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开国大将武元甲：因为“亲中”被免去职务(1)

武元甲

    10月6日上午9点刚过，位于越南首都河内市黄耀街30号的两层黄色小楼前，数百人排起了长队。越来越长的队伍中，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拄拐杖，眼噙泪水；神情肃然的少年手捧菊花，默默站立。至少要等待5个小时后，他们才能排到向两天前去世的越南民族英雄武元甲大将祭拜。

    从这天下午两点半开始一直到10月11日，武元甲生前居住的这处私宅不再如此前多数时候的大门紧闭，它每天开放，供越南民众向这位人民军功勋将领敬香致哀。

    一天前，越南中央军委和国防部机关报《人民军队》发布消息：原越南人民军队最高总司令武元甲大将于2013年10月4日18点9分去世，享年103岁。按照惯例，越南官方以虚岁来记年龄。一些国外媒体在4日当晚就发布了他的死讯。

    这位在越南战争期间曾三次登上美国《时代》周刊封面的越南将领，更为西方媒体熟悉的是他“红色拿破仑”的称号。

    曾先后担任越南国防部长、人民军总司令、副总理的武元甲，戎马生涯长达半个多世纪。在1954年，他率军击溃当时的殖民国法国军队，赢得生命中最辉煌的奠边府战役。

    没上过军校的开国将领

    近30年里的最强台风袭击了东临北部湾的越南广平省丽水县，但一拨又一拨的人顶着暴风雨前往坐落在这里的武元甲大将纪念馆。

    已经看守武元甲大将纪念馆30多年的武大含在获悉武元甲离世的消息后，随即开始准备安排葬礼。丽水县的一些中学生也聚集到纪念馆，帮助打扫收拾。

    越南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等越南党政军最高领导机构决定为武元甲举行国葬，根据武元甲的遗愿及其亲属的意愿，安葬仪式将于当天在他的故乡越南广平省举行。

    位于丽水县禄水乡安舍村的武元甲老宅里，摆上了香案。四面墙上，挂满了武元甲各个时期的照片。

    这处油漆斑驳的木结构老宅经过多次翻新，但还基本保留着一百多前的原貌。1911年8月25日，武元甲就出生在这个木屋里，父亲是当地的一个地主。家族中有威望的长辈给他起名武甲，别号文，以期他将来能够文武双全。

    因为其别号在学生时代和从军生涯里表现出的文气学识，在越南人民军内部还被经常尊称为“文兄”。

    英国军事传记作者彼得·麦克唐纳在其1993年出版的人物传记《武元甲：越南的胜利者》中记录到，在最早就读的法国殖民统治下的学校里，武元甲就展现了过人的天赋，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而且善于表达，“不论是写作还是口头上”。

    越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报》发布的武元甲生平简介里，只提及其在青少年时就积极参加学生运动，并于16岁时参加新越革命党(越南印度支那党，为越南共产党的前身组织之一)。

    参加了新越革命党后，他在反殖民学生运动中表现更加活跃，成为法国殖民当局中的危险分子，不久后被学校开除，并在1930年因为参加“反法国殖民统治”的学生运动被捕。

    出狱后，武元甲考入距家乡500多公里的河内大学，一边攻读法学学位，一边积极参加政治活动，并热衷于给一些支持越南争取民族独立运动的报纸投稿。

    大学毕业时，武元甲虽然拿到了学位，却未能拿到法律执业职格证。这让他只能在河内的一所中学谋一个教员的工作，他之前积极投稿的《劳动报》《消息报》《 我们的声音报》也吸纳他成为编辑。

    1940年6月，武元甲加入由胡志明创立的印度支那共产党(印度支那指法属印度支那，包括越南、老挝和柬埔寨)。彼时法属印度支那政府已将印度支那共产党宣布为非法组织，开始进行镇压，四处逮捕共产党人。武元甲不久后被迫向北越境逃亡到中国广西，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却被捕入狱，并亡于狱中。

    在广西，武元甲见到了大他21岁的胡志明，此后一生追随。胡志明很快喜欢上了这位才识俱佳的年轻人，却也交给了从未当过兵也从未上过军事院校的武元甲一个艰巨的任务：“你要带兵打仗。”

    越南一代开国名将武元甲的戎马生涯就此起步，他开始训练由34个人组成的小分队，这些人都是来自越南北部的农民，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甚至连步枪都没摸过。数年后，他就成为越南解放军总指挥。1945年随胡志明进驻河内并成立越南民主共和国，任国防部部长。

    多年后，武元甲曾自嘲，自己上的是“丛林军校”。

    越北丛林创战争奇迹

    “提到越南，不能不提胡志明；提到奠边府大捷，不能不提武元甲。”曾数次前往河内私宅拜望武元甲的中国前驻越南大使齐建国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如此评价。

