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来跟米加加的第一次正面冲突,发生在米加加的房间里。米加加没想到平时沉默不语的米来会单枪匹马地找上门来,跟米加加索要字典。 米加加心里很生气。但是,他面带微笑。这正是米加加的高明之处,他会把愤怒暂时隐藏起来。他给自己搬字典的行为找到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米来啊,你想过没有?当时动员全家去搬运这本字典时,还死了我的六弟米上银。爸爸下令搬字典,是为了你。但是,字典是大家的。它应该放在大家都能看见的地方,谁都能翻,谁都能动,不能只让你一个享受!说白了,这本字典属于我们米家族的!现在,是我米加加研究汉语字典的时间,你马上从我的屋子里出去!” 米来从进了米加加的屋子就发现被搞得脏乎乎的字典,心里很疼:“你看字典当然可以了,大家看也可以。但请你爱护它,它在你的屋子里还没有半天时间,就脏成这样,我快不认识它了。” 米加加听出米来的话是指责,一下子窜到米来跟前,抓住米来的两肩:“不要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我不习惯!你牛什么?我受不了你懂汉语的牛哄哄的劲儿,你以为你有天大的本事了吧?你休想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米来平淡的口气跟米加加的愤怒反差很大:“想读汉语的老鼠,是一个有修养的老鼠。不是把字典放在屋子里摆样子的。再假装读字典,也掩藏不住你骨子里的粗鲁和无礼!” 米加加本来是用两手抓着米来的肩膀的,现在,他腾出一只手,直指米来的脸:“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请你把手从我的肩膀上拿开,你要学会有点风度。” 因为是近距离,米加加看清了米来的胡子正在变蓝。米来的眼光也尖锐起来。米加加的手软了下去,他松开了手。 米来说:“请你让米胡他们把字典送回我的屋子。” 米加加摇着头说:“不,我真的要学点汉字。” 米来走到字典跟前,哗一声翻开第一页,说道:“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请你学会汉语拼音字母头三个的发音。学不会,就搬回我的屋子。” 米加加盲目地点着头说:“我肯定能学会,我也不笨,我也不傻!” 米来不再跟米加加啰嗦,转身离去。米加加突然追出来问了一句:“你用一天的时间学会了头三个拼音字母了没有?” 米来站住回答道:“我用一天的时间学会了半本字典。” “你在吹牛?”米加加不信。 “可惜啊,我现在读字典上的汉字时,你都不知道是对是错。等你自己学会学懂了,才能怀疑别的老鼠。要不然,你连怀疑的权力都没有的。”米来的话听上去没有一点空子让米加加钻。 米来在自己的屋子门口消失后,米加加绝望地坐在了地上,呆呆地坐着。米来达到的阅读汉语字典的彼岸,距离米加加太遥远了,简直就是一个空洞的梦想。他一生不吃不喝,把心思都用在读这本汉语字典上,也学不过米来的。在整个老鼠米家族史上,五百年才能出一个像米来这样的旷世鼠才。他米加加若想学点汉语,只有一个办法,求教于十四弟米来。但是,这是米加加一万个不情愿做的事情。
