓬蓬头”,用水汪汪的黑钮扣一样的眼睛乞求地看着我。看来它不想要自由,或者自由对它没有用。也许它不知道该去哪儿。它不是汉斯,不需要卵石。它只要能用鼻子闻着味找到家就行了。可它的家在哪儿呢?它为什么不闻着味回家呢? 它肯定是害怕了。我猜想,情况可能是这样的:它用鼻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然后敲门或者“汪汪”地叫。一个人从门缝里探出头来说:“你又回来了,你这条愚蠢的狗!我不想要你了,滚吧!”唉,可怜的狗。 我说:“小狗,听着。” 它不高兴地“哼哼”几声。也许它不喜欢我称它为狗。奶奶告诉过我,人和人之间交谈一定要用人的称呼。那好,于是我又说:“听着,人。”这也不合适,它是狗呀!对狗称呼“人”肯定等于咒它。不过如果给它起个名字,那就是对它很礼貌了。但该叫它什么呢? 对人来说,这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每个人都有一个身份证。如果一个人不小心出了车祸,就可以从证件上查到他的姓名和住址。狗也该有个证件,这样警察才可以找到它的主人。但这条狗没有。我相信,如果没有住址,没有名字,就是不合法的。也许这只狗来自波兰,它是穿过奥登河偷偷地游过来的。这叫“非法越境”,因为奥登河不是易北河,它是德国东边的边境线! 我说:“给你起个好听的德国名字,你就叫‘蓬蓬头’吧!” 它冲着我耸了耸肩膀,表示同意。 我拉起它的绳子说:“好了,‘蓬蓬头’,我们先散散步,这样我可以有点时间考虑一下该怎么对付‘炼乳兔子’女士。她是我们楼的管理员,比警察还凶。如果我在楼道里跳,或者跑,她就会生气,因为她家房顶上挂着的花环灯会被震得晃晃悠悠。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家,但在我们的租房合同上写着不许养狗。‘蓬蓬头’,你看怎么办?” 我想最好让爸爸妈妈帮忙给出出主意。也许爸爸会赞助我一点经费在报纸上登个广告,广告上说:“谁把一只‘蓬蓬头’狗忘在路边的路灯下了?请到‘双把儿铁锅’卡琦娅这里来找。” 可能狗会被允许在我们家住几夜,直到它的主人来找它。但我妈妈肯定会说:“难道‘炼乳兔子’女士给我们找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怎么办?我干脆自己直接按响了女房屋管理员的门铃。我先听到楼道里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然后是钥匙在锁里转动的声音。门开了。我让我的两只眼睛都挤出几滴眼泪,一只腿的膝盖弯下去,弯得那么低,就像是在一个女王面前。 “炼乳兔子”女士在我的头顶上问:“什么事?” 我没有说话,只用手指着“蓬蓬头”,同时心里暗暗地庆幸,因为这时我的眼泪已经流得满脸都是。我的美丽的狗先把它的脑袋放在左肩上,又摇到右肩上,用一副迷人的样子端详着“炼乳兔子”女士。 她说:“啊,上帝!” 我急忙把眼泪咽到肚子里去,然后开始讲述这个忧伤的故事。故事讲完后,我问她可不可以让狗在我们这里临时住几天?我爸爸妈妈都怕她,所以肯定不敢向她提出这个要求。 “炼乳兔子”女士生气地说:“我并不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 因为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我想向她表示一下友好,于是就开了个玩笑:“您真像一只可爱的机器猫!” “炼乳兔子”女士发火了。她用手指点着我严肃地说:“请你正经点儿,‘双把儿铁锅’!” 