    位于河内以西约300公里处的奠边府是越共军队从北方进入老挝的唯一通道。该地的中心区域是一个约20公里长、8公里宽的谷地，四周山峦起伏，丛林覆盖。越共领导的人民军从1952年底控制了该地。

    1953年11月，法军突然发起了“卡斯特行动”，两个空降营降落在相距不到5公里的不同区域，少量驻守的越共军队几乎毫无准备，被迫撤离。随后数月，近5000法军兵力陆续驻扎，要将谷地作为实施进攻或防御作战的基地。

    自1946年12月越南共产党(1951年改称越南劳动党，后又于1976年改回)领导并打响抗法战争后，武元甲一直出任越南人民军和民兵自卫队总司令。

    1954年3月中旬，奠边府打响反击战，武元甲担任战役总指挥兼党委书记。此时，武元甲已在法军各据点附近集结了4个步兵师和1个重型师的兵力，共投入4.9万，战役过程中又增加1万人，法军在战役进行过程中陆续增强了12个营的兵力，但总兵力不到1.5万人。

    在集结部队的数月时间里，为免遭敌人的猛烈攻击，武元甲下令所属师团部队来回运动，避免任何正面激战。主力部队则昼夜兼程，夜间行程更远，蜿蜒的行军纵队一步步逼近法军营地。

    快速多变的运动战贯穿在战役全程，基本上由单一民族构成的军队表现出了让法国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极强凝聚力和持续作战能力。武元甲和他的更像游击队的军队，穿着橡胶轮胎制成的凉鞋，借助着用人力一门一门拖入山区的火炮，击败了装备先进的法军。

    “标志牌”自行车成为越军运输大队的主力。这种自1951年就被越军采用的自行车进行过改装，车架用木制撑架加固，车头用竹竿加长，以便载重时更好地平衡和把握方向。只要地面不过于泥泞，载重可达200公斤的自行车可以在山间丛林路中灵活穿行。

    战役持续了76天，击毙法军5000余人，俘虏1.1万人，在越法军自此溃不成军，并于当年投降并签署《日内瓦协议》，越共成功解放越南北方。越军在此次围攻战中伤亡人数达2.3万人，其中死亡超8000人。

    曾在多个场合和武元甲接触过的美联社驻东南亚记者玛吉·曼森认为，奠边府战役创造了一场看似不可能的胜利，这场胜利至今仍是军校学习的以弱胜强的经典案例。

    路透社更评价这场战役“令殖民主义在全球范围内走向终结”。

    “如果一个民族决意要站立起来，其力量会非常强大。”武元甲在2004年纪念奠边府战役胜利50周年前夕，如此解释那场胜利。

    奠边府战役结束十多年后，在同南越与B-52轰炸机武装的美军进行的越南战争中，武元甲灵活多变的运动战术再度派上用场，开创了一条后来被美国人称之为“胡志明小道”的秘密补给线，跨越越南、老挝两国的崇山峻岭，依靠人背、肩扛、牛车拉、自行车载等方式，将物资和人员沿蜿蜒茂密的热带森林小道，送到正与南越军队和美军激战的越南人民军阵营。

    借助着这条“炸不断的生命线”，越共军队迫使美军全面撤退，并最终攻陷南越首府西贡，成功统一越南。

    “4月30日的胜利，使奴隶全部获得了自由。这是巨大的成就。”武元甲将1975年的这一天称之为自己人生中最激动的一天，尽管当时他已被解除了越南人民军总指挥的职务。

    这一天，越南人民军攻陷西贡的日子，标志着越南统一。

    在长达12年的越战期间，武元甲分别在1966年1月、1968年2月和1972年5月三度成为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人物， 1972年5月的《时代》文章特别引述了法国人对他的评价，称武元甲是“被白雪覆盖的火山”，形容他是外表平静但内心炽热的军事奇才。

    武元甲因喜爱研读拿破仑军事战略和思想，其“红色拿破仑”的称号也从此流传开来。

    晚年失势

    1969年，越南开国领袖胡志明逝世。这也成为武元甲政治生涯的一个转折点。

    与党内新的最高领导人黎笋不睦，武元甲在北越政坛遭到排挤，这位一度被视为威望仅次于胡志明的大将慢慢离开权力核心。而他于1972年3月对南越军队发动大规模的“复活节攻势”(亦称“广治战役”)由于不敌海空优势强大的美军而告败，损失逾十万人，武元甲越南人民军总指挥的职务被撤销。

    不过，“复活节攻势”也使付出相当大代价的美军意识到，越共的统一决心和能力，美军在越南的战事已不可为，开始决定摆脱深陷日久的泥淖。不到一年后，1973年1月，北越与美国签署停战协定，美国开始全面撤军。

