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所有的针都打完了。我的床头上只放了一个包装好的塑料管。是导尿管。插了导尿管就可以去手术室了。外面的电话响了起来:丁燕的导尿管先不要插!那么,先插的是我左边床上的孕妇。她和我一同进来,我眼看着她被推了出去。我*着*,躺在冰凉的床上,现在所能做的事情只是一件:等待! 突然,胎动来了。那么强烈。是我的丁丁在用力踢我。是的,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孩子饿了,我也饿了。但是,我却依然躺在这里,不能吃喝不能动。我轻轻地对身旁的护士说,胎动得很厉害。她瞥了一眼,哦,没关系。那么——我只好用手轻轻地抚摸在肚子上,心里说着,好孩子,再忍耐忍耐,一切就会好起来的。可是,抬头看了看那挂在白色墙壁上的巨大表盘,那上面的时间显示,我已经等待了快一个小时。我说,能不能跟门口和丈夫说句话?不行!那么,能不能给丈夫打个电话?不行!只有等待。再等待。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18日下午我就定了做手术,原来安排是20日早上第一个。但在做手术之时,临时让那个打点过医生的孕妇先进了手术室。而我在手术室外一直多等了一个多小时。也就是说,等她的手术做完后,才轮到了我——甚至还没有到我,是宋宋在门外急得不行,大怒,说要找院长,才将我推进了手术室。9点半就开始准备,10点钟一切就绪,一直到11点半才被推出了预备室。那个时候,我*上了导尿管,盖上了厚棉被,放在了一张带轮子的病床上。 待我被推出这间屋子时,发现一切都换了一个角度。一切都倾斜了。我眯着眼睛,将眼镜递给了门外的宋宋。他的嘴唇对着我说,没问题。我还看见了他们的脑袋:姐姐、妹妹、姐夫、小姨。他们都来了。他们站的远远的,像是一副褪了色的图画。我那朦胧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等电梯。推了进去。人群中,我看见那些人的脸全都变了形。头顶上是电梯里惨白的灯光,咝咝地燃烧着。终于,电梯到了顶部。从5楼到12楼。顶部就是手术室。我被推了进去。 这是另外一种陈设的房间。白色更多。人很少。床也很少。味道很古怪。我被抬上了一张床,顶部有一盏圆形的大灯对着。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就要在这里做手术了!我以为还要再去另一间屋子……我很迷惑。恍惚中,来了一个男人,是麻醉师。个子不高。戴白帽子。有眼镜。声音低沉。他一挥手,那遮盖在我*的棉被就被拿掉,他推着一堆器械站在了我的脊背后,他说,用力蜷起自己的腿,一直到腹部。用力!我左侧位躺着,将腿蜷了起来,两腿之间,还夹着那根可笑的导尿管。可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再可笑。一切都严肃无比。甚至神圣无比。 医生呢?什么时候开始手术?是往肚子上哗啦一刀吗?我想错了。这个时候,是麻醉师的天下。突然,躲在脊背后面的麻醉师成了上帝。他威严地下达着指令。他是一切。他躲在我的脊背后面,在我的脊椎上干着活计。我看不见他。只能乖乖地听话。并且,我又一次想到了那该死的导尿管。那让我尊严全无的导尿管。而我的上身,确实穿着我的绿花衣。这个时候,这一件绿花衣有了奇怪的效果。它只是单独的一件绿花衣。没有裤子和它相配。既便它本来很好看,这个时候,也显得有一些滑稽可笑。而我就是那个滑稽可笑的孕妇。 麻醉师在我的脊椎上开始了注射。我不知道是什么器械扎进了我的脊椎——我恨那个东西。但是,我却无法阻止它的侵入。它是针,但又不像针那么脆弱短暂;它是刀,但却比刀更多了一份执着的向内的狠劲。最终,它携带着一张野兽的嘴唇扎进了我的身体内部,我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腰向内弯曲了下去。 麻醉师大叫,挺住!他住了手,严肃而冷酷地说,丁燕,你可不能曲腰呀。幸亏这只是实验,如果针扎在了脊椎里面,是会折断的!我羞愧无言,脸色通红。他说,挺住。开始是有一些疼,一会儿就好了……他哄着我,以为我是幼儿园的baby。但我只能点头。我想象着自己,样子滑稽地躺在一张冰凉的床上。我毫无反抗能力——面对这一切,面对这一切规定好的程序,我完全丧失了选择权和话语权。我所能做的,只是服从、服从、再服从。 针真的扎了进来。啊……我听见自己忍不住地在叫唤。背后的脊椎那里,先是感觉到一点点凉意,接下来就是钻心的痛。痛和痛联手澎湃了起来,我感觉到我的脊椎要断了。真的太疼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在努力地咬紧。那是一阵阵连续的痛,好似海浪,一浪高过一浪,一浪猛过一浪。它们又像是一些强烈的排击炮,轰隆隆发射了过来。 我处于被挤压中,身体里面像有东西朝着外部在推,所以我感觉到痛。然而,这只是开始。直到一种深沉而令人战栗的疼痛沿着骨头往下窜时,真正的疼痛才到来。这个时候,我已变得晕头转向了。此前,我所经历的疼痛全都是尖锐而明亮的疼痛;而现在,我将经历一次有生之年最深沉的疼痛——它产生于我的身体内部,自里向外扩展着。这种痛,从心尖辐射出去。我开始叫唤了。我知道自己快要挺不住了。我真想大喊一声:我不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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