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龙在空中悠悠荡荡，不知走了多少时间，也不见半个古铜钟的影子。他有些烦躁，突然听到下面一阵挺好听的歌声： 天上有个太阳， 地上有个月亮。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原来是个砍柴的人在唱歌。胖胖龙心想，月亮、太阳在哪儿，他不知道。我三哥在哪儿，他兴许知道。于是胖胖龙摇身一变，变成一个胖娃娃，落下云头，傻呵呵地问：“大叔，哪儿有古铜钟，您总该知道吧?” “远哩，远哩!往西北两百里，有个破庙，你去那里看看!” 胖胖龙谢过砍柴人，一个跟头向西北翻去。他发现经过这些天，他的跟头云大有长进，一下子竟翻出了五百里，于是胖胖龙又往回翻了五分之三个跟头，这才定下身来。他立在云头，往下一看，果真，半山腰上有个小庙，庙墙已残颓，庙门还掉了一扇。门上挂着块破匾，上面写着“华山地藏庵”，庙前一个快要倒塌的亭子里，还真有一座锈迹斑斑的青铜钟。 胖胖龙落下云头，飘到钟亭前，瞧那钟面上刻的鸟兽虫鱼、云彩的图形，全都模模糊糊，钟体还破损了一个大角，挂钟的铜钮是个龙头，却也被磨得面目不清。 胖胖龙看了不禁一阵心酸：“没想到我三哥混成了这副模样。”他又大叫，“蒲牢哥!蒲牢哥!” 没人答应。 胖胖龙自言自语：“多半他饿得受不住，只留下个替身，真身出去找食物了，我敲敲这破钟，他听见钟声就会赶回来。” 胖胖龙从地上捡起块石头，“当当当”敲了起来。只见地面卷过一阵尘土，险些迷了胖胖龙的眼睛，他慌忙闭上。等了一会儿，再睁开时，面前站着一个拄着拐杖、拖着长胡子的老头。这老头又矮又瘦，穿的是拖地长袍，却破破烂烂。 矮老头一躬腰说：“龙子大驾光临，小神有失远迎。” 胖胖龙揉着眼睛问：“你是什么人?” 矮老头说：“小神是本处土地!” “噢!是土地爷，刚才那黄土风就是你刮的?” 土地爷谦虚地说：“刮得不好。” 胖胖龙说：“你都迷了我的眼睛了!” 土地爷露出豁牙笑眯眯地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俗话说‘龙生云，虎生风’，我们土地爷除去土坷垃，没有别的，只能生土，要是厕神来了，人到前三个小时，就飘来厕所味儿呢，敲锣卖糖，各干一行嘛。” 胖胖龙问：“你看见我哥哥蒲牢了吗?” 土地爷说：“看见过。” “他在哪儿，快告诉我!”胖胖龙着急地催促。 “告诉您也没用，您找不到他!” 胖胖龙神气地：“我一个跟头能翻五百里呢。” “他三百年前就走了，”土地爷叹口气，指着自己头上的一个包说，“我额角上的这个包就是他碰的!” 胖胖龙惊奇地瞪圆了眼睛问：“我哥和你打过架?” 土地爷慌忙摇头：“小神怎么敢?不瞒您说，小神还以这包儿为护身符呢，要是碰到哪个流氓野神前来骚扰，小神就把这包指给他，吓唬他说：‘这可是真龙打的，真龙就在这庙里呢，他可就爱打包玩。’这样那些野神就被吓跑了。”土地爷说到这里，嘻嘻笑了一阵，指着山下边说，“三百年前，这下面有个乌石潭，潭里有条蛟，您哥哥蒲牢住在山上庙前铜钟上，一到夜里，您哥哥常化成真龙与那乌石潭中的蛟争斗戏耍，我头上的包，就是那时看热闹碰的！” 胖胖龙忙插言：“嗬!您也喜欢看打架!” 土地爷笑着说：“这您就少见多怪了。那会儿看的人还少，就我一个，要是这会儿，怕不有成百上千人看?不信，您到街上去看看，要是真有两个人动刀子，围观的人没有一百才怪哩。何况您哥哥和那蛟还没动刀子呢，我怎么就不能看呢!” 胖胖龙说：“所以你头上碰包就是活该!” 土地爷说：“那老和尚也说活该!” 胖胖龙问：“哪个老和尚?” 土地爷说：“就是庙里住着的叫古溪的老和尚，他可是有点法力的。