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一般形势与战争的导因 晋楚鄢陵(今河南省鄢陵县)之战,实际上是晋景公霸业持续的另一幕。晋景公霸业的蓝图是以制楚为其惟一目标,其进行的步骤,首在并灭赤狄,开拓中原的战略形势;其次在联齐,结成晋齐联盟以与秦楚的联盟相抗衡;其三在结吴,使吴国兴起东南成为楚肘腋之患,使其不能再致力于中原;其四在拆散秦楚的联盟,而后与以各个击破。周简王8年,晋秦麻隧之战就是晋国实行其长期图霸计划已至第四阶段,即:晋国先用和楚的手段与以拆散秦楚联盟,使秦陷于孤立无援之境,而后以诸侯之军击破于麻隧。至于其最后一幕,则为乘秦已败,进而击破孤立的楚国,从而达成其战略的最终目标。所以周简王11年的晋楚鄢陵之战,实际上是晋国自景公以来所制定的长期图霸方略,历10余年的曲折绵延而达于其最后阶段的一战。 晋秦麻隧之战既然是晋国拆散秦楚联盟后各个击破一连串战略行动的一环,则其下一战略行动自然就是乘机击破楚国。这两个战略行动必须密切配合,紧密联系。这是因为如果两者时间相隔过久,秦国复苏,则秦楚联盟就将再次复活,势将再次陷于平衡僵持之局,则麻隧战役的功效就将全失了。晋国主政者对于这点似乎颇为注意,所以晋国于麻隧之战后,马上进行晋楚鄢陵之战,其间相距仅2年,是春秋中各大战役间时间距离最短促的。由这两大战役时距的接近,更可证明这两大战役是一整个相连的战略行动,不可视之为截然无关之事。 晋国这一连串的图霸方略前后共历18年。虽然其国君有景公、厉公的递嬗,但其主持该项政略、战略的,前三阶段为士会与栾书;到第四阶段时,士会已然退休,由栾书一人所主持。 晋国的战略是在麻隧战役后企图迅即打击楚国。但楚国远处南方,必须诱其北进中原,才有与以打击的机会。于是晋国的政略就是集中精神着眼于中原纠纷,这是因为中原诸侯本多纠纷之事,而且这种纠纷最容易引起楚国的注意。下面就麻隧战后3年间中原所发生的事端叙述如下: 麻隧战后的第一年,即:周简王9年,公元前577年8月,郑成公派公子喜(子罕)伐许,被许所败。郑成公就自往攻许,遂攻入其郭,许君割让邻近郑境的叔申封地以求和。郑成公自在晋铜鞮与晋厉公会盟归国后,郑就为晋的盟国,而许则为楚的盟国。郑的两次伐许,是否有晋的指使,史无记载。然而许的被侵,却足以影响楚国北边的安全,自属事实。 楚国因盟邦许国被侵,安全受逼,于是就有伐郑以救许之议。令尹子重(公子婴齐)原为主持晋楚在宋西门会盟之人,他认为伐郑足以引起晋楚两国的大战,主张不救许。当时公子贞(子囊)也赞成该义,他说:“新兴晋盟而背之,无乃不可乎”?但司马子侧(子反)反对其议,他说:“敌利则进,何盟之有”?子反与子重,素来互相妒忌,积不相能。尤以子重主持的晋楚媾和为子反所反对,所以想借此与以破坏,于是就决定兴兵伐郑。 麻隧战后的第2年,即:周简王10年,公元前576年。楚共王听从司马子侧的建议兴兵伐郑,到达暴隧(今河南省扶沟县境内);又东侵卫国,到达首止(今河南省睢县首乡)。郑成公这时也派遣公子嘉率兵侵入楚境新名(失考,似乎在河南省许昌附近),以威胁楚军的后路。