不过我明明看到,她嘴唇上长着许多又黑又短的毛毛,当她高兴时,嘴里还发出心满意足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这时我真想抚摸她。 关于“蓬蓬头”的问题,我虽然很快说服了“炼乳兔子”女士,但在我爸爸妈妈那里却没有那么容易。 爸爸责备地看着我问:“狗在哪里睡觉?我们该怎样养活它?” 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他,可能我永远是家里的独生女儿,我的婴儿摇篮一直闲在那里。我的摇篮非常漂亮,用红格子布镶了边,里面垫得软软的。这是一张理想的狗床。只要我们每个人少吃一点点,“蓬蓬头”就可以吃饱饭了。也许它还需要一个自己的盘子,最好是一个小盆。这我们也不需要另买新的,因为我是一个有教养的女孩子,早就不需要尿盆了。但尿盆一定要用洗碗机好好洗一下。另外,“蓬蓬头”还可减轻爸爸妈妈的负担,它可以每天陪我上幼儿园,这样就不需要爸爸或妈妈每天送我了。“蓬蓬头”曾经一整天都被拴在灯柱上,所以它肯定会有耐心地在幼儿园门前等我几个小时。如果女老师喜欢“蓬蓬头”,也许还会把它当成有生命的玩具让我带进我们的幼儿园呢。 爸爸说:“不行。” 妈妈却说:“你不是说过,‘双把儿铁锅’今后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吗?” 爸爸说:“所以她才不该总在她的脑子里装这么多奇怪的想法。” 妈妈问:“她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反正不是从我这里。”爸爸说。 妈妈又说:“但是爱动物的习惯肯定是受你的影响,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儿啊!” 我哭了,说道:“爸爸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同情‘蓬蓬头’?” 爸爸大声说:“城市和乡村不一样。下回你没准儿还会牵回一只在大街上流浪的羊。” 妈妈说:“我可不让一只羊住在家里。但如果是条狗,我们可以先把它留下,等人来认领它。” 就这样,“蓬蓬头”终于可以留下来了。这都是我努力的结果。我到“炼乳兔子”女士那里得到了许可,又争取到了爸爸妈妈的同意。我拉着妈妈,让她弯下腰来,这样可以好好地吻她。 “蓬蓬头”也很快就使爸爸改变了看法。它也许是从马戏团来的,虽然不能倒立着跳舞,但有其他的看家本事。 只要我爸爸一下班回家,疲倦地坐在椅子上,脱下那双又大又重的鞋时,“蓬蓬头”就摇着尾巴跑过来,用嘴把鞋一只一只地拖到鞋架上,再给爸爸叼回拖鞋。然后它卧在爸爸的脚前,让爸爸觉得特别舒服。爸爸就会夸奖它说:“乖狗!”他还说:“它做的就像一只出色的猎犬。猎犬就常常给猎人叼回被打死的猎物,例如一只兔子、一只野鸭或者山鸡什么的。” 一天,我和“蓬蓬头”在楼道里遇到“炼乳兔子”女士。她刚买完东西回来,穿着一件西红柿颜色的大衣,两个脸蛋儿又像西红柿一样红,手拎着一个重重的购物袋。“炼乳兔子”女士特别特别胖,但她的两条腿却特别特别地细。她的鞋也是西红柿红,又高又细的鞋跟,跟火柴棍差不多。我真惊讶,这么细的鞋跟怎么会承受住那么重的身体而没有折断。 她一步一步爬上楼梯,走到门前,看样子很累,不得不歇一会儿了。她脱下那双不舒服的鞋,穿着袜子站在那里。当我在幼儿园玩完高跷木又重新回到地面上后,我也常常这样做,会觉得舒服极了。 “炼乳兔子”女士刚打开门,“蓬蓬头”赶紧把她的高跟鞋叼到鞋架上去。“炼乳兔子”女士特别高兴。她不穿鞋看起来很亲切,像个女清洁工。 但她随后说:“‘双把儿铁锅’,我们现在遇到了一个难题。我们曾经为‘蓬蓬头’专门讨论过,后来又给了它一个居留许可。但现在全楼的人都想把狗或猫带进来,也许还有巨大的蛇。