您哥哥和蛟打架，他也知道。老和尚每天早晨都在钟前念经，背一段敲一下钟。他一看钟钮上水淋淋的，就知道您哥哥夜里又去打斗了。但老和尚想：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他打他的，反正不影响我撞钟就得，我睁一眼，闭一眼，权当不知道就算了。但到后来，这架越打越厉害，您哥哥索性连大钟也带到潭里去和那蛟斗。老和尚早晨起来，看见没了钟，可就急了，他心里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如今连钟都没了，难道让我去云游四方?出去化缘，这老和尚是绝对不会干的。他早就卜算出来了，以后会有些骗钱的无赖，剃个光头，胡乱伪造个什么介绍信，冒充五台山的和尚，到外边以募捐修庙为名去骗钱。老和尚可是正宗的真僧，绝不会出去骗钱。于是他施个大法力，叫这钟破损了一块，叫它再飞不起来。可老和尚忘了，您哥哥蒲牢，本性好吼，这铜钟不响，他怎么歌唱，于是一气之下就飞走了，只留这破钟在庙中。” 胖胖龙焦急地问：“你知道我哥飞到哪儿去了?” 土地爷说：“我不知道，但老和尚似乎知道一点，他曾说过，没想到您哥哥长大了会那么有出息。” 胖胖龙听了，扭头就往小庙里走，嘴里嘟囔：“我去问问那老和尚去!” 土地爷忙拉住他，叹了口气：“那老和尚也早被人请下山了。您不知道，自从人世间演了个什么电影《少林寺》，又加上个电视连续剧《海灯法师》，现在这‘和尚’二字可是热门，光是那少林寺就攀了不少亲戚，什么《少林小子》，《少林弟子》……还有个《少林俗家弟子》，连女同胞也变着法同和尚挂了钩。何况这活了三百年的古溪老和尚，更是得道高僧，早就被请下山去当什么佛教协会会长了。” 胖胖龙搔搔脑袋：“这样说来，我这个跟头云是白翻了，我还得接着到别处去。”说着又要翻跟头。 “请龙子留步，小神有话要讲！”土地爷慌忙叫住他。 土地爷整理了一下破破烂烂的袍子，然后躬起身子一弯到底：“小神要请您帮助办一件大事。我们这儿是穷乡僻壤，加上连年干旱，土地龟裂，树木枯死，连老鼠都张着嘴等天上下雨，请龙子普降一场甘露，以救众生。” 胖胖龙四下一看，果然四周光秃秃的，山秃，树秃，连这土地爷头顶也是光秃秃的。 胖胖龙有些奇怪，他记得在天上时，他的龙王爸爸讲过，每条江河、湖泊，地上有水利局管，天上有龙子龙孙分管，都是双线领导，怎么偏偏这儿不下雨呢? 胖胖龙忍不住说：“你为什么不请求负责这片土地气象的龙下雨呢?这儿也应该有龙管呀!” 土地爷连叹两声：“唉!都跑喽，小地方穷，连龙都不愿意在我们这穷山区呆着，都往大城市下雨去了。请您务必降一场大雨!” 胖胖龙羞羞答答：“可我还不会降雨，我才三岁。” 土地爷歪着脑袋瞅了他半天，大概看出胖胖龙这副模样，也不像会下雨的样子，就试探地问：“要不!您打个喷嚏如何?龙打喷嚏也是一场小雨哩!” 胖胖龙张嘴挤鼻子，使了半天劲，半个喷嚏也打不出来，他哼哼叽叽，“糟糕，没得感冒，土地爷，你有感冒病菌没有，借我几个!” 土地爷忙摇头：“我们这儿穷得连感冒病菌都不愿意呆!” 胖胖龙搔搔头皮说：“那就只好撒泡尿了。” 土地爷说：“那也行。听说那凡人渴极了，没有水，马尿都能喝。我们能有龙尿，这还不是天大的福气!” 可奇怪的是，尽管胖胖龙攥拳头，瘪肚皮，脸都憋得红红的，硬是半滴尿都没有。 “坏了！”胖胖龙心慌地说，“一定是我过去老在彩虹摇篮里坐着，得了肾结石，尿道管阻塞了。” 土地爷沉吟了片刻，迟迟疑疑地对胖胖龙说：“我倒还有一个法子，但不知您肯不肯屈尊试试。” “什么法子，快说!” 土地爷不慌不忙地说：“您先听我讲一件事，是听我爸爸讲的。也不知什么年头了，四川一座城市，有条明月街，有个叫周元公的州官和门客在街口下围棋，突然闻到一股香味，香得他直吸溜鼻子。