米加加站起身,走进自己的屋子,捶了一下子自己的胸脯:“精神点!” 米加加就是米加加,他不是一个平庸的老鼠。他开始在自己的洞里踱步,痛苦了好一阵子,做出了一个决定和选择。 米加加去了爸爸的房间。米加加站在爸爸床前时,爸爸在睡觉。这个时候,正是人的黑夜,老鼠们工作活跃的白天。 爸爸已经不分黑夜和白天,经常困,经常打一个盹。米加加等了一会儿,见爸爸没有醒来的意思,就缺少了耐心,想叫醒爸爸:“爸,爸,爸……”米加加以为自己的声音不大,但是,他一急,声音控制不住带着尖厉。爸爸翻了一个身,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并打起了呼噜。 米加加摇着头唠叨起来:“老爸啊老爸,你打呼噜都显出老态了!你闭着眼睛的时候比睁着眼睛的时候多了。可是,你还是躺在床上向我们发布命令,指挥咱们这么庞大的家族。你不累吗?” 爸爸的呼噜声突然间变成了问话:“是老三米加加吧?你站在这里唠唠叨叨说什么呢?” 米加加心里吃了一惊,难道爸爸打着呼噜时,也是似睡非睡半睡半醒?打呼噜是假,其实根本就没睡?米加加猜疑着,心里越发紧张起来。 “我是米加加,爸……”米加加一时忘了来找爸爸办什么事情了。 “你有事吧?现在,你没事,很少到我这里的。你总是忙,没时间来看看我……”爸爸的话里,有埋怨米加加的意思,米加加听出来了。 米加加朝后退了一步,低着头,让自己的样子看上去很听话,很重视爸爸的批评。爸爸已经睁开了眼,把脸转向了米加加,认真盯着米加加的眼睛。米加加见爸爸这样审视自己,就把头更深地垂了下去:“爸,我从今天开始,每天都来看你……” “我不要你做面子上的事,我希望你看我的时候,心里要有。现在,我只是很少出门走动了,看不到我的儿子们,经常想你们罢了。我很孤独,你明白吗?”爸爸说完,叹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米加加连忙说道:“爸,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去吧。我再睡一会儿。”说着,爸爸又脸朝里躺倒在床上。 米加加这才想起自己来爸爸房间是有重要事商量的:“爸,我想让米来办一个班,教教大家学点汉语。” 爸爸身子没动,只是脸朝着墙壁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米加加走近爸爸,弯下身子,对着爸爸的耳朵说:“我想让爸爸下一道指令,让米来办一个班,教大家学点汉语。” 爸爸转头盯着米加加,脸上有不解的神色:“让大家都学汉语?过去,你是坚决反对学汉语的!” “我现在不反对了。”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你就代我通知大家学点汉语吧。米加加,你现在脑子里想的事比以前远了,你的胸怀也比以前宽了许多,这很好。我今天很累,说了这么多话,太累了,我要睡了……”爸爸一闭眼,马上传出了呼噜声。
米加加判断爸爸没睡着,又进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就试探地问了一句:“爸,我就照你的话通知大家了?” “去吧。”爸爸先停止了呼噜声,说了两字之后,又接着打起了呼噜。 一走出爸爸的房间,米加加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手上全是汗。但是,米加加对爸爸最后评价自己的那些话,很满意,他米加加今天拜访爸爸的目的达到了。 米加加尖厉地叫了一声。所有老鼠听见米加加的叫声,闻讯赶来。很快挤满了爸爸门外的大庭。 独独不见米来的影子。 这是后半夜一点多钟,正是大家玩的兴致高涨的时候。大家都急着问米加加出了什么重要的事,快点告诉大家,大家都忙着呢! 米加加大声问道:“有谁看见了米来?” 米胡不满地说道:“就差米来一个了,缺他一个没关系,你有事就快说吧。我还有事呢!” 米加加斜了一眼米胡:“你少说一句行不行?今天这件事,缺你米胡十个二十个没关系,少米来一个就不行!”米加加知道爸爸在自己的床上正在听他讲话,像“少米来一个就不行”这种违心的话,他米加加根本就不想说出来,他是在说给屋子里的爸爸听的。这些事情,大庭里的老鼠们哪里会知道? “什么事少了一个米来不行?” “米来能做什么事啊?” “他除了会做精神失常的事,能做什么好事啊?” …… 米加加态度生硬地命令米胡去找米来。米胡心里不愿意,嘴里找理由:“让我上哪里找米来啊?