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杭州5月31日电:孩子,你慢慢来——别再相信“赢在起跑线上”的谎言 新华社中国网事记者章苒、余靖静 孩子,你慢慢来。你独一无二,与众不同,你有权以自己的思想主宰成长。 孩子,你慢慢来。春天开花,秋天结果,成熟需要时间。小神童和小超人的人生,并不样样领先。 人生不是短跑,也不是中长跑,是一场马拉松——马拉松从来没人抢跑,因为绝不会“输在起跑线上”。所以孩子,你一定要慢慢来。 允许孩子慢慢成长,这恐怕是当前最着急,最不能慢慢来的事。 当兴趣班成为“信仰” 每一年小升初,杭州的顶尖初中都会为争夺两三百名“最最优质的生源”而激战一番。 他们被称作“牛孩”。一位网名“牛爸”的家长为今年刚刚进入初一的这群新生建起了一个QQ群“杭州牛孩集中营”。顶尖的民办初中,某种程度上也是“集中营”。牛孩们来不及骄傲,已经进入了更高层次的焦虑。 在“牛孩集中营”这个群里,记者偶然看到牛孩父母们的一段对话: 牛孩家长A:有没有经常带竞赛的并出成绩的数学老师推荐?电话号码多少? 牛孩家长B:同问 牛孩家长C:我也要,最好有韩剧《学习之神》里的那老师的效果。 这是典型的家长心声。不论孩子已经有多出色,家长们仍然期待神一般的培训班,神一般的辅导老师,孩子则象神一般地学习。一些家长在恐慌和焦虑中无从依赖,于是催生了一种共同的奇特信仰——培训班。 在杭州有一位传得神乎其神的奥数徐老师。家长每天写博客记录自己孩子与徐老师亲密接触的过程,很多“孩子还没到年纪”的家长则每天等着看更新,为这个孩子“什么时候被淘汰”捏着一把汗。 一名台北学生注意到了大陆奇特的培训班文化。这名中国美院的学生对两地进行了比较:台湾没有那么多专为考试服务的画室,而大陆的学生把在画室学习当作人生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因为考不上就完了。他疑惑地问:“画画不是兴趣吗?画画应该没有压力啊!” 大家都把兴趣班当成应试捷径的一个结果是,行情水涨船高,为了加分或者应试而学的孩子并没有得到这方面的回报。据了解,杭州一所小学,班主任曾让孩子们填兴趣特长,一个班50个孩子,35个孩子在学钢琴。老师不得不宣布说,弹钢琴不算特长,因为“会的人太多了”。 据了解,2012年杭州建兰中学招生,以特长生名义报名的学生就有三四百名,其中钢琴十级的学生就有60多个,而按照学校的招生计划,钢琴特长生只招收一两个。 问题是,经过如此惨烈厮杀进入民办中学的艺术特长生,很多人会在初中比较严峻的课业压力下,放弃艺术特长。 当兴趣班成了“信仰”,这些奇特的场景才能在各地上演:周末孩子在少年宫上一天的课,家长就在外面扎帐篷,孩子睡个午觉继续上课。幼儿园也不能幸免,四五岁的孩子下了课,家长在走廊上喂饭,这些还没有解决自主吃饭问题,晚上还要抱着奶瓶入睡的孩子,吃完饭要接着学习。 杭州市第二中学是当地重点高中的“第一梯队”,近年来挑战“轻负高效”教学,希望能“把时间空出来让孩子玩”,结果遭致家长集体反对。“他们问我,为什么不把时间利用起来给孩子补课?”校长叶翠微说。 杭州市教育局初等教育处处长蒋锋也有类似苦恼,“我们这两年开始重点查违规补课,有天晚上十点多,有家长打进市长热线‘12345’投诉,我以为哪里在违规补课了,结果家长要投诉的是‘为什么不让孩子补课’!” “我觉得现在的孩子很可怜,真的很可怜。”长期关注幼儿教育的浙江省特级教师王芳说。即便在看似离高考指挥棒十万八千里的学前阶段,家长们“很急,很疯,很可怕。” “家长患了一种病,集体焦虑症。”浙江省教育学会副会长鲁林岳说,“这种病是我们整个社会焦虑的折射,一些政府部门是GDP导向的,一些教育单位是GDP导向的,所以大多数家长不能幸免,无法超脱。” “另外一个原因,今天的家长对子女追求成功的诉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因为现在大多数孩子是独生子女,独生子女的成败对家庭来说,是百分之百,简单的就是说,输不起。再追究下去,跟我们的文化、传统教育价值观有密切关系,跟人才观、幸福观存在误区有密切关系。” “我觉得身边的同学都很急,急着嫁人,急着找个稳定的工作,”在浙江大学新闻系就读的台湾学生李伶在接受《钱江晚报》采访时说,“台湾的年轻人大多追求自己的梦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然后再考虑安定下来。” 