周元公抬头一看，原来一个看棋的长胡子老头在流口水，口水味道那个香啊，赛过法国巴黎香水。周元公大惊，对老头说：‘闹了半天，你是龙啊!’老头反问：‘你怎么知道?’周元公说：‘我从你的口水中可以看出。’老头说：‘你既然知道了，那我就得离开这儿了！’这时，忽然雷声大作，老头变成一条龙，口水也化作倾盆大雨，一下子把城都淹了，周元公赶快命令琢出二十四块方石修起了一座通晓桥。看来，龙的口水也可化作大雨，但不知您……”土地爷不好意思地问。 胖胖龙乐了，对土地爷说：“你算是找对了，这流口水我最内行了，正是我的技术专长。” 土地爷听了，十分欣喜。 胖胖龙马上警告他：“但我可不像那老头，看下棋，我是绝对流不出口水来的，得有好吃的才行!” 土地爷忙说：“行，行！正好，明天凡间县里派人来这乡研究抗旱救灾的事，县里来人，请吃是少不了的，过去总是满满一桌子。现在，虽说上面规定了四菜一汤，但你放心，这四菜，每个菜盘直径都有两尺半，恐怕放八个菜也不止，这四个盘就得放两张桌子，盘大虽然不雅，有点儿像猪槽，但吃起来实惠。” 胖胖龙眉开眼笑，“我最讲究实惠，况且我嘴大，一嘴一盘半没问题!” 胖胖龙在土地爷的小庙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来，随土地爷飘下山去。踩着云朵，飘进一个小村落，看见村头空场边上有一排瓦房，土地爷突然有点畏畏缩缩。 胖胖龙奇怪地问：“你怎么啦?是不是有点怕他们?” 土地爷摆摆手：“不是!不是!我这土地爷虽然官小，可和这人间的乡长也是平行的，只是我一下去露面，他们就叫我批条盖房子。要是都批了盖房子，哪儿种庄稼去，我这土地怎么养活这一方人，我还是先回避一下好，您先下去吧!注意隐身!” 胖胖龙隐了形，幻作一团云气，落到屋顶，从天窗上往里张望，只见下面圆桌上四个大盘里摆了满满腾腾的荤菜，都是熏鸡、狗肉、酱猪肘、牛舌头之类。 四五个村干部正要向县里来的科长敬酒：“科长，大老远来咱们这小地方不容易，我们敬你一杯！” 他们刚举起酒杯，只听“嵫”的一声，杯里的酒被胖胖龙吸了上去。他们正大眼瞪小眼地望着空酒杯发愣，胖胖龙已经等不及了，因为喝酒总要吃菜的，何况是劣质烧酒，又何况胖胖龙才三岁。 “吸溜!吸溜!”桌上的熟肉、酱肘一连串地排着队离开了盘子，被吸上了天窗，眨眼间，三盘半被吸得溜溜光。 “口水!口水！”土地爷在半空中焦急地喊。 胖胖龙这才想起，他只顾吃，竟忘记了流口水。现在只好先吃后流了。 “刷!刷！刷!”胖胖龙的口水说下就下，一离开嘴巴就变成哗哗大水，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成了水塘，大圆桌在水里打转，几个准备吃狗肉的人，这时在水里却来开了“狗刨”。 胖胖龙眼盯着水里的半大盘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嘴里怎么冒出了一句时髦的词儿：“人民的粮食一粒也不能浪费!” “吸溜!”又一下，那半大盘菜也吸上了房顶。大水哗哗地都冲出了门和窗子。 土地爷在半空中欢喜地喊：“好水!好水!请龙子升空!” 胖胖龙得意极了，卖弄个神通，升到空中，口水化作大雨降下，足足下了半个多小时。 “土地老官，我找哥哥去也！”胖胖龙高喊着，一个跟头翻远了去。