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我知道他跑到哪去了?” 尖嘴观察家说:“你去主人的书房看看,他现在正在读研,天天泡在那里。” 米加加冲着米胡说道:“快去吧!” 米胡骂骂咧咧地找米来去了。米加加的眼光落在爸爸房间的门上,发现爸爸的房门虚掩着,爸爸真的站在门后听米加加在讲话。米加加庆幸自己刚才那番话说得很周到得体。 找米来的米胡转了半天冤枉路,才找到主人的书房。平时,米胡很少来书房走一趟的,记忆中只来过一次,还是为了找吃的。看见满屋子的书,才知道是书房。要不,根本就找不到书房,连什么是书房都不知道。 “是书房。”当米胡确定自己来到了书房时,就喊了一句:“米来!”他心里想,一个多傻的老鼠才会爱上这里,在这里泡什么啊? 这时,米来正在阅读一本《全球正在变暖》的书。米来最初看见书名时,还以为全球变暖是件好事呢,快看完的时候,才明白了此书的真正含义。它说的是人类为了生存破坏了地球的植被和能源,任意砍伐森林,森林面积大量减少,导致水土流失严重。而人类又贪图享受,无限制地使用汽车、空调、电冰箱,它们排出的气体,又破坏了臭氧层。这种恶性循环,才迫使地球变热,随着时间的推移,地球会加剧变热……米来读得心惊肉跳,也读的如痴如醉。米来读到激动处,心脏咚咚地跳,震得书页哗啦啦响。
“米来!”米胡又一次大叫。这一声,把米来从书本里叫醒了。米来看见米胡正站在地板上左看右看,还准备大叫。吓得米来直朝米胡摆手。 米胡看见米来,连忙说道:“你果真在这里啊?你整天泡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吗?这里连点吃的东西都没有,全是没用的书,你翻动它们干什么,你病得不轻啊!” 米来冲上去捂住米胡的嘴,推着他离开书房。米胡把嘴巴从米来的手中挣脱出来,一边说:“我就大声叫,让主人听见更好,他的书房进了老鼠,偷走了他的字典,还在他的书房里到处咬坏东西,让主人把门都堵死,断了你的路……” 快走到老鼠洞时,米来才松开了米胡的手:“我告诉你米胡,主人的书房对你一点用都没有,对我很重要!” 米来跟随米胡来到爸爸门外,看见米家族的老鼠都站在大庭里了。米加加看见了米来,问道:“我通知大家开会时,我的声音还不够大吗?你没听见吗?” 米来点头说:“我确实没听见。” 米加加开始故意找茬了:“为什么兄弟们都能听见我的声音,唯独你听不见?是你故意听不见吧?” 米来解释道:“我正在读一本叫《全球正在变暖》的书,那本书写得很好,我被它迷住了,所以没听见你的声音。” 米加加的脸色很不好看了:“以后,我通知大家开会时,只通知一声,谁再迟到,必须处罚!” “米加加,有什么事快点说吧!” “快说吧,大家都忙呢。” “后半夜一点半钟,这是多好的时光啊!” …… 米加加朗声宣布:“我现在郑重传达爸爸的指示,从今天开始,我们每天挤出一小时,学一点汉语!” 米胡最先反对:“都学点汉语?这是谁的主意?你米加加的,还是谁的?是爸爸的指示吗?” 黑压压的大庭里,有老鼠大声嚷道:“谁想学汉语就学汉语,反正我是不学,学汉语狗屁用没有!” 这声喊很有鼓动性,洞里滚动起一片黑糊糊的鼠浪,引来许多老鼠的骚动和响应,仔细一听,老鼠们都在大骂汉语。 米加加突然说道:“现在是我的命令!必须学!而且要学会。”米加加早盯着那个大叫学汉语狗屁用没有的老鼠了,他走过去,对那个老鼠狠狠踹了一脚:“你必须先学会汉语,告诉你,我会天天检查你学汉语情况。谁都休想偷懒!” 那个老鼠从地上爬起来,哭丧着脸说:“谁教啊?靠自学汉语连门都没有……” “这正是我今天叫大家开会的原因。学汉语这件事,我就交给十四弟米来了!他负责教会你们汉语,他教不会,我会找米来算账!”米加加一字一顿,宣布的声音很大,像是一个死命令,让老鼠们听了感到很严峻。