    虽然失掉越战指挥权，但武元甲此后仍担任越南国防部长多年，只是其在政坛和军内的权力一直在走下坡路。

    这期间尤其是越南统一后，武元甲对黎笋在对外政策上完全倒向前苏联颇有微词。而在随后中越分歧加大紧张加剧时期，武元甲提出“和中国同志缓和矛盾”，也让他和黎笋之间的矛盾更加激化。

    1979年至1980年，武元甲已任职近30年的国防部长和军委书记的职务被解除。不过，“一向脾性耿直并有些火爆的”的武元甲仍在1981年公开批评黎笋入侵柬埔寨的政策，是当时越共政治局里唯一一个公开反对黎笋的委员。同年，他退出政治局。

    1991年，已逾80岁的武元甲辞掉了其最后一个领导职务，从国务院副总理任上退下。这位一头银发的精瘦老人却越来越受到越南民众的欢迎和尊敬。武元甲喜欢着一身白色或绿色戎装出现在各种重要场合，总能赢得一些热烈的掌声。

    上世纪90年代后的武元甲过着“退而不休”的生活。他依然密切关注国内外的重大事件，频频会见自己的老朋友、外国政要和记者。一位美联社长驻河内的女记者是他家中的常客，每次两人会面时都会行贴面礼。

    2003年，武元甲在家中和到访的古巴时任领导人菲德尔·卡斯特罗相谈甚欢，沙发背后的墙上，挂的是大幅的列宁像。2004年，他在会见国外记者时，还表达了对伊拉克战争的看法：“任何想旨在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的民族的军事行动都注定会失败。”

    因为武元甲传记，英国人彼得·麦克唐纳在1990年前往河内对武元甲进行过多次采访，“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带了一个助手，从黑色的俄式加长汽车上下来，步履平稳有力地朝已经等候的我走过来，和我握手。”麦克唐纳说。

    麦克唐纳回忆说，在采访中两人的对话很顺畅，他们距离很近，武元甲态度温和，而遇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没有不耐烦或者发怒，会坦言这个问题不便回答。

    数小时的采访后，80岁的武元甲仍然精神饱满，这让麦克唐纳印象深刻。

    但从2008年开始，武元甲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此后四年一直住在医院。2011年，他在医院了度过了自己的百岁生日。跟随武元甲超过30年的私人医生介绍说，他甚至没有气力说话，但还是在卡片上亲笔写下“谢谢”。

    他每天仍听工作人员给他读报，内容是最近国内外的重大事件。

    民族主义的象征

    2000年7月，齐建国出任中国驻越南大使，赴任后陆续礼节性拜会了现任和卸任越南领导人，包括在河内的武元甲大将。

    齐建国给武元甲带去了一组老照片，是10年前武元甲作为中国政府特邀贵宾出席亚运会开幕式时拍下的。之后，武元甲前往广西参观访问，当年还是外交部亚洲司负责相关业务处长的齐建国全程陪同了武元甲在中国的行程。

    一年后，1991年11月，中越关系实现了正常化。

    在北京期间，武元甲在下榻的钓鱼台国宾馆5号楼会见了韦国清上将的夫人许其倩。许其倩在见到武元甲后说，今天的聚会是家庭式的。武元甲却笑答，有中国外交部的人在，还有越南大使馆的人在，不能算是家庭式的。

    “当时，中越关系还未恢复正常化，武元甲很谨慎。”齐建国说。

    其实武元甲和韦国清两家非常相熟，早在越南抗法战争期间，韦国清就应当时胡志明领导的越南民主共和国邀请，率中国军事顾问团赴越，帮助越南人民军进行抗法战争。在奠边府战役期间，武元甲和韦国清多次一起上前线视察并指挥战斗。

    在齐建国看来，早期就和胡志明在中国境内会面，后来又和中方军事顾问团有长时间密切合作的武元甲是越南的“知华派”。

    可这位“知华派”的肖像却出现在近两年越南爆发的反华示威中。一些示威民众一边拿着武元甲的肖像，一边喊着反华口号，在河内的中国驻越南大使馆前游行。他已被视为一个民族主义色彩浓重的英雄。

    越南国防部1988年下属机构出版的一份刊物披露，自1975年初，北越海军就进行“解放由南(越)军占据的东海和西南海域各岛屿”的准备工作。而武元甲还在同年4月下令，要求抓紧制定作战计划，时机一到就及时解放“长沙群岛”(即南沙群岛)。

    2009年，已经97岁高龄的武元甲在身体状况并不好的情况下，依然公开高调反对越南政府与中资企业合作在越南中部高地开采铝矿。尽管武元甲一再强调原因是，在上世纪80年代曾听取过专家的汇报，称这个铝矿的开采会面临巨大的环境破坏风险，但对于反对与中国合作的人来说，他们需要一个有影响力的反对中国的人。更何况，这个人是武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