也许是喝了几杯劣质烧酒的缘故，胖胖龙这一个跟头翻得很不像样。你们想想，酒后开车都不允许，何况是酒后驾云。胖胖龙还不到三岁，当属幼儿，幼儿喝酒，更是错上加错，据说是要烧坏脑细胞的。所以，胖胖龙的这个跟头翻得歪七扭八，最后竟糊里糊涂地往下跌，栽到一片花丛里。幸而这时已是夜晚，四周无人，胖胖龙身边就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请勿折花，违者罚款五元。”像胖胖龙这么胖，压倒了那么一大片，恐怕罚五十元也打不住。 胖胖龙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忽听一阵悠扬的古乐之声随风飘来，真是好听之极，听得胖胖龙心都醉了。他嘴里又不由自主地冒出第二句高明的词来：“哟！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按照胖胖龙的水平，是绝讲不出这种语言的。这点还应属遗传因素，是他妈妈龙婆读过不少诗词，学问非浅。胖胖龙也时不时地表现出点超群的天才。 胖胖龙顺着古琴声，歪歪扭扭地飘到一排古色古香的房子跟前。最边上的一间房子亮着灯，琴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胖胖龙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了一下，笑得眯缝起了眼睛，他这个醉跟头翻得多巧，正翻到他三哥蒲牢身边来了。 屋里，柔和的灯光下，一条小龙背对着门，正襟危坐，正专心致志地弹一架古琴。弹着弹着，突然又变了调，琴弦铮铮作响。随着琴声，琴弦上竟然荡出一条条五线谱似的银线，还有一个个黑色小蝌蚪似的音符在上面跳跃。闪光的银线及黑色的“小蝌蚪”飘到雪白的墙壁上，弯弯曲曲勾出了一幅图画，画的正是胖胖龙，奇怪的是，只画了身体，却没有画出头来。 胖胖龙忍不住叫了一声：“三哥!” 弹琴的蒲牢回过头来说：“十弟，我已知道你来了，你看墙上这画!” 胖胖龙问：“怎么不画头，是不是线不够了?” 蒲牢笑了：“十弟，这你就不明白了，我刚才弹的是古琴曲《残形操》。” 胖胖龙问：“什么叫残形操?” 蒲牢说：“这《残形操》，是曾子作的曲。有一次，曾子鼓琴，墨子站在屋外听。曲子弹完了，墨子进来对曾子说：‘你的琴曲弹得真好，但好像没完，就像画人，只画了身子，而没画脑袋。’曾子说：‘我夜里做梦梦见一只狸猫，可只看见身子，看不见头，醒来就作了这《残形操》啊!’” 胖胖龙听得手指头直痒痒，他忍不住跑到古琴旁。 一看那古琴，胖胖龙不禁笑嘻嘻地说：“怪不得你弹《残形操》，原来这琴也是残的，你这琴尾都烧煳了。” 蒲牢说：“这你就是‘老外’啰，我这琴可不是一般的琴，乃是古琴之名品——焦尾琴。古代汉灵帝的时候，有个叫蔡邕的文人路过南方某地，正好碰见当地人烧柴煮粥。蔡邕听到火烧树枝的声音，大惊说：‘这可是最好的制作琴的材料啊!’他赶紧把这桐树木材买下来，削制成了古琴。果然弹起来音色极美，只是琴尾已经烧焦了，因此叫它焦尾琴。” 胖胖龙说：“还有这么档子事呢!我也来弹弹这焦尾琴!”说着，胡乱地拨动琴弦，“我也弹弹这《残形操》!” 蒲牢侧耳听胖胖龙乱弹了一会儿，扑哧一声笑了，说：“十弟，你弹的哪里是《残形操》?是‘口条大肘曲’吧，你一定吃过狗肉、牛舌头、酱猪肘吧！” 胖胖龙一惊：“你怎么知道?” 蒲牢说：“我是从这琴声听出来的。一级琴师听琴能听出国运兴衰，二级琴师能听出人的七情六欲，三级琴师能听出喜怒哀乐，等到了助理级琴师，只能听出肚子里有什么‘下水’了。你明白吗?” 胖胖龙连忙点头：“这个我明白，这就好比卖肉，一级肉全是里脊，二级是精瘦肉，三级肥多瘦少，轮到等外，就只剩‘囊踹’了。三哥，你是几级?” 蒲牢有点尴尬，吞吞吐吐地说：“这也不尽然，一级里也有‘囊踹’，像我这样的，无论如何也应属二级，可才评三级半。十弟，你哪里知道，这评职称，定级，也十分复杂。不过，我对职称一向看得是很轻的，要紧的是学问。我一钻进去，就发现这中华古乐博大精深，简直十辈子也学不完。