我现在不得不让大家都一样,谁也不允许养动物。先提醒你一下。你看,你的狗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四天了。” 我又露出可怕的豁牙,想和她再商量商量。 但“炼乳兔子”女士说:“请你闭上嘴!” 我感到没有希望了,一大滴眼泪流下来。回到楼上后,我大哭不止,直到我爸爸妈妈又想出一个好主意。 一切都很简单,因为每当我们遇到困难时,奶奶就会来帮我们。 男孩子之间同样也会建立特别深的友谊。“艺术家”莫利茨和“路灯柱”蓬蓬头就是这样。当它们一左一右在田野散步时,半个村子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有时我会陪伴这一对朋友,做一次三人跑表演赛。 有时候它们下午一起偷偷地溜出去。我有些生气,因为它们把我“甩”了。我坐在后门的台阶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和奶奶一起干活儿。她正用织剩下的一点毛线给我织一件套头衫,并让我帮着搭配不同颜色的毛线。我喜欢黄蓝条的。 这时我看到一只青蛙从沙拉的菜地里箭一样地飞跃过来。它跳得这么远,真让人惊讶。一条蛇在后面紧追着它。蛇的速度也很快,一瞬间就赶上了它,并咬住了它的后腿。它拼命挣扎着,尖叫着。但这没用,蛇还是一下子把它吞进了肚子里。我抄起一截木棍,想和蛇拼一场。奶奶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回来。 “慢着,‘双把儿铁锅’!” 我喊:“这条蛇太让人恶心了!” “但是它抓不着别的猎物。”奶奶说,“大自然既没有赐给它手,也没有赐给它脚。因此,它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在地上爬行。你应该学习接受大自然这个残酷的现实,它就是这样被创造的。” 那条蛇现在盘曲在一块离我们两步远的石头上,慢慢地消化着青蛙。 “这种蛇叫小环游蛇,没有毒。”我奶奶说,“我一直没有机会给你介绍它。去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遇到了件吉祥的事。我提着篮子到对面的棚里取木柴,想生火取取暖。在木柴堆里,我发现了一条冻得半僵的游蛇。你可以想象吧?为了让它在长长的冬眠期间别着凉,我用麦秆当被子给它盖好。从此以后,这条游蛇就住在我的房子里。我相信它会给我带来好运气。” 后来奶奶又给我讲了一个王冠游蛇的故事。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就发生在我奶奶村子里—— 从前有个蛇女王,生活在一个农民家的墙缝里。这个农民是个富翁,他的孩子是全村孩子里长得最胖的一个。每个夏日的下午,孩子的妈妈都会把一大碗热腾腾的牛奶和烤得焦黄的面包放在台阶上。只要孩子一开始吃,王冠游蛇就从大墙缝里爬出来,从碗里取出它的那份。孩子高兴地尖声叫着,因为游蛇把它的金王冠扔给孩子,让他拿着玩。一天,农民不许再给游蛇牛奶吃,也不让孩子再和它玩。因为他担心蛇会伤害孩子。他拿起一截木棍,从墙缝里抓出蛇女王并把它打死。从这天开始,孩子得了一种很重的病,不能起床。夜里,死亡鸟呱呱乱叫。紧接着秋天到来,孩子也死了。农庄开始荒芜,农民的房子也倒塌了。后来谁也记不清了,这家蛇女王住过的农庄到底曾经在哪里。 我想知道,那只金王冠在哪里。奶奶说:“游蛇也找过它。现在它肯定戴在下一个蛇女王头上。” 小环游蛇一直躺在岩石上晒太阳。现在我真高兴,因为莫利茨和“蓬蓬头”出去散步了,要不然它们肯定不会让游蛇这么安安静静地休息的。我鼓足勇气向它身边走近了一步,看到它头上有两个半月形的冠,像金子一样闪着金黄色的光。它也有一个王冠。