晋国得知楚军侵入郑、卫两国的行动后,栾书认为楚军北侵,是晋军攻击的良机,急欲兴兵救郑。当时韩厥认为楚国背叛西门之盟而侵入中原,其民必不用命,楚将无力作战。当时韩厥并不深知栾书的整个战略,他因晋国内部厉公多内嬖,而诸卿争权,国内将有内难,所以认为不战为佳。这时恰逢侵入卫国的楚军,也因后路被郑军威胁而自行撤退,所以栾书救郑之议就随之作罢。 在这2年间,中原又发生若干事件,足以助楚的北侵与晋的伐楚。于是晋、楚两国鄢陵之战也就无法避免了。 其一是宋国的内乱。周简王10年,宋共公卒,他的儿子平公继位。这时宋国内部分为亲晋与亲楚两派。亲楚派司马荡泽想消弱亲晋派人物,就杀死公子肥(宋文公的儿子)。亲晋派右师华元讨杀荡泽及党羽。荡泽余党左师鱼石等出逃到楚,因此引起了楚国窥伺宋国,以图亲楚势力的复起。 其二是晋国的内变。晋国三郤(郤锜、郤准、郤至)专横,擅杀大夫伯宗及栾弗忌,伯宗的儿子伯州犁出逃到楚。因此楚司马子反认为晋国将发生内变,从此将无余力顾及中原之事。 其三是吴国的兴起,吴王寿梦参加中原诸侯的盟会。周简王10年冬,吴王寿梦与晋士燮、齐高无咎、鲁叔孙侨如、宋华元、卫孙林父、郑公子鱿会盟于钟离(今安徽省凤阳县有钟离城故址)。于是晋国多年以来的联吴政策宣告成功,而与以晋国以有力的保证。 麻隧战后的第3年,即:周简王11年,公元前575年,楚国因去年伐郑、伐卫,曾受到郑军的牵制,无功而还。于是就于该年春派公子成为使赴郑,许郑以割让楚地汝阴之田(约在今河南省襄城县汝河以南之地)以求和。郑成公果然叛晋附楚,派公子驷与楚共王会盟于武城(今河南省南阳)。 郑成公既与楚国结盟而获得汝阴之田,又逼许国南迁于叶(楚地,今河南省叶县),于是自视为中原强国,就于该年4月,派公子喜兴兵伐宋,向宋都商邱进攻。 郑军伐宋,最初被宋军击败于汋陂(今河南省宁陵县东的沼泽地)。但宋将鉏乐惧因胜而骄,驻军夫渠,未加警戒,被为郑军反攻袭击,败于汋陵(在汋陂北方),宋军全部被歼灭。晋国得知郑国叛晋附楚,又兴兵伐宋,若宋国降楚,则中原形势又将折入楚方;于是谋议伐郑救宋之事。当时士燮(士会之子,后封于范,所以又称范文子)认为晋国厉公无道,又多内扰,若伐郑救宋,必引起晋、楚两国的大战,不如留外患以为警惕省之资助。但正卿栾书则认为多年的战略谋画,时机不可再失,他说道:“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于是决定兴兵伐郑。楚国听到晋国出兵,也迅速出兵北上救郑,遂演变成该年6月晋楚鄢陵之战。 晋楚两军的作战编组与行动 (1)晋军 <1>晋军的作战编组:周简王11年,公元前575年夏4月,晋厉公得知郑叛盟伐宋,而且击败宋军于汋陵,就决心兴兵伐郑以救宋。他也明知晋军伐郑,楚必定出兵救郑,因此也必定演变成晋楚两大集团的大战。又因宋军已被全歼,深恐郑军更会北进以阻塞晋军的渡河,所以急令卫国军队先赶到鸣雁(今河南省杞县)以威胁郑军的侧背,使其后退。一面起本国之兵迅速渡河,向鄢陵急进。一面派郤准等人徵集齐、鲁、宋、卫之军,相约会师于鄢陵。