现在我正在搜集失传的古乐曲，也准备著书立说，搞一本这方面的专著。只要有了专著，不怕别人不承认。你来了正好，今晚同我一起出去。” 胖胖龙同蒲牢一起升到空中，踩在一朵云彩上。 胖胖龙问：“哥哥，咱们去哪儿?” 蒲牢从口中吐出一个紫色的珠子来，珠子落到云中，陡地一长，变成了一间小房子，上面还有一个圆形的门。 蒲牢说：“这珠子叫‘旋珠’，我们钻进去，它就会旋转起来，把我们带回几百年前。看!珠子马上就要旋起来了，咱们赶快进去！”他拉住胖胖龙的手，急急忙忙钻进珠子。 紫色的珠子“日日”旋转起来。胖胖龙眼前紫光乱闪，弄得他眼花缭乱。大珠子停止了旋转，蒲牢和胖胖龙钻出了珠子，发现还是夜晚，云彩下面的景色却已大变。没有灯火，没有人迹，郁郁葱葱的苍松翠柏间有一座亭子。 胖胖龙好奇地看着下面：“哥哥，这是什么地方?” 蒲牢说：“那小亭子叫作华阳亭，距离洛阳几十里。我们已经到了一千七百多年前的三国时代。你看，那边有人来了。” 果然，前面土路上影影绰绰有个人影，走近了，在清冷的月光下，看出那人是个书生，背着架古琴，神情非常潇洒。 蒲牢佩服地对胖胖龙说：“这个人叫嵇康，是个大文学家、音乐家，是有名的‘竹林七贤’之一，他曾作过一篇《琴赋》，专谈古琴的弹奏法和表现力，很有见地。” 那嵇康悠悠然，走到小亭子里，把古琴放在亭中的石桌上，然后不慌不忙地坐在旁边的石凳上。 云彩上，蒲牢低声告诉胖胖龙：“这亭子里有一乐神，一会儿就会出来。” 胖胖龙迟疑地问：“乐神是什么样子?可怕吗?” 蒲牢说：“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了!” 这时候，下面传来了悦耳动听的琴声，原来，嵇康已弹起了古琴。在这荒郊野外，琴声格外幽雅、清晰。 “弹得好啊，弹得好!”亭子顶上突然有人称赞。 嵇康手摸古琴，仰脸问：“您是何人?” 空中的声音答道：“我是乐神啊，在这里已经几千年了，我以前也以擅长古琴著称。我今天听您弹琴，乐声清和委婉，就忍不住来听您弹了，请您再弹几曲吧!” 嵇康说：“夜已深了，请您下来听吧！” 乐神说：“我长得太丑陋，怕吓坏了您，还是不见面吧!” 嵇康边弹琴边说：“既然您那么爱琴，就是我的知音，还计较什么丑不丑的呢?” 亭子前面腾起一团幽绿的雾气，出现了一个手提自己脑袋的人。 胖胖龙在云彩上吓得哆哆嗦嗦：“妈呀!这神可真够丑的!” 蒲牢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耳语：“十弟，切勿出声，我今就是为寻此乐神而来，他会弹一绝代琴曲。” 果然，那乐神听嵇康弹了几曲之后，轻声问：“我可以试试这琴吗?”说着，把头放在桌子上，奏出一曲《广陵散》，音调绝伦，直把对音乐一窃不通的胖胖龙都听傻了。 蒲牢的眼珠瞪得溜圆，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咕哝着，他在拼命地记琴谱。 那乐神一曲奏完，嵇康也听得直了眼，颤着声问：“我可以学学这曲子吗?” 乐神说：“您要发誓，世上只您一个人知道此曲，不得再教他人，也不要问我姓名!” 云彩上的胖胖龙听了，忘记了害怕，忍不住大声说：“嵇康，甭发誓了，我哥哥已经学会了，世上至少有两人会这支曲子了！” 胖胖龙的声音挺大，那无头乐神噌地一下子蹿出了亭子。 蒲牢也飞快地拽住胖胖龙钻进紫色的珠子，“日日”旋转起来。蒲牢倒不是怕那乐神，他主要是因偷听曲子不好意思了。 胖胖龙同蒲牢回到先前的小屋里，天已微明。蒲牢顾不得休息，急急忙忙拿出一个本子，把刚才默记在心里的古曲《广陵散》写在本子上，放进一个樟木箱子里。