我想,尽管它曾那么恶心地吃下小青蛙,我还是想努力成为它的好朋友。 喜欢我的人都叫我“双把儿铁锅”卡琦娅。其实我姓“一无所有”,住在德国东部的罗斯托克。我们的城市紧临东海,和丹麦正好隔海相对。我相信,现在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因为有关我的故事,前面已经讲了许多许多。我现在还是一直梳着两根小辫子,一个从左边耳朵上面弯下来,另一个从右边耳朵上弯下来,看起来就像两个可以把我拎起来的铁锅把儿一样,这也就是我的绰号的来源。 在我的头上有一大串成双成对的东西:两只耳朵,用它们我可以听到人们对我的议论;两只眼睛,用它们我可以发出闪闪发亮的光;两个大鼻孔,用它们我可以像蒸汽机那样打呼噜。另外我还梳着两根小辫子,它们使我显得特别俊俏可爱,讨人喜欢,所以当我对人们说“早晨好”时,人们都回报给我甜蜜的微笑。 我是一个十分自立的孩子。但要让爸爸妈妈认同这一点可真不容易,这需要一个非常非常漫长的过程。我妈妈是一家自选商店的收款员。爸爸一直在找工作,但到现在也没找到一份合适的,因为工作太少了。这些事我相信在前面也已经讲了许多了。 大多数情况下,爸爸妈妈只有在星期天才有一些空闲时间和我在一起。为了让他们多睡一会儿,我一个人在厨房铺好桌布,为他们准备早餐。我摆好果酱、奶油和奶酪。我已经能数到十了,所以我甚至都能独立煮咖啡了。 其实煮咖啡一点儿也不难。先把水倒进咖啡机的小水箱中,达到六的刻度。再把四勺咖啡粉倒入水杯上盖着滤纸的小盒子里。然后再按下按钮,红色的指示灯就会像警报灯那样亮起来,不过它一点儿也不危险。我舒舒服服地坐在墙角的椅子上,两条腿来回来去地晃着,等着咖啡机发出“咝咝咝”和“咕嘟咕嘟”的声音。当厨房里飘满了香喷喷的咖啡味时,厨房的门被打开了。睡得红光满面的爸爸妈妈走进来。他们闻着浓浓的香味,看着刚洗完澡,梳着两根湿漉漉小辫子的我站在摆好早点的餐桌前,那股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他们快乐地喊:“早晨好!‘双把儿铁锅’卡琦娅!”当他们看到我煮好的咖啡时,用力地倒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尖尖的“嗯……”表示味道好极了,但同时却假装没看见我因为不小心而撒在外面的许多咖啡粉和打翻了的牛奶罐,尽管地板上的咖啡粉踩上去都能发出“嚓嚓”的声音。 早晨好,妈妈!早晨好,爸爸!亲吻你们一下,一下,再一下,我爱你们。 我们也爱你。小宝贝或者小老鼠或者这么甜或者这么俊俏…… 我已经数不清了,到底早晨听过多少最美好的词儿。 在我奶奶七十岁生日庆典之前,我们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为了庆祝奶奶的生日寿辰,不仅从德国东部,还要从西部来许多许多的客人。从这次祝寿起,我先经历了一次大的争吵,然后又遇到一个危机,因为许多人都说,我应该改变自己。等夏天来到时,我必须得上学,开始我人生的一个新的阶段。唉,好玩的日子就要过去了! 当我用我的两只耳朵听到有关上学的事情时,我把我的两只胳膊交叉在胸前抱紧,让两只眼睛发出可怕的亮光,让空气从两个鼻孔中冲出来,气呼呼地对我的亲戚们说: “学校!我可对它不感兴趣!” 当我奶奶七十岁生日快到的时候,我们早餐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大家常常讨论奶奶生日庆典的事,因为要邀请许多的亲戚。 奶奶的小屋对一个大家庭聚会来说太小了,我们的房子当然也不够大。我们还要接待奶奶的一个堂兄,他是一位退休的高中教师。同时,一位老姑姑也要从汉诺威来。此外,那位医生博士和他的白衣夫人,也就是罗尔的姥爷和姥姥自然也要参加。