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拓跋鲜卑之得名：“拓跋”究竟是什么含义？

　　我们在研究官号与官称发源演化的问题时，已经指出官称与官号有着配合的名号发源，名号分化为官称与官号，“官号与官职都是年夜名号中成长出来的，一部门名号凝固成为官职，一部门名号成为官号，某些名号在凝固为官职的同时，其‘美名’、‘美称’的属性并未消逝踪，仍然可以被算作润色词使用，也就是说，同时保留了官号的形式”⑨。可以必定的是，与可汗、设、特勤、达干等等为人熟知的突厥官称一样，匐（b？g）和梅录（buyruq）也是年夜美称、美名的名号成长而凝固成为某种官称的，但它们又都保留了官号的形式，可以用于润色其它官称，或仅仅作为美称、美名使用。这种官称、官号、美名与美称的纷繁重叠，是内亚社会政治轨制发育历史的主要特征之一。年夜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即使已经知道拓跋是一组官号与官称相连系的名号，也很难确认拓跋之跋是否某一具体官称，更无年夜体味它是年夜哪一个政治组织内获得的。

　　值得注重的是，魏晋时代各鲜卑部族的部驰誉称，有良多与拓跋一样是由官号与官称相连系的一组名号，而且其官钱财门与拓跋一样也是b？g，虽然中文翻译时用字分歧，但经由研究可以必建都是b？g一词分歧的的中文音译（transliteration）。

　　最较着的是秃发。钱年夜昕早就说过，秃发与拓跋，本同音异译①。《隋书》卷三三《经书志二》史部，有《托跋凉录》十卷②，《旧唐书》卷四六《经书志上》写作《拓跋凉录》③，这部南凉史籍，理当是北魏迁洛以前的作品，那时南凉国姓，与北魏不异，故称拓跋凉。孝文区别南凉国姓曰秃发，改为源氏，而以北魏皇室独专拓跋，改为元氏④。此后有关南凉诸史，遂尽用秃发一姓⑤。尽管史籍中有关秃发与拓跋同源异流的证据良多，但我思疑都是北魏太武帝接纳源贺（贺豆跋）成为拓跋宗室往后伪造的。秃发鲜卑同样得名于[to：gbeg]，但被译成含有贬义的秃发，很可能是因为这一部族年夜文暌闺江左的东晋和刘宋成立官妨?档，而且对于仇池等地组成威胁⑥。太武帝接纳源贺，赐赉同姓，就是否认了江左的译名，许可源贺一家使用拓跋姓氏。然而《宋书》记元嘉二十九年有北魏“长社戍主永平公秃发幡乃同”⑦，《资治通鉴》作“秃髠幡”⑧。如不美观作秃发是，那么存在两种可能：一，源贺以外的南凉宗室未必获得了改姓的许可；二，这个秃发幡乃同尽管已经改姓，但刘宋人知道他来自南凉的布景，是以仍然译其姓氏为秃发。到孝文帝更始姓氏，别秃发、拓跋为源、元二氏，其实就是要澄清二者同音分歧源、同名分歧实的事实。《魏书》还特意诠释了“秃发”得名之由来：“初母孕寿阗，因寝产于被中，乃名秃发，其俗为被覆之义。”⑨这个诠释理当是北魏人所给出的，目的恰是为了区别秃发与拓跋，袒护拓跋与秃发同音异译的事实。无论秃发与拓跋部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遥远而难以确认的亲缘关系，秃发与拓跋一样得名于[to：gbeg]，则是一个值得思虑的问题。

　　十六国时代成立了西秦政权的陇西鲜卑乞伏部，其部驰誉称“乞伏”，或作乞扶、乞佛、乞步①。据蒲立本构拟的早期中古音，伏音buwk，与匐完全一样②。又据李珍华、周长楫《汉字古今音表》，伏、匐的中古音拟音都是bǐuk，两字完全同音③。可见“乞伏”之“伏”，与“匐”一样是beg的又一种翻译。乞伏是由官号（乞，其语阅暌剐待研究）与官称（伏，即beg）相连系而组成的一组名号，结构形式与拓跋、秃发一样，甚至官称也一样（beg），分歧的仅仅是官号。《晋书》记陇西鲜卑“自漠北南出年夜阴山”时，先只有“如弗斯、出连、叱卢三部”，然而当叙及“一小儿”呈现时，却说“时又有乞伏部有老父无子者，请养为子”，似乎三部之外，别有乞伏部。④可是这种说法是有问题的，很可能是后人不理解乞伏名号发源而给收养了小儿的白叟妄加“乞伏部”的声名。我认为，现实上乞伏作为部驰誉称是后来呈现的，是在阿谁小儿成长起来往后才获得的。这个后来号称“乞伏可汗托铎莫何”的人，在传说中无父无母，恰是为了强调他是乞伏部的开山祖师，乞伏的名号理当是在他获得“乞伏可汗托铎莫何”称号之后才呈现的。