然后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胖胖龙问：“哥哥，你这是干什么?” 蒲牢说：“因为我生性好唱，在钟上呆得寂寞，白天便化作人形，参加一个叫‘豳风’乐团的古乐队。” 胖胖龙好奇地问：“什么叫‘豳风’?” 蒲牢说：“‘豳风’，是古代《诗经》中的一种，那是很古朴典雅的呢！”说着，换上牛仔紧身裤，蝙蝠夹克衫，戴上露着五个手指头的古怪手套，架上一副宽框墨镜。 胖胖龙有点吃惊：“哥哥，你就穿上这身衣服去演‘豳风’?” 蒲牢苦笑地连连摇头：“我这是去跳霹雳舞哩!这次我们乐团外出演奏古乐曲，曲子虽好，可听的人太少，票房收入太低，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了。大家只好胡乱上台扭几下摇摆舞，赚点钱弥补亏空。现在这些比那历史悠久的古乐走俏多了。” 胖胖龙大为不平，说：“那你何不把《广陵散》拿出来震一震他们!” 蒲牢说：“弟弟，你说得对，我正准备这么干呢！像那上古淑女奏的古琴，能使冬天刮热风，酷夏下白雪，还有那太子长琴能使五色鸟舞于庭中，更有使孔子听了‘三月不知肉味’的古乐。要是把这些通通拿来，绝对镇什么‘迪斯科’、‘流行曲’!十弟，你同我一起干怎么样?” 胖胖龙连忙摇头：“不行，不行!爸爸说我自小五音不全，是左嗓子，缺少音乐细胞。再说，你那古曲这么厉害，能使冬暖夏凉，让带色的鸟跳舞，这些还关系不大，惟有那‘三月不知肉味’，我是绝对接受不了的。我本来就没什么‘专长’，只有一副好肠胃、‘好下水’，要把这再弄坏了，我可就没有一点优点了，不成不成!快告诉我四哥在哪儿，我再去找他看看新鲜。” 蒲牢说：“你四哥叫狴(bì)犴(àn)，长得像老虎，有威力，上天命令他看守牢房。那狱门上的老虎头就是他!” 蒲牢的话还没说完，胖胖龙已急不可待了。他答应着：“我知道了，叫‘比按’!”一个跟头翻上天去。
胖胖龙在空中腾云驾雾，飞跑了一阵，猛然看见下面有一扇黑色的门，门上刻着虎头，门内却是一排矮房，还听见一阵“啰啰啰”的叫声，像是猪圈。难道他四哥不当牢头，改行去当饲养员了? 胖胖龙正在奇怪，只听头顶上有人叫：“十弟，我在这儿呢!” 胖胖龙抬头一看，发现空中飘着一团棕色的云彩，云彩上有座灰色小房，才有两尺来高，四周严严实实的，没有一扇门窗，房顶上坐着个虎头龙身的怪物，正是他哥哥比按(狴犴)。 胖胖龙腾上云团，说：“四哥，我还以为你改行了呢!” “哪里!哪里!”比按连连摇头，“人间的监狱由他们的公检法系统掌管。我这儿属于玉皇大帝的公检法系统，专门管各种妖魔鬼怪的!”说着，他用后脚跟踢了踢身下的小房子。 “这小房子能关多少妖怪?”胖胖龙不以为然地问。 “别看它小，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哩!”比按从房子上跳下来，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玩意儿，那东西挺像彩色电视机的遥控器。他一按电钮，小房子呼地一下胀大了，墙壁上出现了一座小门，倏地一下打开，露出一串台阶。 胖胖龙抬脚就要往里迈。 “慢着!”比按连忙拦住他，“为了防止犯人逃跑，我这里设置了许多暗道机关。”他张开手心，吹一口气，上面出现了六个小木偶人，其中两个小人飘飘悠悠，刚一进门，门里面立刻飞出两把大剪子，“咔嚓，咔嚓!”一通乱剪，把两个小人全剪成碎片。看得胖胖龙直吐舌头。 胖胖龙胆怯地随比按进了第一道门。走了几级台阶，到了第二道门，比按又撒出两个小人，只听一阵嗡嗡声，飞出一只挺大的蜜蜂，到了小人面前，忽然化成一个小缝纫机，朝两个小人“嘟嘟”猛刺，不一会儿，已把两个小人紧紧地缝在一起了。 比按带着胖胖龙进了第二道门，看见一张石头桌子。