浙江大学社会学教授冯钢说:“有一种理论我听了不知道多少遍,家长对孩子说,如果考不上大学,你怎么跟有钱人家的二代拼,你怎么跟机关领导干部的二代拼,你根本拼不过。你唯一能拼的,就是你如果考进大学,你可能还有希望。” 冯钢说,从上世纪90年代后,社会结构开始逐渐固化了,社会向上流动的机会越来越少。如果说一个社会所有能够向上流动的渠道只有一条,就是考大学,那么家长肯定都围着高考打转。 冯钢说,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家长焦虑不能完全避免,但当焦虑成为一种社会群体性疾病,并且非理性地互相传导蔓延时,那么在这个群体中最脆弱的那些人,一定会出现不理智的行为。而这些行为的承受者是他们自己的孩子。
别让孩子跑错了方向 让孩子提前学习,避免“输在起跑线上”,但是违背规律的学习,最后带来的不仅仅竞争中快和慢的问题,而是跑偏方向或者跑反了的问题。 王芳说,孩子有自己的成长规律,比如3岁是直觉思维期,五岁才有形象思维,大班的孩子才开始出现逻辑思维的萌芽,8-12岁是记忆力最好的时期。“让充满想象力,充满创造力的孩子去记忆汉字,背出一百以内的加法,他虽然不理解,但也能做到,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呢,想象力的空间被固化的知识填满了。” 一项研究表明,在学前班认识较多汉字的孩子,一年级的语文会领先其它孩子,但是到了二年级,水平就与其它孩子持平了。 再以画画为例,8岁的孩子才能按大人的视角观察临摹,在这之前孩子画画只是直觉思维的自我表达。让太小的孩子学习绘画技巧,告诉孩子太阳应该是圆的,云朵应该是白的,且不论对想象力的扼制,至少是一种浪费时间。 “美术教育中深受其害的就是社会上的这些考前教育。8笔画苹果,几笔调色彩,目的是为了应试,”清华美院教授方晓风在一次学术会议上说,直接后果是学生临募能力强,表达能力弱,当然产生不了大师。 幼教专家说,现在很多孩子三岁开始学轮滑,其实孩子的骨骼并没有发育好,轮滑会伤害到身体。太早学芭蕾也是一样,对孩子的骨膜等等都是挑战。 “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是精明的商家发明出来的一句广告语。”鲁林岳说,“家长被高考绑架还可以原谅,但是如果被广告左右就太不合格了。” 兴趣班的使命就是把孩子送进名校。孩子们多才多艺,但却并不享受自己的爱好。“很多钢琴十级的孩子发誓再也不碰钢琴,他们不觉得音乐是终生的伴侣,因为音乐夺走了他们玩乐的时间。”一名专门教授钢琴的老师无奈地说。 “有时候仅仅是因为太早,太急,家长反而把孩子的兴趣扼杀了。”时代小学校长高军玉讲了一个学生的亲身经历,“这个孩子来报名的时候,问我,你们学校要不要学奥数的,我说不学。她拍着手说太好了,我听到奥数就想吐。到了初中,老师发现她的数学天分,开始让她接触奥数,最后这个孩子对奥数非常着迷,拿到了大奖。” 同样学奥数的孩子,浙江一批孩子曾参加国际奥数比赛并获得一等奖,载誉归来时,主管基础教育的浙江省教育厅负责人请孩子们谈感言,有一个孩子说,“我这辈子再也不要碰奥数了。” 教育界已经认识到超前教育和强化教育的严重后果。最近,教育部发布《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公开征求社会各界意见。《指南》具体地列举了各个年龄段幼儿的学习和发展目标。例如,5~6岁学龄前儿童,只需“能通过实物操作或其他方法进行10以内的加减运算”,并没有标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须认字,只说明“在阅读图书和生活情境中对文字符号感兴趣,知道文字表示一定的意义”。 专家认为,《指南》的主要目的,是遏制“拔苗助长”。
事实上,在许多国家,超前教育都是被禁止的。学者杨佩昌最近撰文《德国宪法禁止学前教育,别把孩子大脑当硬盘》。他说,欧洲许多国家都有相似立法,德国甚至把这一条写进基本法里,禁止家长在幼儿园的教学之外给孩子补课。 “让孩子一开始就进入快跑通道,非常不人道。”这位8岁孩子的父亲介绍说,德国的教育是一种逐渐加速的做法:幼儿园不学专业知识,而是教一些基本的道德伦理,学会与人相处,重要的任务是玩得开心;小学也只是学一些非常简单的知识(对中国小学而言),到了中学才开始进入跑步通道,但依然还是慢跑。由于德国没有统一的高考,所以学生压力并不太大。只有到了大学,真正成年了,才开始进入快跑通道。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有了竞争,也才显示出每个人之间的差异。 