　　这个“乞伏可汗托铎莫何”称号，也是一组官号与官称相连系的名号。《晋书》诠释托铎为“非神非人之称”，卜弼德在其《胡天汉月方诸》系列札记里谈判及此，认为即是突厥语中的taγdaq？，意为“山居者”，与突厥人的高山崇敬传统颇有关系⑤。莫何即古突厥碑文里的baγa，夏德早就把BagaTarkhan与唐代史料中的“莫贺达干”对应起来⑥。莫贺即莫何，陈三平认为莫何来自古伊朗语的bagapuhr，原意指神之子，这个名号后来履历了贬值（devaluation）过程，被北方诸族用于指钱财落酋长⑦。Tekin诠释baγa是初级官员⑧，这生怕是不够的，baγa既是部落酋长一级的官称，也是用途普遍的美称与官号，好比在“莫贺达干”这一词组傍边，莫贺就是达干的官号⑨。在“乞伏可汗托铎莫何”里，“乞伏可汗托铎”应该都是官号，这组官号由乞伏、可汗、托铎三个美称组成⑩。乞伏作为一种美称的语源虽已无年夜考证，但如前所述，它自己是由乞（美称，官号）与伏（beg，官称）两个部门组合而成的词组，而这个词组作为一个整体又演化为官号与美称。获得了“乞伏可汗托铎莫何”称号的人，凡是会年夜这一组官号中拔取一部门作为简称，“乞伏”就是被用作简称年夜而成为那位莫何的通用代号，这样的英雄人物的呈现，会给部族的Identity注入新资本，引起新转变。这也就是乞伏部驰誉称的来历。部驰誉称来历于部族某一主要酋首官号的光鲜较着例证，还有贺兰氏。据《周书》，“其先与魏俱起，有纥伏者，为贺兰莫何弗，因觉得氏”①。纥伏获得贺兰莫何弗的称号，贺兰是官号，莫何弗是官称②。贺兰部驰誉即得自于纥伏的官号。可见部驰誉财阅暌冠该部族历史上某一主要酋首的名号（正如我们以前所谈判过的，当这位酋首获得某一官称时，他也同时获得一个或一组官号，官号与官称配合组成他的名号，这一名号当即成为他的新身份，旧的名字或名号即被弃置，不复使用），而且首要来自名号中的官号而不是官称，很可能在中古北族中并不是孤立的现象。

　　我们还可以举出另一个例证。关于慕容鲜卑的得名，《晋书》有关莫护跋师法燕代风尚习戴步摇冠，年夜而被其他鲜卑称为步摇，厥后音讹酿成慕容的说法，显然是一种附会；此外，《晋书》还供给了一个更怪僻事诠释，“或云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遂以慕容为氏”。③胡三省斥之为诞，一概不予采信。④《三国志》注引《魏书》，记檀石槐之中部年夜人有慕容。⑤胡三省说“是则慕容部之始也”⑥。马长寿据此推论，“若然，则‘慕容’原为年夜人之名，后世始演变为氏族之名”⑦。虽然否认了步摇冠的附会，但把慕容鲜卑算作檀石槐中部某年夜人之后，在空间上存在严重的坚苦。如不美观把慕容理解成北族使用很广的某种美称、某种名号，就不会一见到它便与后来的慕容鲜卑联想到一路，正如我们不必把唐代的慕容氏与十六国的五燕联系到一路一样。我认为，《晋书》所记关于慕容得名于步摇冠的传说，很可能也含有很是主要的价值，这就是标识了时刻，把慕容名号与莫护跋时代的历史联系起来。莫护跋是慕容廆的曾祖，“魏初率其诸部入居辽西”，起头与华夏政权发生慎密亲密联系，并慕习华夏，“敛发袭冠”，是慕容鲜卑成长史上划时代的人物。吕思勉早就注重到莫护跋对于慕容部历史的主要性，指出慕容部的名字即来自莫护跋之名，而且强调“慕容二字，固明明莫护转音也”①。白鸟库吉考证，莫、慕二字，中古译名时常可荒暌姑，慕容可能就是阿尔泰语系bayan一词，意为富，是一种美称。②据此，我们可以推论，慕容并不是步摇的“音讹”，而是莫护“音讹”的结不美观。无论莫护的语源是什么③，莫护跋与拓跋、乞伏一样，也是由一个官号（莫护）加一个官称（跋，即beg）组合而成的一组名号。这组名号的性质是官号而不是官称。莫护跋那时的官称，很可能是可汗。《宋书》记慕容鲜卑乙那娄与吐谷浑对话，称吐谷浑为“可寒”④。由此知道吐谷浑那时的官称是可寒，可寒即可汗（Khan）⑤。《旧唐书》记北魏乐府所传北歌，有《慕容可汗》、《吐谷浑》等篇⑥。《慕容可汗》当是歌咏慕容廆事迹的，而《吐谷浑》很可能就是慕容廆忖量其兄的所谓《阿干之歌》。慕容廆称可汗，吐谷浑亦称可汗。而二人的父亲名“亦洛韩”，“韩”字当是“可汗”的省译，而“亦洛”很可能是el的音译（亦洛韩即elkhan）。可见慕容鲜卑的君长父子皆称可汗，这是因为那时可汗一职尚未演化为高级政体（supratribalpolities）的首脑（supremeruler）的称谓⑦。由此可知，慕容廆的可汗号是若洛廆，吐谷浑的可汗号就是吐谷浑，若洛廆和吐谷浑都是可汗号。可汗号加上可汗的官称，组成慕容廆和吐谷浑各自的政治名号。有趣的是，恰是这个名号中的官号，而不是其官称或名号的全数，最终演化成为本部族的名称。这与乞伏、贺兰两个部族得名的模式完全一致。