所有的客人都不是一般人物。 “我们没有多少实力,”爸爸妈妈说,“同时奶奶的退休金也很少。尽管如此,我们也不能丢面子。” “但我们也不该在奶奶这么重要且充满荣誉的日子里摆阔气,大吃大喝呀。”妈妈说,“我们应该办得有点文化气息,这样我们的庆典可以既精彩,又不用花太多的钱。” “你说该怎么办?”爸爸有点讥讽地问。 妈妈说:“你学历高,可以写一首长诗。我们再用吉它配上音乐—— “已经七十岁的你, 走过了无数风风雨雨…… “然后我们可以唱,奶奶小时是怎样被从苏台德山脉驱赶出来,然后她又怎样勇敢地经历了许多事情,后来爷爷去世时大家又是多么伤心。” 爷爷死时的事我至今还记得特别清楚。他的棺材放在胡桃树下。我们围着棺材站着,谈论爷爷生前有多么爱喝慕民里修道院里产的茨那儿酒,讲他是一个多么好的人,直到运棺材的马车到了。 “我不赞成!”爸爸喊。 妈妈不高兴地吃完了早饭。 看着谁也不说话了,于是我提了一个建议:“那天刚好是狂欢节,我可以说一些有趣儿的笑话,这样奶奶就不会因为她已经七十岁而伤心地哭了。” 没想到,爸爸妈妈一致同意我的建议,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我奶奶的生日庆典特别热闹。我们选了一个非常漂亮的饭店,餐桌上摆着用红玫瑰装饰着的红蜡烛。我奶奶坐在主席位子上,打扮得像一个胖新娘。客人们吃得喝得都非常满意。那位高中教师,我奶奶的堂兄朗读了专为奶奶写的贺辞,他称奶奶为“丽丝白特”。一切都很完美,德国东部和西部地区的人们聚在一起了。 然后是庆典的高潮:由“双把儿铁锅”卡琦娅演唱。这主要是为了像我母亲所说的“增加文化气息”,使庆典既精彩,又经济。 罗尔把音乐磁带放到录音机里。我想,我现在一定非常非常漂亮。客人们先一起跟着音乐的节奏拍巴掌,然后又为我的一阵乱蹦乱跳喝彩。 现在开始唱歌了,我是这样唱的: “你在这个世界上只能是一头猪,噢,噢, 你在这个世界上只能是个笨蛋,噢,噢, 你想荣耀地走过你的一生,噢,噢, 作为感激你得到一个狗屁,噢,噢。” 这次只有一半的客人鼓掌。从汉诺威来的老姑姑生气地看着我。高中教师认为,不该让我出场演出,并问我是不是到正规医院做过检查? 以上这些就是大人们认为我不成熟的根据。 妈妈不再喜欢我耳朵上面两个锅把儿似的小辫子了。她说:“你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不该再梳这样两个小刷子辫儿。我觉得你如果把辫子编起来,可能更适合你。” 但我却喜欢按自己的愿望去打扮自己。 于是我把眼睛转向一边,撅起小嘴,试试能不能发出“卟”的一声。我让一点儿空气从嘴里冲出来,然后真的发出一声像放屁似的声音。妈妈说:“严肃点儿!” 我真弄不明白,当大人们强迫一个孩子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时,为什么孩子总应该乖乖地听话。 我不喜欢吃蘑菇,不喜欢喝热牛奶,不想编小辫子。我不喜欢所有的像把香肠捆在一起那样的事情。 妈妈摇着头说:“你为什么总是让我把一句话说好多遍才去做?” “因为我不喜欢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你总自以为有理!” “可我干嘛一定要听别人的?” “你这样子肯定会在学校被老师批评,别人会嘲笑你是太爱出风头的无赖。”妈妈说。 这话让我很不服气。是的,当我累了的时候,有时会拖拉着鞋踮着脚尖走路,但这离无赖还远着呢。于是我耸起鼻子,冲着妈妈生气地喊了一句她对我不满意时说过一百遍的话:“这回你用不着说第二遍了!” 啪! 真奇怪,如果你是一个孩子,就必须要服从大人说的所有的话。但如果孩子也用同样的话对大人说,就会得到一记耳光。 