比按把最后两个小人放在石桌上，这两个小人似乎都老态龙钟，不光是脸上，连身上也满是皱纹。比按刚刚躲开；只见一个亮亮的电熨斗凌空而下，把两个小人压得平平的，薄如纸片，连一点褶儿都没有，简直返老还童了。 胖胖龙翻着眼珠看着，不由自主地说：“哥哥，我看你这暗道机关好像都有点奇怪!” “奇怪在哪儿?” “这大剪刀、缝纫机，还有那电熨斗，好像是服装厂用的玩意儿。” 比按笑笑说：“我这儿和服装厂有合同，他们每天赞助监狱几万块钱，我利用监狱这三道门，就像杂志的封二、封三、封底一样，也稍带着为他们做些宣传。另外，不瞒你说，我还弄来一架理光照相机，有时候也拍些监狱里妖魔鬼怪的照片，拿到下面去送给一些厂家作商标。” 胖胖龙有点不明白：“怎么，监狱里的丑犯人，人们也喜欢?” “嘿!比唐老鸭、米老鼠还受欢迎呢，这叫逆反心理。人们都喜欢猎奇，碰见歪嘴的就要比嘴正的多看两眼。听说有个监狱关了个会唱歌的犯人，八十家音像出版社全都抢着去录音、炮制磁带，卖出去两百万盒，那唱歌的一下子就走红了，弄得好多歌星、影星都直后悔，悔恨当初没走这一步哩!” 胖胖龙听了不由得直搔脑袋：“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四哥，不知道你这监狱里有没有会唱歌的，要是有会唱歌的妖怪，再加上长得丑，录成磁带，恐怕四百万盒也不止，那咱们可就发了。” “再发咱们也不能干!”比按瞪着胖胖龙说，“天上虽然不像人间那样，但隔几年搞一次财务大检查也是少不了的。况且，我最近才听说，天庭也成立了纪律检查委员会了，太白金星挂帅，托塔天王兼秘书长。要是真检查出问题，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还是谨慎些，当个老实人为好。来!我带你去看看这些稀奇古怪的犯人，你也可以引以为戒。” 比按带着胖胖龙走进去，里面有一排带铁栏杆的牢笼，写着“龙部犯人”。 第一间牢房里，关着一个老龙婆，铁链子锁着她的琵琶骨。老龙婆坐在那里昏昏欲睡。 胖胖龙问：“这老龙婆犯了什么罪?” 比按说：“她家犯罪的可不止她一个，她们一家子全犯了大罪哩。一个早被判了死刑，一个拒捕，被当场击毙，还有一个在逃，天庭公安部门已经发了通缉令。 “她们家早先住在碧波潭。那老头是碧波潭龙王。只是他贪赃枉法，又包庇纵容子女。他女儿万圣公主和女婿九头虫，盗窃了王母娘娘的九叶灵芝，又到‘祭赛国’金光寺下了一场血雨，盗窃了那黄金宝塔顶上的佛宝，使得金光寺的和尚蒙受冤屈，被关进监狱。孙悟空保唐僧去西天取经路过此地，听了和尚们的申诉，大怒，心想：‘现在正强调法治，这小子竟敢以权谋私。’于是率领天兵，打入碧波潭，九头虫被二郎神的哮天犬咬掉了一个脑袋逃往北海，老龙王被孙悟空当场击毙，她女儿被猪八戒处以死刑。念这龙婆是从犯，认罪态度又较好，判了三年。只是天上一天，就是人间一年，由于我们这监狱是在天下面，按人间时间计算，她应关一千零九十五年哩。所以老龙婆老想把这人间的时间‘兑换’成天上的。” 果然，正在打瞌睡的老龙婆看见胖胖龙走到铁栏杆边上，便睁开眼睛看着胖胖龙问：“你把你天上的时间换给我怎么样?1比400的比例。” 胖胖龙摇摇头。 老龙婆又问：“1比800的比例行吗?” 比按忙喝住她：“休要胡思乱想，应该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才是!” 比按带着胖胖龙又来到第二间牢房。牢房里关的不是龙，却是个打扮得油光粉面的矮个子男人，长着一双斗鸡眼儿。 胖胖龙惊奇地瞪圆了眼睛：“咦?怎么这里还关了个人?” 比按说：“别看他是个凡人，他可是犯了天条，竟敢冒充真龙。 “有一次，八部天龙到人间去私访，化作人形之前把一身龙甲藏在山下的石缝里，正好叫这小子看见，他就穿上龙甲龙袍，到河边上照照自己的模样。突然，水中波涛涌起，分出一条道来，鱼、虾、龟、鳖等水族打着小旗跪拜欢迎。这小子一看，顿时来了劲，吹牛说自己是八部天龙的小儿子，说这次来是招一部分到天上龙部去当差，这些小河里的虾兵蟹将，哪个不想把自己的户口转到天上?于是送礼的送礼，请吃的请吃。这小子吃得酒足饭饱，又接着到另一条河里去骗，最后竟骗到东海龙宫，才算露馅，被送到这里来了。” 接着，他们又来到了第三间牢房。这间房子里倒是关着一条龙，只是样子有些古怪。眼珠是蓝的，鼻子出奇的大。 胖胖龙好奇地问：“这是外国龙吧?” 比按说：“他才不是外国龙呢，你再仔细看看!” 胖胖龙眼睛又睁大了一圈，这才看清，原来那大鼻子是假的，用橡皮泥涅的，那蓝眼珠也是罩的一层玻璃纸。 比按说：“他虽不是外国龙，却和外国龙勾结起来了。听说人世间走私文物赚大钱，他也想在天上开辟一条走私路线。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想把咱们龙族的宝贝龙驹石走私出去。” “什么叫龙驹石?” “这龙驹石一直深锁在天宫，后来不知怎么遗落到人间，落到一个秀才手中。一天，一个大鼻子洋人出十万块钱买这石头，这个秀才就把石头卖给了他，然后询问为什么要出这么高的价钱买这石头。大鼻子洋人打来一盆水，将石头放在水中。再一看，石头里有一匹白马的影子在飞快地跑动。他对秀才说：‘这叫龙驹石，用水泡着这块石头，让马喝了，马就可以生下龙驹，这是无价之宝呀!’大鼻子洋人得了这龙驹石，就要渡海出国。突然，海水翻腾，波涛冲天。大鼻子洋人吓得赶快将这龙驹石恭恭敬敬地扔进海中，才算风平浪静。” 说到这儿，比按沉吟了一下，又说：“这洋人也算是聪明，他明白这海本是咱龙的管辖区域，不交出走私货肯定出不了这‘海关’。可没想到，后来咱这‘海关’竟也出现了败类。”说着，愤愤地瞥了牢房里的蓝眼睛龙一眼，“要是这龙驹石真走私出去，可不得了!” “怎么不得了?”胖胖龙翻着眼珠，有点不明白。 “你想想，那会赚钱的‘老外’脑瓜精着呢，他们可会做买卖了。他们买了咱们的花生，装上大轮船，在轮船里就进行了加工，把花生米运回国，把花生皮做成纤维板卖给咱们，价钱比花生还贵。还有，把咱们的茅台酒买去，去掉旧包装，放进他们精心制造的瓶子里，就能卖出比原来高几倍的价钱。要是这龙驹石落到他们手里，他们还不把它放进大池子里泡，再把池水装罐，制成龙驹牌泉水，卖给天下所有的养马场。” 胖胖龙一听也急坏了：“那还了得，要是所有的马都生出龙子来，龙子再喝这水，兴许又生出马驹，这样驹生龙，龙生驹，驹驹龙龙无穷尽，全世界来个龙驹大泛滥。再碰上那些一门心思想发财的家伙，将咱们做成龙驹肉罐头，龙驹皮皮箱、皮鞋，龙驹鬃地毯，龙驹骨肥料……”胖胖龙说着，越想越怕。他却发现牢房里的蓝眼睛龙极其注意地听着，听得耳轮子都竖了起来，眼珠里发出莹莹的光。 “你怎么不早说呢!”蓝眼睛龙隔着铁栏杆现出一脸惋惜的神情，“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卖给‘老外’了!” “你后悔了?你觉悟了?”胖胖龙以为自己的话教育了他。 蓝眼睛龙说：“我不卖给‘老外’，外国人干的那些我自己干，我也可以用大池子泡石头，做龙驹肉罐头，龙驹皮皮鞋……” “呸!呸!”胖胖龙连唾几口，几乎鼻子都被气歪了。 “呸呸!”隔壁的一间牢房里传来同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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