　　那么，拓跋这个同样由官号加官称组合而成的词组，到底是拓跋先世某位酋首的全数名号呢，仍是如贺兰、乞伏、慕容一样仅仅是他的官号或官号的一部门？这当然是一个难以确刃?罾υ?题。拓跋部的酋首似乎早在南迁之前就获得了可汗的称号，嘎仙洞石壁祝文有“皇祖先可寒”、“皇妣先可敦”⑧，而在《魏书》里写作“皇祖先妣”⑨。北魏奚智墓志称奚氏（即达奚氏）“始与年夜魏同先，仆脍可汗之后裔”⑩，罗振玉认为“仆脍可汗”即《魏书》所记献帝隣之父威皇帝侩11。《资治通鉴》屡以可汗称拓跋先世君长，必有所据。12如不美观我们相信这些证据，那么拓跋部至迟是年夜威皇帝侩就称可汗的。当然，这时的可汗称号还不是专属于部族酋首的，部族君长的父子兄弟很可能都称可汗。力微长子名沙漠汗，这个“汗”应即可汗的省译，“沙漠”是可汗号①。可见拓跋鲜卑与慕容鲜卑一样，其君长年夜人皆以可汗为官称。而据《魏书》，在迁至漠南的主要事务前后，献帝邻对本部落进行了一次年夜朋分，“至献帝时，七分国人，使诸兄弟各摄领之，乃分其氏。自后兼并他国，各有本部，部中别族，为内姓焉”②。这段话声名，在献帝此次部族整合重组之后，八部的结构才不变下来，此前还没有拓跋部名，所以诸兄弟之部后来各自得姓，拓跋一名理当是在八部架构确定往后才获得的。那么，拓跋部到底是什么时辰获得拓跋称号的呢？

　　如不美观此时拓跋君长皆称可汗，那么拓跋就只能是某位可汗的可汗号，或是其可汗号的一部门。《魏书》记两位先后率领了南迁伟业的宣帝、献帝，都号曰推寅③，也就是说，这两位功业相当的可汗的可汗号都是“推寅”。蒙古可汗号有“达延”、“塔阳”，其语源很可能是突厥语的tayan，克劳森诠释说“较着是一种官职名”④。檀石槐西部年夜人有名日律推演者，学者多认为此日律推演即拓跋之推寅⑤，但在排近年月上存在着矛盾⑥。其实，了然推演或推寅不外是一种经常作为北族官号使用的美称⑦，就不必必然要在檀石槐的日律推演与拓跋历史上的两个推寅之间寻找相关性⑧。

　　拓跋不是献帝邻的可汗号。献帝之子诘汾，在位不久，事业无闻，他对于拓跋部的历史影响较弱。诘汾音近去汾，去汾在柔然职官系统里相当主要⑨，也是北族常用的官号与官称，是以诘汾理当是圣武帝的可汗号而不是他的名字⑩。既然献帝与圣武帝的可汗号中都没有拓跋，那么可以必定拓跋部名不是年夜他们的可汗号中得来的。在南迁后的拓跋部的历史上，只有力微具有无比的主要性。①孝文帝太和十四年（490）八月，李彪、崔光等议五行历运时，说“然此帝业，神元为首”。②神元帝力微的凸起功业与漫长统治，极有可能使他本人的名字，即他的官号（可汗号）或官号的一部门，酿成草原上其他部落对他的酋邦或其本部的代称，而且使这种代称不变和凝固下来。当然史料中找不到任何直接的证据声名拓跋曾经是力微的可汗号或可汗号的一部门（显然“力微”也理当是可汗号的一部门），但作如斯推想的理由确实也是存在的。力微率领的拓跋部与华夏政权发生正式交往，在魏元帝景元二年（261），自后往来频数，而《晋书》等史料中率皆以“鲜卑力微”相等，不见拓跋之号。甚至到西晋末年，刘琨上表提到猗卢，亦只称“鲜卑猗卢”③。即使此时拓跋部名已经行用于代北，那时刻必不甚久。我思疑，作为力微可汗号一部门的“拓跋”，是在力微时代成为整个部族的他称，而到力微死后才逐渐作为自称而成为拓跋部族正式名称的。这种情形与慕容、贺兰、乞伏的得名模式也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