一名日本留学生告诉记者,日本在接受外国留学生时,对学生的学习总年限有严格规定,“少一年都要补齐,否则大学不能接收”,目的是不希望学生违背生理规律超前教育,循序渐进地来。 “现在我们的问题是抢跑,幼儿园学小学的东西,小学上中学的课,到了大学里,反而要补幼儿园该学的东西,比如行为习惯、人格培养。”冯钢说,“典型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这些应试教育出来的高分孩子,“到了大学,突然间不用考试,就毫无方向感了”。曾任浙江大学常务副校长的倪明江将这种状态形容为“太空人”。他说,这些“天之骄子”有两个问题,一是习惯了跟着考试走,离开了试卷,似乎就不知道应当如何去学习新知识,二是思维的依赖性,有相当一部分学生习惯于照着做而不习惯问为什么这样做;习惯有人指导他做而不习惯主动去做;习惯在很好的条件下去做而不习惯创造条件去做。 浙大城市学院甚至尝试用中学模式和军事化教育方式来管理新生,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学生在高中时代好比身上绑了10根绳子,不能一到了大学,就把这10根绳子一下全放了,这会让他们茫然无所适从,我们要尝试一根一根放。” “如果从幼儿园就开始快跑,需要跑几年的幼儿园、12年的中小学,那么到大学就精疲力竭了,大家都想休息喘一口气。所以,你看看中国大学生发展后劲不足,原因就在此。”杨佩昌对记者说。 冯钢认为,眼下的教育文化除了违背成长规律、扼杀创造力,培养“木偶”,更糟糕的结果是潜移默化中培养孩子的功利性。“家长总是告诉孩子,为什么读中学啊,是因为要读大学。于是读中学的全部意义都在于读大学,如果读不上大学,那这个读中学是没意义的。读大学的意义在哪里,要找到个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大学也白读了,于是你当下都没有意义。意义都在后边,最后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坟墓。” 冯钢说,要反思一下,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在国内名校争抢高分学生的时候,哈佛大学录取了一名宁夏的高考落榜生。这名孩子高中毕业后组建了一个社会组织和一个网站,进行一项他自己心目中的公益事业。哈佛录取他的理由是:我们需要的是改变世界的人。
是人,不是冬瓜 杭州大关小学校长金英给记者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剃头师傅在拿冬瓜练习剃头,剃完总是把刀子一下子戳到冬瓜上。他剃了五十个冬瓜以后终于开业了,迎来了第一个倒霉的顾客——剃完了以后,也一下子把刀子插进去。 “我始终记得这个故事,它告诉我,你面对的不是一个冬瓜,是一个人。” “正因为孩子是人,所以是千差万别的,但是我们全国都是统一的教学模式,统一的管理,最后是统一的评价,搞得不统一的孩子在同一张卷子下面比高下,那样一来孩子的确只能恐慌。” 浙江师范大学进行了一项为期两年的“田字格”课题。同样是小学二年级的孩子,用田字格书写和在白纸上书写,用田字格书写的孩子不仅认知效果低,而且对他们的唾液进行化验后表明,分泌性免疫球蛋白显著下降,而应急激素水平明显上升——这是一种扼杀创造力和认知力的激素。 浙师大心理系教授任俊说,这项研究说明一点,孩子是个人,不能当机器来教育。 2010年,杭州市上城区教育局和北京师范大学对区域内的学生进行了社会适应性测试,涉及学生的生活满意度、孤独感、抑郁、幸福感和焦虑,以及学习兴趣等。成绩领先全区的开元中学有1410名学生参加了测评。他们在情绪等方面的指标并不尽如人意:幸福感低于区平均水平,孤独感全区第2位,焦虑、抑郁倾向全区第1位。 “我遇到过一个家长,孩子只上半天幼儿园,下午就去上各种兴趣班,接受个别化教育了,一年花费数万元,”王芳说,“现在这个孩子上了小学,家长来找我,说孩子出现了心理问题。” “当年鲁迅说救救孩子,我相信今天仍然需要救救孩子。孩子不是知识的容器,也不是供父母摆布的木偶,他们是鲜活的生命。”鲁林岳说。