晋军的作战编组如下: 统帅:晋厉公 中军:元帅栾书(栾武子)领中军上半部,指挥三军。 佐 士燮(范文子)领中军下半部。 上军:帅 郤锜(驹伯)领上军上半部。 佐 荀偃(中行偃)领上军下半部。 下军:帅 韩厥(韩献子)领下军上半部。 佐荀荧留守本国,未参预本次战役。 新军:帅 郤准(出使齐、卫,新军的上半部或由中军元帅统摄,或由新军佐统摄,史无记载)。 佐郤至领新军下半部。 公族:晋厉公 郤谷(步谷)为御,栾钅咸(栾书之子)为右。 公族大夫 吕锜(即魏锜)领公卒的全部。 综计晋军的全部兵力,约为兵车500余乘,兵力大约5、6万人。 其徵集诸侯之军如下,但均未及赶到战场参加本次战役: 齐军:齐灵公亲自统率,国佐为将,高无咎佐之。 鲁军:鲁成公亲自统率,孟献子(仲孙蔑)为佐。 宋军:华元为将,老佐为佐。 卫军:卫献公亲自统率,孙林父佐之。 以上所列诸侯各军,各以一军来算计的话,总兵力约在600乘以上。如依晋国原本的作战构想,连同诸侯之军全军毕集以参与作战,则总兵力当在千乘以上,兵力约为12万人。 <2>晋军的行动:当栾书决定兴兵伐郑时,士燮认为晋厉公多私(私于嬖臣),三郤骄纵,内部不睦,不可以出师,当时栾书回答道:“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必伐郑”。周简王11年4月10日戊寅,晋军出师,5月,晋军自南河(今河南省汲县)渡河,这时得知楚国也已出兵救郑了。于是士燮又主张避楚。他建议中军元帅栾书说:“晋国多内忧,若能内戢群臣以事君,则裨益晋国多矣,何必合诸侯以图外乎”?栾书不听。当时新军佐郤至也不认为避战为佳,他说:“昔韩之战,惠公不振旅;箕之役,先轸不反命;邲之帅,荀伯不复纵,是皆晋国之耻也。子亦见先君之事矣,晋以武力兴国;今我不雪晋耻,而以避蛮夷,又益耻也”!于是栾书决定率晋军向鄢陵急进,至鄢陵城北20里(今鄢陵城南10余里)驻营,以待诸侯之军。 (2)楚军 <1>楚军的决策与作战编组:当晋国出兵伐郑时,郑成公得悉,就急遣使告急于楚,并令大夫姚句耳同往,得楚出援的情形先行回报,以便于决定郑军的行动。 当郑使至楚告急时,楚共王召集群臣谋议,令尹子重说:“我实背西门之约以伐郑,又以土地诱郑叛晋;今如再起大军以庇郑,难期必胜,不如不救郑”。司马子反说:“郑急而告我,若不之救,则无以诏来者”。楚共王遂从子反之言,就亲率大军,以子反为帅救郑。楚军的作战编组如下: 统帅 楚共王 中军 帅 司马子反(公子侧)领中军,指挥三军。 左军 帅 令尹子重(公子婴齐)领左军,太宰伯州犁(晋的叛臣)随军为顾问。 右军 帅 右尹子辛(公子壬夫)领右军。 王族 楚共王率国士与俱,分为左右两广。 左广 彭名为御,潘党为车右。 右广 许偃为御,养由基为车右。 郑军 郑成公亲领,石首为御,唐苟为车右。 综计楚、郑两国之军,合为四军,估计其战车乘数与兵力,楚大约为405乘,每乘200人,约81000人,郑125乘,12500人(这里都加上了后勤人员来算计的,楚每乘兵车后勤人员50人,郑每乘兵车后勤人员25人),大约楚、郑的联合军约为战车530乘,兵力93500人。 <2>楚军的行动:楚王已决定救郑,其军队的编组也已完成,就由申邑(今河南省南阳县)出方城(今方城县),过叶(今叶县),经瑕(今襄城县西南,7里首山下谷道瑕城),涉氾(今襄城县南的汝水,即古氾水,也名南氾)、颖(今襄城东北45里颖河),在旧许之南与郑师会合,然后疾趋鄢陵。在6月29日甲午晦日,乘晋军不备,连夜压晋军的军门而列阵。气势甚为壮盛,大有乘晋所召诸侯之军未到达前,先击破晋军之势。 战场的地理形势 鄢陵是古鄢国,故城在今鄢陵城西南约40里,春秋初年被郑武公所灭。北距渠水(今河南省开封北黄河河道,古为渠水)200余里;东至扶沟东的暴隧50里;南至召陵110里;西至旧许(今河南省许昌县,因许之前为郑所迫,子反救许伐郑时,迁许于叶,其地遂归郑,故曰旧许)60里,鄢陵附近川原平旷,无名山大川可为作战的凭借;四通八达,是古代南北交通的枢纽。 作战经过 (1)晋军的作战计划 晋军栾书的作战构想,是待诸侯的援军齐集,以压倒的优势兵力,于鄢陵附近地区与楚决战。其作战部署是集中兵力于阵的左翼,以迫使楚军无法抗拒而击溃之,这是春秋以来首创的战术。 (2)楚军的作战计划 楚军子反的作战构想则为以优势兵力,逼晋军于诸侯援军未到达前与以各个击破。所以楚军北上时,行军极为迅速。当时郑大夫回报郑成公说:“楚之师,其行甚速,过险而不整”。至到达鄢陵时,则晦日不休舍,直压晋军营前列阵,逼晋军无列阵作战的余地,这是为了能迅速包围晋军而歼灭之。楚子反的这一作战构想,客观来说,真是卓越不凡啊! 战斗兵力部署,也是重点于右翼。其意原在出敌之不意,与晋的主力对峙。 (3)战斗经过 周简王11年6月29日甲午晦晨,楚军已压晋军营前列阵,而此时晋军方面所徵集的齐、鲁、宋、卫、邾诸侯之军尚在途中。 晋军此时既感兵力的单薄,又受楚军所逼无列阵的余地,当时军中颇感惶惧。士燮的儿子士匄(时年17岁)趋进建议道:“塞井夷灶,即就营阵地而阵”。当时栾书很忧虑兵力单薄,正想固守营垒,以待诸侯援军到达,再转为攻击。所以回答说:“楚师轻窕,固垒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后击之,必获胜也”。新军佐郤至说:“楚有六间,不可失也。共二卿相恶(指子反子重),一也;王卒以旧(楚军多老疲之兵),二也;郑军列阵不整,三也;蛮卒随军而不能列阵,四也;晦日列阵,五也;阵中士卒喧嚣不静,秩序混乱,六也。以如此喧嚣无序之军队,合战时则各顾其后,无有斗心。故我军进攻,必可克之”。晋厉公与栾书遂从其言,决定即刻塞井夷灶,就于营地内列阵。 这时,楚共王偕晋国亡臣伯州犁登上巢车观望晋军。所谓的巢车,就是架高台于车上以便侦察敌军之车。伯州梨将晋军塞井夷灶在营地内列阵之事一一告知楚王,而且说:“晋军的公卒是晋军公族所编成,精锐善战,不可当之”。楚王从之。 同样晋厉公也偕楚国亡臣苗贲皇(即楚将斗越椒之子,楚国杀越椒时逃亡到晋国)登巢车以观望楚军。苗贲皇也将楚军列阵的形势告知厉公。而且说:“楚之精良在其中军王族,不可当之。