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虎：1950年5月，舟山群岛的12万军民撤退到台湾，这是1950年，国民党军撤退行动当中，人数最多的一次，为了突破强敌环伺，困守舟山的僵局。蒋介石运用了什么样的策略，决定该守还是要撤，而当舟山撤退已经成为定居，解放军为什么没有大力的阻挠这次的行动，让我们来一探究竟。 解说：1949年11月，“国府”在登步岛大捷后，拍下岛上士兵，欢庆胜利的历史影像。一路记录蒋经国，巡视舟山的战地记者华慧英，就这样陪着蒋经国穿梭在被受战争威胁的岛屿之间。 华慧英（时任中国电影制片厂摄影）：那个大陆来的渔船，全都上面两块招牌，这条船共产党允许它到大陆来，舟山也容许它进那个沈家门。当地老百姓也有，大陆出来的人也有，最乱的时候，当时你说共产部队在那里也可以，有武器也可以，不知道，没人查，这里面都不查的。 记者：是不是挺危险的？ 华慧英：他不怕。 解说：这张高挂着蒋介石的画像的照片，是“国军”当年驻守舟山，重要的精神宣传。当时“国军”在登步岛使用的票券和钞票，象征着“国府的统治区，曾经远及舟山。从陆地撤退的大批“国府”军民，来到舟山群岛后，带给当地极大的冲击和负担。 岳正武（当年舟山居民）：大体是说这个蔬菜，本来很便宜的，现在很贵，种的人少吃的人多了，还有呢就是打比喻讲的，我们的学生从宁波过来的。有的学生也跑到我们舟山来了，家里比较有钱的都跑到我们舟山来了，人口就突然增加了，不但军人增加了，老百姓也增加了。 解说：1950年3月，蒋介石在台湾复行视事，明白表示将继续带领台湾反共，可是当时距离台湾500公里，舟山群岛上的“国府”军民”并没有立刻得到这项消息。一路追随蒋经国，巡视舟山各地的战地记者华慧英，此时将蒋介石在台湾重新执政的新闻影像，带往舟山以稳定军心，这是他当年保留的“国防部”中国电影制片厂战地摄影的臂章。 华慧英：军人不相信（总统复行视事），老百姓不相信，总统复职了，都不相信，海军它有放映机，但是它没片子。我说我希望你（蒋经国）把新闻片寄来，结果就寄来了，寄来我就，晚上给它就是放，放那个，给军人、老百姓，军人看，老百姓也可以看嘛。 解说：华慧英透过镜头，拍下舟山百姓的生活剪影，看似平静的小渔村里，其实早已渗入共产党的左翼思想。这是出生舟山岳正武的全家福，在他还是年幼时，国共之间复杂的政治纠葛，也无情波及到家中的两位叔叔。 岳正武：他（舟山稽查处）就说，我叔叔是接受共产党委托的，什么华东军区军委员，这么一个聘书来了，被他们查到了，那么就把这些人都抓起来，就是舟山有名的，几个地方的参议会议长，国大代表，立法委员，这些都抓起来。他们把他装到麻袋里面，用石头把他沉到，现在的舟山的东海舰队的4806工厂的外面。因为这是中央民代呀，如果送到台湾去，他们一讲你们用刑呀，那还得了，所以说，他干脆说是，哎呀，我们这个船在半中间翻掉了。 解说：家住台北，今年92岁的萧政之，是当年舟山岱衢寻防处处长，兼滃州县县长。国民党透过保甲制度，严防潜伏在舟山各岛的共产党人。 萧政之（时任岱衢寻防处处长）：每一个保派一个人，你只要藏在里面，我都晓得嘛，我逮到，我就枪毙。 岳正武：那时候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只有外面逃过来的，逃过来的要经过分析，到底是“匪谍”还是假投降，还是什么，都要经过很多审问。