我用手捂着脸颊委屈地大哭起来。 妈妈说:“你现在不吵了吧?这时最好让人看看吹牛大王是怎么哭的。” 我马上闭上嘴,用手背压住眼睛,擦干眼泪。我只有通过嘴表达自己,没有别的选择。我歪着嘴作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直到妈妈向我展开双臂和我讲和。 “你变得越来越厉害了,气得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请原谅!” 于是我也向她道了歉。我抱住了她的脖子,使劲地往她怀里扎,让她知道我是多么地爱她。 妈妈说:“一个小学生应该和一个幼儿园的孩子不一样。你必须要改掉你的坏习惯,改掉你与大人的对抗情绪和任性。” 唉,又说回来了。可我根本不是无赖。我的两个鼻孔又开始急促地呼吸了。 这时妈妈又严厉地说:“你必须要改变你自己,‘双把儿铁锅’。” 我奶奶“一无所有”告诉我,小学生在学校里不许乱说乱动,而要身子挺直,双手放在腿上坐好,就像坐在教堂的椅子上一样。如果谁上课时觉得课的内容没有意思,和邻座小朋友讲话了,那么老师就有权力把他的耳朵揪得老长老长。 我又害怕又发愁:上学肯定是我一生中惟一的一场大灾难。我真不想上学。 我和奶奶“一无所有”在后门台阶上坐了好长好长时间。因为为了让奶奶相信,小玫瑰是只有教养的、高贵的家猫,而不是鸡窝里的野猫,需要谈很多很多的话。 然后我想赶快打开小铁门,让奶奶看看小玫瑰长得有多么漂亮,又是多么乖巧。这时蓬蓬头知道我来了,从院子外面飞奔进来向我问好。我们分别了这么长时间,蓬蓬头肯定特别想我。它高兴地一下子窜到我脖子那么高,用它的大舌头使劲地舔我,直到我尖叫起来。 莫利茨也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它吃得太多了,以致吃出了一个大肚子,就像一头大腹便便的小猪。估计它现在肯定不能再在木栏杆尖上表演平衡术了。它一头扎进我的怀里,想让我抚摸它。它的头比一般雄猫的头大好多,差点把我撞一个跟头。 当我一只手摸着蓬蓬头,另一只手摸着莫利茨时,关在篮子里的小玫瑰开始发疯地想往外窜。也许它认为我是它最喜欢的人,所以不许我和任何其他的动物再交朋友。它不顾一切地抓着、晃着铁栏杆,高声地“喵喵”叫着。 现在后门的台阶上乱套了。蓬蓬头前腿弯曲,屁股撅得老高,生气地狂叫起来。莫利茨的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它弓起身子,就像一匹带尾巴的浅红色的马,眼睛闪着亮光,好像能点着火一样。我已经吓呆了。奶奶必须制止她的动物,这样才能维护她的尊严。 “到屋里去!” 因为我负责管理白猫,所以把猫的便盆拿起来,放在楼道的台阶上,再撒进一些沙土后搬进屋里。小玫瑰坐了很长时间的车,该上厕所了。然后我自己把小篮子提进屋里,打开金属门,抓住白猫,把它按在便盆上。小玫瑰稍微闻了闻,然后小心地用爪子在沙土上刨了一个坑。它所做的这一切向奶奶证明了一只有教养的猫是多么有规矩。后来当小玫瑰围着奶奶的腿转圈圈,认真地观察她时,奶奶甚至笑了。 这时为了好好看看小玫瑰,奶奶抱起了它。奶奶的眼睛近视,所以她眯起眼睛,抚摸着这只她一刻钟前还不喜欢的小玫瑰。 现在我也开始嫉妒了。 我奶奶有两个孙儿:一个是罗尔•一无所有,他长着一头像刺猬一样乱蓬蓬的红头发,眼睛透过黑框眼镜片看人;另一个就是我,俊俏可爱。我紧紧地贴在奶奶怀里问: “我们两个谁是你最可爱的孩子?” “谁也不是!”她说,“我把对孙儿的爱储存起来了,这样可以再把它公平地分给你们。你们俩谁也不许嫉妒。” “但如果必须要把爱分给两个人,我能得到多少呢?” “你应该为你马上就要上学而高兴。”奶奶说,“这样你就可以学会计算这些了。” 