若以我之精良先分击其左右,然后集三军之力以合攻王卒,必可败之”。厉公从之。于是晋军就作出如下的攻击部署:以中军的一部进攻楚军的左军;以另一部进攻楚军的中军;集中上军、下军、新军及公族之卒,攻击楚国右军及郑军。晋军部署以毕,就于6月29日午刻开营垒为道,向楚军进攻。 当晋军向楚阵攻击前进时,栾书以栾范公族,卫护晋厉公而出。郤毅御厉公车,栾钅咸(栾书之子)为右。刚出营,晋侯之车就陷于泥淖中,栾书见到就想以车载公。栾钅咸制止道:“书退!汝有国之大任(指挥全军之任),不可乱也”。栾书乃止。栾钅咸就同郤毅一道掀车以出淖。这时楚共王在巢车上看到后,就走下巢车,率领左广攻击陷于泥淖中的晋侯。晋公族大夫魏锜见楚军进逼,就弯弓射楚王,中其左目,楚王负伤后退。这时晋侯之车也已出淖,遂追击楚王。楚王急召养由基,给他两支箭让他射魏锜,魏锜中箭而死。 这时楚军已知楚王中箭负伤,军心惶恐,又见到晋军自东方攻至,以为诸侯之军已经到达,右军蛮夷之卒先乱。在晋军猛攻下,右军不支,向西退却。中军及左军受此影响也向后撤退。此时,郤至所率领的新军又从中出击楚的“王卒”,三次遇到楚王都急忙闪避。楚王赠之以弓,郤至不受,转而追击郑军,以帮助下军韩厥的进攻。 韩厥的下军主力已击败郑军,向西追击中。郤至这时赶到一同循郑伯之旗追击,郑伯撤旗逃遁。 栾钅咸在向西追击中,见到楚左军令尹子重之旗,为了展示晋军的“整暇”,派人送酒予子重。子重饮完酒,击鼓再战,是日战至见星犹未已。 该役,晋军在追击中,俘虏楚王的儿子发钩而还。 该日楚军败退至颖水南岸,楚王以其“王卒”据北岸,以收容败军。晋军追至北岸与楚“王卒”稍事接触,至日暮而止。 该夜,楚中军元帅子反命军史察夷伤,补卒乘,缮甲兵,展车马,准备鸡鸣而食,明晨再战。晋军听到后感到很忧虑。苗贲皇建议说:“蒐乘补卒,秣马利兵,修阵固列,蓐食申祷,明日复战”。晋侯从之。就释放楚俘,派他们把这一消息告知楚军。 等到楚王听到晋军也准备明日复战,就马上召子反来谋划。该夜子反饮酒已醉而不能见。楚王认为元帅都能如此,就连夜撤军南走。晋军遂于次日进入楚营,利用楚的粮食,休兵三日,然后旋师。诸侯的援军,除齐军于战役时最终到达外,其余均未能赶到战场。 楚军撤退至瑕,楚王派人婉责子反。子重又从而促之,于是子反最终自杀。 战后的政局 晋楚鄢陵之战,虽是自晋景公以来,由士会、栾书等所制订的长期图霸方略进行的最后阶段。可惜自景公死后,厉公继位以来,国内政治本质已多变化,所以其成就并不如预期之高。晋景公有制御诸卿的能力,所以诸卿合力效命,国政兴盛。到厉公时代,因厉公年事尚幼,诸卿多为其父的旧臣,而且晋制卿权甚重,因此已形成了君弱臣强之局。厉公想重振君权,就信任内嬖,意在消弱诸卿,君臣之间,由此已积有猜嫌。所以在鄢陵战前,士燮一再建议正卿栾书避战,他的意思是想借外患的刺激,以作君臣警惕修省团结辑睦之资助,其用心真可谓良若啊!但栾书与士会是景公图霸方略原始策划之人。今士会已死,所以栾书必欲将其完成。我们看一下栾书告士燮之言:“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则可见其用心之深了。 