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机祝寿”的广告上，有蓝苹的名字 读潘孑农《舞台银幕六十年》，见到这样一段让人大跌眼镜的文字：“蒋介石五十大寿，在上海‘闻人’的软硬兼施的‘情商’下，上海电影公司的巨头们发动全体 大小‘明星’，搞了一次盛况空前的‘献机祝寿’大会串。形势逼人，谁也休想推辞掉。有的人当然是心甘情愿，唯恐失掉参加的‘荣誉’；有的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也有人编写了一个强抢别人喂养的鸡去拜寿的讽刺短剧，装扮着一片诚心。报纸上整版的广告，刊载全部参加的演员的姓名。”蓝苹与焉。 所谓“献机祝寿”，就是动员社会各界捐款购买战机，以加强国防，为蒋介石祝寿。党即国，蒋即党，当局试图利用民众爱国热情，造成党、国、蒋三位一体的舆 论。以蓝苹在话剧电影界的地位，看来的确是“休想推辞掉”。在1930年代之上海，她是一流的话剧演员，二三流的电影明星。上海业余剧人协会演出《娜 拉》、《大雷雨》，蓝苹皆是主角，在《都市风光》、《自由神》等影片中则为配角。1936年，蓝苹是联华影片公司职员，在蔡楚生导演的《王老五》中出任女 主角，可惜该片遭“电剪会”阻挠未能及时上映。 ■潘孑农认为，一则“秘密”救了自己一命 关键词：江青秘闻 潘孑农本为创造社“小伙计”，1929年因参加左翼文艺运动被捕，“悔过”后被安排了工作，任职于南京市卫生局。“一·二八”事变后，潘接受国民党中统特 务头子徐恩曾津贴，创办“民族主义文艺”刊物《矛盾》，却也刊发了一些“左联”、“剧联”盟员的抗日作品，遭日本领事抗议，当局给予停刊两月处分。 1958年，潘氏以“历史反革命”获刑5年。“文革”期间在劫难逃，又关了五百六十九天又半，突然就放出来了。他认为，有意无意间吐露的一则“秘密”救了 自己一命。审查者想当然地认为，潘参加了上海电影界“献机祝寿”游艺会，要他交代情况，以便株连打击“黑线”。潘“身在曹营心在汉”，加之与左翼文化人有 旧，故周扬等人于提倡“国防文学”时期，并不拒斥他。事实上，潘孑农时在南京，没有“恭逢盛会”。他想起自己的确在报纸上看到过演艺界献机祝寿广告，“蓝 苹”赫然在列，便要审讯者自己去查。 遥想当日，专案组翻到那则广告，一开始必然是兴奋非常。“旗手”江青声称1930年代唯有自己和鲁迅心向毛主席，此乃“红线”；“四条汉子”所宗则是王明 中央，是谓“黑线”。有了这条广告，“黑线人物”罪名即可升级——简直是心向蒋介石！然见到“蓝苹”二字，查报者想必满头虚汗淋漓！忐忑不安地走出图书 馆，连日做恶梦亦未可知。潘孑农的案子也就不能追查下去——于是“革命的人道主义”，保外就医。这让我们想起了那则寓言：皇帝长了兔耳，终日戴帽，却无法 瞒住理发师，只是不知专案组有无挖洞向大地吐露秘密的欲望？ ■左翼的节目“因故”悉数取消 笔者也有点“考据癖”，尽量不引二手材料是起码的学术规范，潘书却未言及哪份报纸于何日大做广告。好在做其他研究时，需逐日翻阅那几年的上海《大公报》、 《申报》等等，顺便留心，果真发现了那幅大广告，不但有蓝苹的名字，而且几乎所有有名气的左翼影剧从业员皆厕身其间。只不过游艺会举办时间乃1936年9 月27日，而非潘氏所忆之1937年。地点在“金城大戏院”（上海放映国产影片的最为豪华的影院），既然是募捐，票价自然不菲，分10元、5元、3元、2 元、1元半数档——彼时上海中小学教员月薪也就30块大洋左右。主持人是吴铁城和黄金荣，确为“闻人”，只是分属黑白两道。吴时任上海市长，亲自召集各大 影片公司老板，要求他们定期组织“献机祝寿游艺会”。（见《吴市长昨招待电影界 明星游艺会定期举行》，1936年9月6日上海《大公报》。） 关键词：江青秘闻 看到这些材料，笔者自然不会像专案组成员那样如获至宝，更不会像他们那样大汗淋漓，反而有点难以接受。虽有江青，可也有许多我们仰慕的左翼电影明星的名 字。虽说中共已发表“八·一宣言”，提出建立抗日统一战线的主张，然两党的军队仍在交战之中，名为用于国防的战机，难保不会用于内战。众所周知，周扬等人 正是见到“八·一宣言”中“国防”字样，才提出“国防文学”口号。不过，宣言乃王明为首的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起草、发表于莫斯科，使用中华苏维埃中央政 府和中共中央名义，却与正在长征途中的“红线”无关。 谁是“身不由己”？谁心甘情愿甚至急不可待？谁想借机演出讽刺短剧？皆不可考。无论如何，为蒋氏祝寿，总让人觉得肉麻，想想众多左翼影剧从业员为“购机祝 寿”登台亮相，将是怎样一幅场景？！带着这样的心理继续翻阅报纸，至9月29日上海《大公报》第16版，又见一题为“购机祝寿游艺大会”的报道，这才是如 获至宝：文中一语带及，左翼的节目“因故”悉数取消！想来当日身在南京的潘孑农只见大张旗鼓的广而告之，却未进一步关心此事。 ■何人劝阻了左翼的“祝寿”？ 翻故纸堆实在是一件体力活，深知个中三味者，却往往有看戏听书一般的愉悦感。治史如断狱，当然也有断狱一般的惊险与后怕。高兴是，左翼文化人坚持了立场， 哪有向专制者献媚的左翼！倘若使用二手史料，且以找到仿佛能够证明潘孑农说法的广告就心满意足，得出左翼演员皆“身不由己”之结论，岂非厚诬前人。不过， 游艺会的筹备经过，也着实让人觉得有点玄。广告十分具体地列出参演人员名单及剧目，可见他们一度屈服于压力；临阵退出，应是有人暗中作了劝阻。何人在做这 项工作？此间情态实在微妙，故1930年代的人物日后写作回忆录，只能舍此不谈。 蓝苹和1930年代左翼文艺运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献机祝寿这件事情上，如果说左翼影剧从业员曾有所心动，蓝苹亦是如此；最终他们坚持了立场，光荣亦 有她一份。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江青”声称唯有她是“红线”，岂非贻笑千古之怪事！我们也不必以身处1930年代复杂的历史情景中的“蓝苹”来挖苦“江 青”，“蓝苹”何以成了“江青”？只能说是日后的历史发展使然。 关键词：江青秘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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