其中就有一个，蒋介石内侄毛翼虎，他就逃过去了，逃过去共产党把他抓了，判了15年刑。后来才知道，他是蒋介石的内侄，那边的立法委员，才把他释放，大家那边都非常严的。 解说：对舟山百姓来说，政治宣传的确对他们发生了效用。 姜思章（当年舟山岱山岛居民）：国民党政府把舟山群岛做为这个，封锁这个大陆的一个，一个重要的一个基地，或者是说将来反攻的时候一个跳板。所以才开始在那里啊，宣传共产党那种清算斗争，就开始做思想的工作，那么老百姓就开始有恐惧。 解说：国共之间，暗潮汹涌的政治行动，都是为了各自统治权的再延伸。 毛德传（浙解放文史工作者）：毛泽东主席，为了舟山发过七次电报，后来提出的先打定海，后打金门，定海打下来，把部队把船只移到附近，又可以打金门。所以这样对华东的，对这个浙江方面，第七兵团22军，23军压力很大。 解说：1950年上半，“国军”明显感受到解放军的威胁开始加剧，为了保卫台湾，蒋介石必须集中力量，有效做好台海战力部署，面对距离相对遥的舟山群岛，蒋介石心中自有打算。可是能否坚守舟山，已经不是他个人意志的问题，蒋介石的无奈是岛屿战争胜利的结果，似乎仍改变不了“国军”必须撤出舟山群岛的命运。1950年代初期，毛泽东透过访问苏联的机会，迅速建立起解放军的空军队伍。 毛德传：毛主席访问苏联的时候，跟斯大林商量好苏联派一个空军加强师，莫斯科军区的空军司令。所以后来的战斗呢，在1950年4月到5月，曾经击落由舟山这个岱山机场、定海机场起飞5架飞机，所以苏军实际参战，来打国民党的部队，打舰艇部队，就是这一次。 解说：得知苏联空军，加入国共岛屿战局的蒋介石，此时除了得接受，海南失守的事实，同时还得面临死守舟山，还是尽快撤离的两难。 毛德传：海南岛解放的时候，舟山还是很紧张，战争的气氛很大，国军12万5千人，5个军16个师包括独立师，甚而呢，还有海军空军，而共产党解放军呢，在浙东的宁波，4个军已经集合了。 解说：得知解放军即将再次发动舟山战役的蒋介石，1950年4月27号当天，由美国退役海军将领柯克陪同，前往舟山巡视。 刘维开（近代史学者）：柯克原来是第七舰队司令嘛，住在青岛，跟中国的关系非常的友好，所以在他在海军这一方面呢，他着力比较深，对海军方面提供了一些技术上的一些支援服务。 解说：当天，蒋介石在日记上说，与柯克同行商讨定海战略，彼以匪方空军机场数多过我十之八，无论空军数量如何，但其性能相等，则我已处于绝对劣势。 林孝庭（胡佛档案馆亚洲部主任）：美国基本上一般对于，蒋介石的人事布局，其实基本上是比较没有信心的，是比较悲观的。尤其是当时，在台北的这个美国驻化大使馆，这些使领馆的人员，基本上对于整个台湾的未来命运，是持相当负面的一个看法。他们甚至认为说，台湾在这个，最迟最迟在1950年的7月，就会被中共所占领。 岳正武：舟山距离台湾太远了，太远补给线才长了，太长了，你看我们在舟山吃的，粮食、弹药、被服，全部要台湾去，还加上舟山群岛生产东西，连舟人都不够吃，那这个仗能打赢吗。 解说：3天后，蒋介石在日记中表示，决心放弃舟山群岛，集中全力在台澎，以确保国家微弱之命根。 为了保护台湾这个反攻基地，蒋介石下定决心，排除各级将领群起反对的意见，决定撤守舟山，他甚至急电，舟山防卫司令石觉，准备撤退事宜。 王亚光（当年驻守舟山之国军政工）：后来石觉就紧急会议到台北，我们这个军队，一定要撤回台湾。这时候他考虑到，如果舟山打起来的话，来救援我们太慢了，他们（共产党）有那么多新式的武器，想想，我们还是想办法，全部军力到台湾，保护这个台湾，保护台湾，将来可以做反攻的基地。 