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钊是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五四运动的催生人，而陈独秀呢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发起人，五四运动的总司令。陈独秀年长李大钊十岁，李大钊对陈独秀非常尊重，以师长看待，以学生自居。可是这两位都先后在民国的司法体制下沦为政治游戏的牺牲品。 从民国司法的大历史背景来看，李大钊案和陈独秀案都是很有代表性的典型案例，两个案子放在一起观察，特别能体现出民国司法精神，司法理念的一种发展，也同样能看出执政者对司法的理解，尤其是走向共和的过程当中三权分立的理解。 上一次我们讲过李大钊案，今天我们就来说说陈独秀案。 解说：这里是上海市岳州路，如今已经很难寻找八十年前的痕迹，1932年的10月，刚刚过完54岁生日的职业革命家陈独秀，在岳州路一个名字叫做永吉里11号的地方被捕。 梅毅：1932年10月15号这天因为叛徒出卖嘛，当时陈独秀等于就是在上海被捕了，他被捕的时候，当然是正在患病，卧床不起，有人说他是得了急性盲肠炎，有人说他是得了胃溃疡，反正不管怎么说，他当时确实是正在病病歪歪躺在床上，等于是租界当局的密探包围，就把他给抓起来了。然后就被引渡到国民党的警察部门。 解说：陈独秀一生叱咤风云，跌宕起伏，他曾经有句豪迈宣言，出了研究室就进监狱，出了监狱就进研究室。监狱对陈独秀来说是平常的居所，而遭到通缉和被追捕更是家常便饭。这一次是陈独秀一生中第五次被捕，也是最后一次。 祝彦（中共中央党校教授）：但是纵观陈独秀来讲，他应该说是一个革命家，作为一个革命家，即使在那样白色恐怖的状态下，他对于被捕，对于蹲监狱，对于牺牲，应该说随时有心理准备。 关键词：1932陈独秀被捕 解说：1921年和1922年，陈独秀先后两次在上海租界被捕，原因都是由于宣传共产主义。当时仅仅被罚款一百块和四百块，可是时移世易，十年之后，陈独秀又是由于什么原因成为了国民政府的眼中钉，肉中刺呢？这一次他能轻松的逃出生天吗？ 经盛鸿（南京师范大学教授）：这次被捕与前几次被逮捕的时候不一样了，他曾经是中共共产党的最高领导人，1927年大革命失败以后，他由于和当时的共产国际和当时中共中央发生了方针路线上的分歧，他坚持他自己的意见，最后矛盾激化，在1929年被开除出中国共产党。他还不甘寂寞，以他为首组成了一个所谓的中国共产党的左派的反对派，他反对共产国际斯大林，也反对当时中共中央的方针政策，他听命于当时已经被苏共中央开除出去的托洛斯基的指示，因而他成为一个托洛斯基派，也称为托洛斯基陈独秀派，简称托陈派。 解说：被捕三天之后，陈独秀与他的托派主要成员一起，被引渡给国民党当局，关押在上海市公安局。 经盛鸿：那么他被逮捕之后自然就被关押在当时法租界巡捕房的看守所里，这个看守所是由租界当局管理的，南京国民政府，包括它的特殊机关是没有权力的，南京国民政府就把陈独秀作为重要人犯进行审问，扩大影响，必须要把他从租界当局的手中要过来，引渡过来，引渡到南京国民政府来。 解说：见惯了风浪的陈独秀，对于再一次的被捕心态自如，接下来的故事同样也在印证着这一传奇。在上海市公安局仅仅被关押了一天，陈独秀就被押往上海北站，乘坐当晚11点的夜车，前往当时国民政府的机关所在地南京。 梅毅：就在押往南京的火车上，你想当时都认为陈独秀去到南京必死无疑啊，可是我们这位陈独秀，陈先生，在火车上倒头酣睡，睡得特别甜特别熟，因此也当时被传颂一时，确实有大名士这样的风范。 经盛鸿：他心中无愧，心中无私，心中没有任何的害怕，报界称为美谈，认为这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真正的英雄人物所应具有的良好的规范和风度。 解说：被押解到南京之后，陈独秀被关押在军部军法司的监狱里，国民政府对待这一案件处理也做到了高规格。 祝彦：到了南京之后，蒋介石就指令何应钦，何应钦大家知道，当时应该是担任国民党的军政部长，由他亲自传讯陈独秀。就是在何应钦传讯陈独秀的过程中，也发生了一个很快戏剧性的一幕，何应钦身边的很多青年军官，慕名说五四运动的总司令陈独秀来了，居然大家很多青年军官就准备本子，纸，或者笔，用我们今天来说像众多粉丝一样，涌向陈独秀，请他签名、题字、留念。 