“救救孩子,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整个社会的成功取向改变,但这肯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你的孩子等得及吗?还有一个办法,家长自己的心态改变,为孩子营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冯钢说。 “认识到孩子是一个独立于父母之外的完整个体,作为父母,才能接受他的全部,而不是把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寄托在孩子身上。孩子不是私有财产。不是家长弥补人生缺憾的工具。” 不管是家长、老师还是教育部门,甚至社会上所有一切跟孩子有关的机构,只要考虑过,这个孩子是一个完整、独立、不一样的人,他的行为方式就会截然不同。在这种理念之下的孩子,他走上社会以后,也才能把别人当作人。 杭州清河中学校长陈飞说,如果能够基于这一点,孩子是独立思想,独立人格,有自己感情的完整的个体,那么老师必须摆正位置,教师不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充其量是园丁。园丁的职责是呵护浇灌,助其成长,而不是预设未来,替孩子成长。家长也是一样。 联合国1989年通过的儿童权利公约,其实把孩子的权利表述得很明确了。 事实上,不少家长和学校正试图为孩子“减速”。用陈飞的话来说,在无法改变社会大环境的情况下,我们这些中坚阶层可以为孩子为抵挡多少,就抵挡多少。 在推行“过程性评价”改革的杭州市上城区,八成以上的小学在一至四年级均已推行期末免考制,个别学校正尝试将这一做法延伸到五、六年级。教育部门希望,用课堂观察、作业批改记录等,替代孩子眼中“黑暗”的考试。 该区督导与教育评价中心副主任马海燕说,改革的目的只有一个,希望能够保护孩子的学习兴趣,鼓励孩子平日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 时代小学校长高军玉说:“最近几年,很多家长明确地告诉我,不要把孩子的分数排名告诉家长,他们不想知道。” 一位知名的教育专家,女儿在最顶尖的公办小学找不到自信,失去了学习的乐趣,最终她把女儿转学到了普通学校,“如今她只从事一份非常普通但自己喜欢的职业,但是她孝顺父母,性格开朗大方,让我很自豪。” “只要承认孩子是人,那么很多教育中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金英说,“我们可以为孩子做的事情有多很多。比如孩子会犯错,既然是人,就会犯错,孩子就是在不断的犯错中长大的。孩子犯错的时候,就是我们教育的机会。” 大关小学给每个孩子的生日礼物,就是3张卡,一年允许他做错三件事,免于惩罚。“药家鑫的悲剧,我的理解是,这个孩子怕犯错,做错事以后他觉得没人会包容他,最后他选择了最坏的一种方式来掩盖错误。”
“每一个孩子都有他自己的优点,家长要去发现,”金英说。她告诉记者,一个妈妈曾找到她,向她哭诉女儿有多不好,她说谎、偷小摊上的东西、不做作业、睡懒觉,顶嘴,离家出走,去网吧,才小学六年级啊! 金英问这个母亲,你说说她有什么特点吧。母亲说,特点,想了就生气,很爱哭。 金英说,教育专家都知道,这样的孩子有爱心啊。学校组织学生去陪空巢老人聊天,就让这个小姑娘去做队长,人家嫌老爷爷老奶奶太唠叨,她不会! “可能有人会说,金校长,你找到她这个优点又怎么样,初中又考不过人家。可是,她一生就有一个立足的基点了啊,那在这件事上她就可以有成功,有自信,作为家长我们就要欣赏她,给她足够的肯定。” “现在很多家长根本做不到这一点,归根结底是教育的目的被异化了,教育被附加上了很强的功利色彩。现在需要回归,需要返璞归真。”鲁林岳说。 这位长期关注基础教育的副会长说,“起跑线的说法是对教育异化的结果,其实教育并不需要比出输赢,教育是培养人,发展人,完善人,不存在一个输赢的问题,不存在一个你好我坏的问题,如果看清了这一点,家长还去抢跑干什么呢?对孩子没有好处。” “大关小学每年有50%的毕业生去了杭州最顶尖的民办初中,但是我跟家长说,那有什么了不起,这就说明你赢了吗?初中的时候暂时领先而已,有的花是高中才开的,有的大学才开啊,有的花六十多岁才开,比如齐白石。”金英说。 人生是漫漫旅途,教育是慢慢浇灌,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记住龙应台的一本书,《孩子,你慢慢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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