孟茂三（舟山撤退37军国军）：那时候先总统蒋公下令的时候，撤退的时候，包括定海县政府、人民团体、学校、军事学校，物资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都破坏，都给它毁掉，就这样。 解说：除了撤离物资和炸毁军事设施之外，“国军”还得处理，无法带走的共产党员。 孟茂三：我就在那地瓜地里等船，还有躺卧的睡着的，我们不晓得，堆了好多人。后来我们上船的时候才知道，那个地理很多人是，是要撤退的时候，就把那个舟山监狱里面的“匪谍”，统统都枪毙（在）那个地瓜地里。那我们不晓得，我们也都跟他在一起，我们都是以为他们在睡觉。 解说：这是“国军”撤退舟山前，珍贵的历史照片，1950年5月10号，蒋介石以“美援及日本赔偿物资运输计划”做为行动代称，以躲避解放军注意。 王亚光：撤退那时候是先是用那个，给美援的日本留下的东西，用船去载，去载，载回来。他们共产党知道的话，以为是我们这些东西，载回台湾去嘛，老天帮助我们，三四天大雾，船从这儿到那边，到那边都看不到。 孟茂三：我们撤退的时候都是晚上，晚上撤退，晚上那个时候，我记得是天很黑，那个所有的汽车，所有的机舰不准备曝光，因为一曝光的话这个，前后的这个都会曝光，都会给人家看到嘛，所以大家都是在夜晚时间来运作。 解说：一连串密集的准备和清算，在在显示，撤离行动已经迫于眉睫，但舟山百姓哪里知道，被迫离乡的残酷命运，已经悄悄向他们逼近。 姜思章：山腰上有几个士兵冲下来，我们两个就又被抓住了，被抓住了，我们用哭啊求啊那一套，没有用。有一个年纪很大的，个子很高的，他有疝气，他说我不能当兵，我有疝气，他就走。他没有经过同意，他就走，走到大概十几公尺吧，那个兵端起步枪，两声，打在地上，就看到他那种抽筋，那个抖，吓坏了。到了天亮的时候，就换了兵的衣服，老兵的衣服，用小船运到大船上。 程皓（登步岛参战国军）：那时候已经下命令就是叫，所有这个壮丁都把他，资料都弄好，今天要出动的时候，整个把他们，把他们就过来过来都带上一起，我要拉你服务了，就是叫你去出公差了，就把他拉到一起拉到船上。但是一跟着走那不行，家里老婆孩子爸爸妈妈，在后边一大群都追着哭哭啼啼的了，所以那个到处一片哭声。 解说：这是1950年舟山百姓和曾经驻守岛的“国军”，最痛苦的共同记忆，当年被抓来台的舟山男壮丁，总共超过1万人，岸边的声声呼唤，仍然改变不了舟山百姓被迫离乡的命运。 姜思章：这片沙滩是我生命过程当中，最难忘，最痛苦的一个地方。 解说：这里是岱山码头，61年前，姜思章被带到这里，码头前挤满了撤离的“国军”部队，以及不愿孩子被带走的娘亲。 姜思章：抓我们的部队叫19军18师，就是胡琏部队，船快要开的时候，码头上开始不封锁了，妇女涌进来，你说她是求也好，你说她再那里哭也好，她在那里咒也好，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救救我儿子，救救让他回家来。 程坤（支援舟山作战国军）：那个海岸边站了一大群的人，都是那个老先生，老太太，那个年纪大的人，在那儿呼喊着名字，在那儿哭。当时抓着要上船呢，在那儿海边上上船也没码头，海边上小船，一个小船一个小船地渡过去。那个岸上那些父母啦，大概就是父母亲啦，也不能够走到海边去，站在那海岸上，远远高高的地方，就在那儿喊，喊他儿子的名字，很惨，真是很可怜。 