关键词：1932陈独秀被捕 解说：表面上看起来，陈独秀依然风采卓然，其实此时的政治形势对于陈独秀来说极为不利，当时国共双方已经激战正酣，国民政府集中了四十多万的兵力，正准备对苏区进行第四次围剿，而且蒋介石亲自坐镇武汉行营指挥，陈独秀在这样一个敏感时刻被捕，难免凶多吉少。 经盛鸿：因为当时国民政府颁布了一个臭名昭著的《危害国家紧急治罪法》，根据这个法律，曾经逮捕杀害了共产党的很多著名人物，那么陈独秀这个最高领导人，他很难逃过这个《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的法律的罗网。 郦波（南京师范大学教授）：不论怎么说他毕竟是共产党的领导人，而且他还是共产党早期的最重要的领导人之一，和李大钊一样的。那么抓获了陈独秀之后，各方面都说，包括国民党高层内部都认为这是自清共以来最重要的一案。 陈晓楠：陈独秀的被捕呢还有一桩逸文也颇为有趣，陈独秀在上海岳州路定居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潘兰珍的年轻女子，陈独秀教她读书写文章，潘兰珍则是买好酒好菜留他在家里吃饭，一来二去，如花似玉的潘兰珍就爱上了陈独秀，而且在不久之后生下了小孩。这桩逸闻奇就奇在这个潘兰珍和陈独秀同床共寝了两年之久，但是并不清楚她这个夫君是何方神圣，潘兰珍平时叫他李老头，直到报纸上登出逮捕陈独秀的消息，而且刊出了大幅照片的时候，潘兰珍这才认出失踪多日的丈夫李老头竟然是如此一位大人物。 解说：陈独秀被押解南京的消息一经传出便震惊全国，惊动了当时不少头面人物，人们纷纷声援设法营救。 梅毅：报纸新闻一出来之后，当时你想共产党的首犯已经被捕，因此号外一出，这个大字标题一出，各界纷纷关注。同当时李大钊被捕一样，陈独秀被捕，当时知识界，包括他从前北大的那帮老人，那帮老朋友，老同事，都奋力营救。 解说：不单国内知识界的重要人物出面求情，甚至连国外的科学家爱因斯坦也发了封越洋电报给蒋介石，称赞陈独秀是东方的文曲星，人才难得，请勿以政见歧异而加害。大哲学家罗素，杜威等也陈词灼热，以惜才之心恳请国民党当局审慎从事，优容知识界精英。 祝彦：因为在他们认为，由于陈独秀在新文化运动中的贡献，他是一个在中国的现代史上应该说有比较大影响的一个先驱性的人物，所以他们这些人的电报里头就谈，陈独秀对中华民族文化的那种觉悟等方面来认识他，那么国民政府应该从样一个角度来对陈独秀他的价值予以认识，爱惜人才，对他要宽大处理。 解说：虽然有内国外的精英们的百般求情，就连宋庆龄都特地为了陈独秀的案件从上海抵南京，然后又飞到武汉，到处转圜，但是在国民党内部，对于如何处理陈独秀更多的声音则是主张从快从重，坚决镇压。 梅毅：国民党那些地方党政，这些军事要员，政府要员都是纷纷来电，致信致电蒋介石，要求对陈独秀，从前中共最大的首领，要迅速处决，予以严惩，其中就包括新疆那个金树仁，湖南的何键，这些铁杆的反共分子。所以说他们的态度协调很坚决 经盛鸿：他们并不十分了解陈独秀已经和共产党中央当时已经分道扬镳了，他们认为是一家子的，认为他是各个地红军根据地的根源，是叛乱的罪魁祸首，他们认为杀一儆百，把这个最大的罪魁祸首惩办了，镇压了，杀掉了，那么各个地方的红军根据地势必要受到打击，甚至瓦解，这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意愿。 关键词：1932陈独秀被捕 解说：地方党政人员打电报给国民党中央，要求严惩，甚至要求处以极刑。此时，身为国民政府军委委员会委员长的蒋介石的态度就尤为重要了，10月22日，陈独秀被捕一周后，国民党中央委员会派专员去武汉，向蒋介石汇报逮捕陈独秀的经过，以及请示如何处理陈独秀。 梅毅：因此当时蒋介石做出这个决定也是储户一些国民党党政要员的预料，本来以为又会用军法审判迅速处决的，结果当时蒋介石等于是出于种种考虑，他是认为就是走正常的司法程序。 祝彦：蒋介石他不能不考虑社会影响，所以某种意义上，一，反正陈独秀只不过是口头上宣传颠覆现政权，玩玩嘴皮子，这是蒋介石知道的，有底的。