我真的特别愿意在派利茨村生活,因为奶奶家没有儿童房间,所以我也不用每天晚上偷听爸爸妈妈谈论涨价和养一个孩子要花费多少钱等问题。这些内容都会让我感到很难过、很内疚。好像我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负担。在奶奶家,我可以睡在奶奶的大床上。我躺在左边,这是以前爷爷睡过的地方,他一直到去世前都在这里睡觉。 如果夜里醒来,我一点儿也不用害怕,因为有奶奶躺在我身边。我可以伸出胳膊,摸一摸她,或者听听她的呼噜声。然后我用两只手把被子拽到鼻子尖下。一想到我不是一个人孤独地睡觉,就特别高兴,然后又安心地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好梦。 每当我来看奶奶,奶奶就早早地上床和我躺在一起,然后我们小声地聊天。这可比看电视强多了。有些电视片太紧张,只有当电视广告又出现时,人们才能松一口气。 当我和奶奶聊天时,我可以特别信赖她,还把许多从来没有跟爸爸妈妈说过的秘密告诉她。这次也是一样。 “奶奶,我害怕上学。” “这我就不懂了,”她说,“你是一个独立勇敢的小姑娘。” “也正是因为我太勇敢太独立了,所以可能很难学会在学校里做一个温顺、听话的乖孩子。我听到的都是关于学校里不好的事情。他们会嫌我太冒尖儿了,并会让我学习如何才能守规矩。这些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我不喜欢做我认为没趣儿的事情。” “尽管如此,你也应该学习这些。” “奶奶,你上学时是怎样的呢?” “噢,”奶奶说,“当时我和我父母住在一个村庄里。村子里有一个高高的宫殿,宫殿庄园的对面就是学校。” “你是不是就住在宫殿里,奶奶?” “刚好在宫殿旁边,”奶奶说,“在家禽棚旁边的雇工房子里。我爸爸在马厩里工作,我妈妈在牛棚里干活。” “多好哇!”我惊叹着说,“我以后也想找一份能和动物在一起的工作。” 奶奶说:“我父母必须每天早晨四点就得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我妈妈挤完奶回来时已经快六点钟了。她叫醒我,给我梳好小辫子,然后把面包掰碎在牛奶里。我吃饭时,她换上一件干净的围裙。随后我们穿上木拖鞋,开始往学校走。我们必须比别的孩子提前一个小时到校。” “为什么?” “妈妈和我每天早晨都要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从二年级开始,我必须自己做这一切。冬天时,我还要生炉子。一个小时后,当学生们喧闹地坐在椅子上,用尖尖的声音一起喊‘早晨好,老师!’时,我已经因为工作太多而感到疲倦了。” 这太糟糕了。我往奶奶那边挤了挤,这样也许能安慰安慰她。 奶奶却说:“卡琦娅,这实际上是件好事儿。我们属于穷人。但我从一年级就可以赚钱了。” “能赚多少钱?” “我赚到的不是实际的钱,而是爸爸从庄园里得到的一袋麦子。用它可以养几只鸡。” “没有人笑话或欺负你吗?” 奶奶接着说:“有一回,老师把一个男生按在椅子上,扒下他的裤子,用藤条抽他的屁股。当我被强行命令站在一边观看时,我大声地哭了,还因此挨了一个耳光。那个男生是因为忘了领袖的生日被罚的。” “领袖是谁?” “你还想知道他吗?”奶奶说,“是他引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当他战败后,我父母和我被赶到了苏德台高地区。我很长时间没有学上。卡琦娅,这才是最可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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