解说：这些舟山青年和孩子，成了战争下的牺牲品，他们之所以被抓，都和当年“国军”部队，补充兵源有关。 桑品载（舟山撤退被抓来台少年兵）：军队里头出现一个很严重的情况，就是吃空缺，死亡的人数，流失的人数，可能领的粮饷还是满额的，这叫吃空缺。那么吃的东西他们就分了，那可是到台湾来不行，发薪水以前就来点名，张三李四要点名，抓了兵以后，就补他的那个空缺。 陈建伦（当年舟山居民）：国民党因为军纪不好，部队里面都是空缺，抓老百姓去点名，部队里空缺国防部来点名，抓老百姓去点名，穿了军服冒冒名，（喊）这样子。 解说：1950年5月13号，舟山群岛中8个岛，共12万5千名“国府”军民，在大雾和28架飞机的掩护下，分批乘坐86艘军舰悄悄从舟山出发。他们历经3天的航程，终于抵达台湾，当时躲在船舱跟着军队来到台湾的桑品载在基隆港下船后，独自一人在街头流浪了3个月，那年他12岁。 桑品载：从5月到8月，是很艰苦的一段时间，有一天就碰到一位士兵，他跟他部队就在基隆，孙立人再到部队去看，怎么还有小孩见，怎么还有呢？结果连长就说他也没办法，他既不是我的父，也不是我的兄，是吧，那就是顺理成章，就把我送到幼年兵去了。 解说：从此这些舟山少年，展开了落脚台湾不同的生涯，来到台湾后，他们甚至拿着别人的身份，进入部队，像姜思章就用张信义的这个名字，在台湾生活了两三年。 姜思章：大概在43年42年（1954年1953年）的时候，有2到3年的时间叫张信义，一直到后来部队里面，有一个核实名额，有拍照，发那个薪饷证对照，就这现象。后来又改成什么，军人证，补给证，有拍照，有拍照，然后一定，部队里面你有多少个兵，我国防部给你多少配给，补给，这个时候才改过来。 解说：2010年4月，我们陪着73岁的姜思章，来到台北市中山南路的“国家”图书馆，仔细翻阅1950年的11月的报纸，找到当年姜父透过台湾报纸，刊登的寻人启事，在台湾他叫姜思章，在大陆的他叫姜文标。 姜思章：我父亲托亲戚登一个报纸，（用）家里的名字姜文标，浙江岱山人，父找，见报速与台北市西宁南路多少号，王文彬联系。 解说：我们从这份国君计划舟山撤退的档案中发现，当年不论是志愿还是非志愿，来到台湾的舟山男壮丁共计13521人。舟山撤退不到3天，蒋介石对于国军在舟山群岛，强行拉夫的消息表示愤怒，他说，第45师拉夫抢劫，应解散惩办。对这群来自舟山十来岁的孩子兵来说，用别人的名字活着的凄楚，比不上思乡的痛楚，急欲脱离军旅生涯的姜思章，因为想家而成了思想犯。 姜思章：什么誓死效忠啊，以军做家啊，自愿留营啊，这个运动。这些运动一出来，每个士兵都要在上面签名，我拒绝，这就是坐实了我这个思想有问题，其实我这些言行，都旁边有人记录下来，抓住了以后就判3年。 解说：1950年5月，国军自舟山群岛撤退台湾的行动，直接牵动了1万6前多名，舟山岛民的命运，对他们来说，同样生活在被海洋包围的岛屿，但那头的岛是故乡，这头的岛是异乡。 胡一虎：1950年5月，舟山群岛的弃守，牵动的不只是部队，还有一个个的孩子兵，在不到一个月前，远在南方的另外一个岛，也展开了一场撤守行动。只是这场行动，却不像舟山撤退那样地平安，他们所要面对的，不只是敌人，还有走不了的战友。请锁定《凤凰大视野》《最后岛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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