第二，蔡元培先生这些名人，包括胡适这些人都来为他说话，某种意义上蒋介石，我们用后来陈独秀的儿子的回忆，陈松年的回忆就说，蒋介石只不过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 解说：国内外舆论的压力，使得老谋深算的政治家蒋委员长也不得不有所顾忌，他迫不得已做出让步，决定把陈独秀交由正常司法程序处理。但同时又不愿意让得太大，倘若纵虎归山，将来又是个麻烦事。因此，关于陈独秀，蒋介石当时总结了两句话，第一句是，陈独秀虽已被共党排除，但亦是共党之鼻祖，危害民国，为戒组织社团闹事之病。第二局是，独秀虽已非共产党之首领，然近年共党杀人放火，独秀乃始作俑者，故不可不明正典刑。 祝彦：也不排除蒋介石国民政府里头，或者说他们自己本身就考虑到，对陈独秀案件的处理得当与否，某种意义上会让公众认识到我们国民政府有没有法制意识。处理好了的话，给民众一种是这样的好的印象，那多好啊。 梅毅：当时蒋介石做出这个决定也是有他的考虑的，因为经过这么多年的北伐，经过这么多年和各个军阀的斗争，蒋介石这阵国民党已经成为执政党了，因此他不想进一步激化社会矛盾，想以和平的方式来缓解通过陈独秀案走司法程序，来缓解社会矛盾，然后树立国民党执政党政权，正当性的这种形象。 解说：蒋介石这个看似出人意料的决定，其实对于陈独秀的生死有着很关键的决定因素。民国时期，军事法庭的审判与地方法庭的审判存在着显著的差别。 经盛鸿：蒋介石指示把陈独秀不再由军法审判，交给地方法院审判，地方法院和军事法庭的审判二者有很大差别，一个军事法庭的审判都是秘密的，不公开对社会，不允许有记者采访，更不允许社会各界人士插手和旁听。第二个，军事法庭的审问是不允许像地方法庭那样可以聘请律师，可以为自己辩护，没有这条。第三个，军事法庭的审判往往可以立即执行，不需要像地方法院那样一审二审，可以上诉，军事法庭没有这一套的。第四个，军事法庭处治人犯非常简单和残酷，量刑很重。 解说：陈独秀的案件就此成为民国时期第一例由普通法庭审理的国内公民涉及共产党事务的案件。 陈晓楠：陈独秀的案件自此转入了侦查阶段，由于陈独秀的特殊身份，他在狱中并没有受到任何的虐待，陈独秀还曾经书面向监方提出过改善生活条件的要求，因为他疾病缠身，监狱方面还给他请看守所外的医生为他治病，甚至国民党中央党部还特别为他支出100元给他买衣服，被子。在后来接受江苏高等法院传讯的时候，陈独秀本人也表达了对法律的尊重，他表示愿尊重国家法律，望政府秉承大公，不参加个人恩怨，法律判我是罪有应得者，当亦愿受。 关键词：1932陈独秀被捕 当然另一方面，即便是在狱中，陈独秀依然保持着他一贯桀骜不驯的气概，有人说他可能会被处死，陈独秀笑言说，我脑筋惨痛已极，极盼政府早日提我下狱处死，不欲生在此恶浊社会。 解说：1933年4月14日，陈独秀被捕半年之后，案件在江苏高等法院开庭审理，其实当时的高等法院设在苏州，如果将陈独秀等人再押往苏州，国民政府方面又担心再出意外，于是苏州高等法院特地在南京组织一个特别法庭，由此也可以看出政府方面对陈独秀案件的重视程度。 经盛鸿：当开庭的消息传播出去之后，不仅南京，上海，以及全国其他的地方，只要有条件的，纷纷赶到南京来旁听，因为这是地方法院的审问，有旁听席的，所以当时开庭的时候，法庭上挤满了人。 梅毅：陈独秀入庭的时候，那绝对是从容不迫，风度嫣然，就跟参加一个会议做演讲一样，大伙看过陈独秀的一些影像资料也好，或者是什么，这个人本身年轻时代就特狂，这个时候狂气不改，傲气不减，因此是昂然步入法庭。 解说：审理开始，公诉人宣读起诉书，认定陈独秀犯有危害民国罪，依照《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提出公诉。 郦波：法官包括控方也提出来，陈独秀作为共产党左派领导人，反对执政党，危害了国家安全，那么陈独秀也很坚持的一点就是，我是反对国民党并不是反对国家，因为你这个政党，陈独秀当时说叫刺刀政治，你违背了三民主义，你要保障民权民生，但是你有做到吗？你看你上层官僚是如何黑暗腐败，民生是多么艰难。所以他说我反对的是这个执政党，而不是反对的这个国家。 经盛鸿：什么叫民国？民国是土地、资源和人民，这才是国家的真正的象征，我陈独秀既没有出卖过国家的土地，也没有出卖国家的资源，更没有危害过国家的人民，我什么时候可以危害民国呢？