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我到英国留学,学习的是华德福教育,当年这套教育体系,国内还少有人知。第一次接触到华德福(Waldorf)教育是在1999年11月,当时我随民间环保组织“自然之友”代表团访问德国,参观学习德国的环境教育。位于汉堡的“拯救未来”基金会安排我们参观了一所华德福学校,当时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回国后我写了一篇5000字的文章——《参观华德福学校》。 华德福教育的创始人鲁道夫·斯坦纳是位出生于奥地利的哲学家和教育家。1919年创立的华德福学校到如今已有80多年的历史,成为目前世界上规模最大、发展最快的非宗教性的教育运动,遍及50多个国家,有1700多所幼儿园,870多所学校,60多个华德福教师培训学校,500多家矫正教育和社会治疗机构。 一年后,经朋友的推荐,我到日本参加第5届亚洲人智学会议。会议期间,参会者分十来个小组进行活动,我当时的英语极差,就选了声韵舞(斯坦纳根据语言发声独创的一种舞蹈,英文Eurythmy)。不需要说话,反正听不懂就跟着别人做动作,没想到跳来跳去我突然悟到身体的动作也能说话,而我40年的生涯只会用嘴巴说话。 会议的第一天是参观东京博物馆。我们到达时还没有开放,于是大家就到对面的广场散步。我和美国来的吉姆(Jim)先生走到了一起,当我说到“救救孩子”时,吉姆突然站住,对我说:“你应该到国外学习华德福教育,我会尽力帮助你。”出国学习的种子就在这一刻埋下了。 回国后我通过多方联系,最后确定了英国的爱默生(Emerson)学院。这是一所成立于1962年的成人教育培训中心,开设的课程有:3年制的华德福教师培训、活力农业、雕塑、讲故事等,每年有来自30多个国家的学生前来学习,有一种独特的多种文化交融的气氛。学生们不仅从课堂上学习,也从周围的人和环境中学习。全校教职员工的工资不是按劳分配,也不是按年龄、学历、职称分配,而是按需分配。 我对教育的关心一部分来自职业习惯,我担任了15年的物理教师,但更强烈的动机是出自做母亲的感受。我的女儿上小学时,有一次她的语文考试得了97分,我很满意,但她仍然被老师罚抄课文将近两千字,因为她默写课文段落时错了两个字;还有一次,女儿的数学成绩是全班倒数第二,我得知后并没有责骂她,只是鼓励她好好努力。家长会上,老师把考卷发给每位家长,收回考卷时,按分数的高低排列,让最低考分的家长先上讲台交卷。我坐着不动,心想还有一位家长在我前面,等了一会竟没有人站起来,也许最差考生家长今天没有来。我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我是最差考生的家长。一回到家,我满腔怒火向女儿喷射,她眼泪汪汪不知所措。当时在座的家长可能我的学历最高,我却有个考分最差的女儿,平日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一连3天,我都在不停地发泄。可是没过多久,我感到受了欺骗。老师就像斗牛士,用“一块红布”激怒我这头公牛,愤怒的公牛不是向斗牛士冲去,而是向着无辜的孩子扑过去,弱小的女儿,她无力自卫。 一位邻居因失眠到北京精神病医院住了一个月,回来后对我说:“家长千万别给孩子太多的压力,我在医院看到不少小学生精神崩溃,医生给他们注射针剂,到了这一步父母后悔也来不及了。”记得两年前报上登中国需要8000名儿童心理医生,但现在只有50名,儿童精神、心理障碍者从1982年以来增加较快。应试教育体制对天真烂漫的儿童造成身心伤害,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方法吗?最近两年来,从政府到学校,从家长到教师,都渐渐开始认识到应试教育的弊端,呼吁用素质教育取代应试教育。但到书店一看就会发现,各类复习辅导书、模拟考试题仍然销量最大。 一位大学生告诉我,他从不敢去想对所学专业是否喜欢,他怕一旦想清楚,如果不喜欢就根本读不下去了。他说自己从小就是被安排,从来没有也不敢有自己的梦想。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他的人生全是围绕着考试,他担心自己已丧失了追求梦想的能力。 我深知中国的国情和现实,深知应试教育在现阶段的必要性,但望着活蹦乱跳的孩子失去朝气,失去梦想,我们能做点什么? 记得2001年8月5日我走进北京国际机场候车室,双脚踏在地上静悄悄的,心里却忐忑不安,等待我的是什么样的未来?离别前夜,朋友们为我举行告别聚会,现在没有人与我同行,把女儿留给父母照顾,人到中年第一次出国留学,是对是错?将来的收获值得现在的付出吗? 如果我维持既有的工作和生活,我知道过去的路将会延续,但我渴望新的开始。飞机载着我飞行了10多个小时,远离了亲人、朋友,远离了与我血肉相连几十年的土地,但我内心深处仍和他们在一起。我要用笔记录下我在英国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我的感悟和收获,期待着亲人和朋友们与我分享。但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本日记会躺在书店等待与读者见面。 回国后,我最怕有人问我英语如何,写十几万字的日记,已成为我英语长进不大的一个理由。庆幸所学课程没有什么压力,我能有时间与各国同学交流,有时间经历各种事情,有时间写日记。这也给我一种启发:老师和家长千万别把孩子的时间塞得满满的。 我曾想按照内容重新组织我的日记,可以使文字更简练,内容更紧凑。但用日记发表,也许会让读者更能体会到我当时的心情,能感觉到我前后思考的变化。写日记是内心独白,是自言自语,甚至是胡思乱想。 整理日记后我发现,改动最少的部分是圣诞节3周的假期,这段时间恰恰是我打工最密集、最疲劳的时候,我想是不是身体活动开了,心灵更宽广,语言更流畅了?从笔尖涌出的文字来自全身,而不仅仅是头脑。 美国著名神话学家坎贝尔(Campbell)写道:“叔本华认为人生好像宇宙做梦者梦境里的情节,梦中不同的做梦者做着不同的梦,每件事物与其他事物相连,由宇宙求生的意志推动着。当你活到某个年龄,回头看你的一生,似乎是有秩序、有计划的,仿佛由小说家创作出来的一样。”我还没有到回头看我一生的时候,但我相信他说的:“遵循你内心直觉的喜悦而行,你就把自己放在一条早已等待你的轨道上——你便开始遇到你想要遇到的人,而且他们会为你开启心门。” 最后我要感谢我的父母、女儿、妹妹和弟弟。感谢美国的Jim Willetts先生、英国的John Thomson先生、日裔巴西人Tiseko Yamaguchi ,感谢德国的Freunde Der Erziehungskunst基金会、英国的Great Oak Trust基金会、荷兰的Iona Stichting基金会。有了他们的帮助和支持,才有我的英国留学和这本日记的诞生。 吴 蓓 2003年5月3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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