刚才,米来听米加加呼吁大家学汉语时,心里感觉着米加加办了一件大事,大好事。当米加加说到由他米来负责教授老鼠学汉语,教不会要惩罚他时,就觉得米加加有点居心不良了,一件好事让米加加办得变味了。 “我不同意!我教不会大家汉语!”米来说道。 “为什么?这是爸爸的意思,不是我的命令。”米加加总是遇到障碍时搬出爸爸来压制米来。 米来解释道:“大家学汉语,我不反对。但是,明知道学不会的东西,偏偏硬要学,这就是做白日梦了。这跟是你米加加的意思,还是爸爸的意思没有关系。世界上的语言多得数不过来,咱们老鼠根本就没听过。谁要学汉语,都要有智商。一个老鼠想学汉语,学懂汉语,那就要天赋了!” 米加加一愣,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出米来这么多的理论,让他听不明白:“什么是天赋?怎么连天赋都蹦出来了?你米来有天赋这东西?” “天赋在这里!”米来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天生就喜欢人的汉语,天生就能学懂,这就是天赋!”米来想把天赋的道理说得通俗易懂。有的老鼠听明白了,有的老鼠还是没明白。 米加加听明白一点,那就是米来说自己的脑袋瓜子跟别的老鼠不同,他有“天赋”那东西,别的老鼠没有。米加加心里恼火起来。在米加加的记忆中,他跟米来的任何一次争吵和交锋,米来总是后来居上,最终占了优势。 “不要跟我们谈天赋不天赋的,现在要讲清一点的是,你米来必须教会大家学懂汉语!”米加加的口气非常强硬,他要抓住唯一的东西,就是在众多老鼠面前的威信地位和渐渐掌握在手心里的权力。 米来看透了米加加的内心,所以,米来笑起来。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米加加受不了米来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出声来。 米来说道:“我有个建议,大家先不用急着学汉语,我就先教会米加加一个吧。”米来看着米加加,笑容还在他的脸上荡漾着:“你米加加自认是咱们老鼠米家族中比较聪明的老鼠吧?” “当然。”米加加脖子一挺,嘴上硬起来:“不是比较聪明,是相当的聪明!大家都能看出来!”米加加对米来使用“比较”两字不满意。 “好,你是我们米家族中相当聪明的老鼠了。相当聪明的老鼠如果学会了汉语,我就教大家学汉语。如果连你这样相当聪明的老鼠都学不会,剩下的老鼠就根本不用教了,就是教,也是白白浪费时间!白白消耗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生命都很珍贵!”米来的这一番话,让米加加感到了米来身上的真聪明。 米加加刚想要阻止米来突然提出的建议,没想到,却得到了所有老鼠的支持,这些平日里贪吃贪玩惯了的老鼠,反应是如此的强烈,他们大叫着:“对,先教会米加加,让他先学!我们后学!” “米加加比咱们都聪明啊!” “米加加学不会,我们就更学不会了!” “如果米加加不懂汉语,我们就根本不用学了!谁让他比咱们都聪明啊!” …… 米加加在心里绝望地喊道,完了完了,完蛋了!他不敢叫出声,把眼睛瞪得血红。他想拒绝米来的挑战。但是,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几只老鼠搀到了门口,看着米加加说:“他们说的有道理,你先跟着米来学汉语吧。再说,让大家学汉语的主意,还是你先提出来的。你要带头学汉语,不但要学,还要学好,学通,学精。要跟米来一样精通汉语。” 眼前的情况有点急转直下,令米加加无路可逃,只能再次硬着脖子说道:“好吧,我先学……” 大庭里的老鼠们一听,一哄而散,干自己想干的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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