我也是维护民国的。而相比之下，这时候是1932年，已经发生过九一八事变，和1932年的一二八事变，他说全国人民都知道这个时候东北沦陷，出卖给日本的是谁呢，不是我陈独秀，是你南京国民政府不抵抗政策，上海打败了，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是谁呢？不是我陈独秀，是你南京国民政府。出卖国家资源的，出卖国家土地的，使东北沦陷的，真正危害民国的是南京国民政府的那些大人物。他义正词严的驳斥，在法庭上激起了观众的一片欢呼声。 关键词：1932陈独秀被捕 解说：由于案情较为复杂，高等法院在4月15日及4月20日，又两次开庭公开审理陈独秀一案，其实早在2月20日，陈独秀在狱中早已写好洋洋洒洒五千言的辩护状，为自己辩护。 梅毅：而且陈独秀在这个过程当中，还把他洋洋数千言的辩诉状事先已经寄到狱外，已经安排报纸要发表，其中基本上除了为自己辩护以外，基本都是指斥国民党的，指斥国民党当时的这种高压统治的。 解说：除了陈独秀自己的辩护，还有他相识三十多年的老朋友章士钊，义务担任陈独秀的辩护律师。 梅毅：那么章士钊也是一个辩才，你想律师出身，在上面洋洋洒洒，替陈独秀辩护达53分钟之久，当然其中最重要的，你为了陈独秀辩护，你得肯定就得撇清陈独秀和当时中国共产党的关系，你看陈独秀他成立托派，他成了托洛茨基派，实际上是共产党的反对派，他实际上的宗旨是一样的，等于是他和国民党成犄角之势，实际上是统一阵线的，共同反对当时的中共。 经盛鸿：因而，陈独秀不仅没有罪，他反而是配合南京国民政府对共产党发动作战的，你们怎么可能判他刑呢？ 郦波：说到这儿的时候，陈独秀当时站起来表示抗议，说章士钊的观点只代表他自己的，不代表我的观点，我的观点都见诸于我的书，我的学说，所以章士钊是为他辩护，他同样不领情，因为什么呢？因为章士钊的辩词妨碍了他的信仰。 嘉宾：章士钊的辩护当然是非常有力，陈独秀也很善辩，陈独秀自己的自辩也很有力，事实上危害民国的罪名如果按照他们的辩护，那是构不成的，那就是无罪，无罪就要释放。但国民党不可能放他。 解说：经过三次公开开庭审判，4月26日下午两点，江苏省高等法院做出判决，判处陈独秀有期徒刑13年。 郦波：宣判之后他就那一句话，我反国民党，不反国，我反的是执政党，你凭什么要给我危害国家安全的这种罪名，所以他上诉，上诉，陈独秀的这种案子关注的人太多了，而且这种案谁来审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再加上国民党上层有些有识之士对陈独秀也给予了同情，再加上蒋介石的司法观念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所以后来江苏高院终审，最后判了他七年徒刑。 吴汉全（中国李大钊研究会理事）：陈独秀案和李大钊案虽然都是民国时期，但是这里面民国这两个字，在这两个阶段含义我觉得是不一样的，李大钊案那个民国，实际上是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张作霖统治时期，它是完全军事统治。蒋介石建立南京国民政府之后，这个时候他宣布要进行训政，要向新政进行过渡。所以蒋介石用我们现在政治的话语属于新军阀，张作霖属于旧军阀。所以这两个宣判结果也不一样。 陈晓楠：陈独秀在南京老虎桥监狱受到了很好的优待，每餐可以两菜一汤，他面壁读书，潜心学问，偶尔还能会会客，会见了很多老朋友。比如著名的画家刘海粟从欧洲回国，1935年初就特别前往探望陈独秀。当时刘海粟跟陈独秀说，仲甫先生你真伟大，你骂蒋介石骂独裁，骂他卖国骂得好，陈独秀回应道，刘先生你更伟大，你敢画女模特。两个人相谈甚欢，临别之际，陈独秀题了一副对联，行无愧怍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 1937年日军轰炸南京，陈独秀在监狱里侥幸躲过一劫，老友们纷纷再次向蒋介石求情，经过司法部训令法院，按照正常的司法程序，在监狱当中待了四年令十个月零八天的陈独秀被战争特例释放，终于得以走出了高墙。 关键词：1932陈独秀被捕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