晋在鄢陵之战中,将楚、郑两国的联军击败,其军事势力实际上已达到最高峰。但因晋国内政弱点的暴露,这种军事胜利的成果,并不能充分发生效用。诸侯深知晋国将发生内变,不再有控御诸侯之力了,所以也多观望不前。鲁宣伯(即叔孙侨如)以季孙行父之言告晋国的郤准说:“今晋政多门,不可从也,甯事齐楚。有亡而已,蔑从晋矣”!从中就可知当时诸侯对晋国的态度,较之齐桓公、晋文公以及晋景公时代,已迥然不同了。鲁国是晋国甚为密切的盟国之一,而季孙行父与晋诸卿栾、郤之间,又素有密切的交谊;他都作此种依违晋、楚间,暂作观望的主张,则其他素来主张骑墙的国家,比如郑国,其不衷心附晋,自为意想之事了!所以郑国自鄢陵战后,始终不臣服于晋而依附于楚。晋国为争夺中原控制权,于鄢陵之战的当年及第二年中,前后四次伐郑,郑始终依楚为援而不屈服。因此中原的形势,又回到鄢陵未战前的胶着状态。因此鄢陵战役的胜利,不但不能充分发挥其效力,而且觉得此战的牺牲实为多余了。究其原因,并非晋国对外政略、战略计划有错误,而是因为晋国内政紊乱以致!下面就来述明晋厉公霸业衰落的因由: 晋厉公自幼年即位以来,就深感诸卿的专擅,想要消弱诸卿以重振君权。自麻隧与鄢陵两次胜利后,厉公更加骄纵自肆,自鄢陵返回后,就想尽去群大夫而立其左右。于是嬖臣胥童、夷羊五、长鱼矫等遂大得厉公的宠信。胥童因其父胥克被郤缺所废;郤缺又曾夺夷羊五之田;而长鱼矫与郤准争田,曾被郤准所擒而受到桎梏之刑,因此三人都深恨郤氏,天天在厉公之侧谮毁三郤(郤准、郤锜、郤至)。而这时的诸卿,如:栾书、郤准、郤锜、郤至、士燮、中行偃、荀荧等,多为景公的旧臣,日常以维护景公在中原的霸业,与晋国过去的光荣为务。两者心理上努力的目标,根本不同,因此君臣上下,自相猜嫌,遂形成以后互相杀戮的惨祸。 晋厉公与三郤之间,因诸嬖臣的日相谮毁,厉公遂有清除三郤之意。这时恰逢郤至为鄢陵之战报捷聘周,与晋襄公的曾孙公子周(晋悼公,这时任于周)会见。嬖臣就以三郤将废厉公而迎立周为君以纵动厉公。周简王12年,公元前574年冬,厉公与诸臣田猎,厉公先杀猎物与妇人饮酒,而后及于诸大夫。这时郤至奉豕进,寺人孟张夺其豕,郤至射杀之,于是厉公大怒说:“郤至欺余”!诸嬖臣也因之促请厉公发难。胥童说:“必先杀三郤,三郤族大多怨,去大族则不逼公室;杀多怨则有功”。于是厉公遂决心杀三郤。郤听到后,郤锜想攻厉公,郤至说:“人所以立,信智通也。信不叛君;智不害民;勇不作乱。失兹三者,其谁与我?死而多怨,将安用之?君实有臣而杀之,其为君何?我之有罪,吾死后矣。若杀不辜,将失其民,欲安得乎,待命而已。受君之禄,是以聚党;有党而争命,罪孰大也”?于是郤锜遂止。该年12月壬午,嬖臣胥童、夷羊五率甲士800人将攻郤氏,长鱼矫请求不用众兵,厉公就派嬖臣清沸魋助之。长鱼矫与清沸魋抽戈结衽,伪装成争讼者求见郤氏,郤准、郤锜、郤至都来了,并坐于榭以听其词,长鱼矫遂以戈刺杀郤准、郤锜,郤至见是刺客就急忙逃跑,长鱼矫追上而刺杀之。诸嬖臣将三郤之尸阵于朝堂而宣示其罪。胥童并另以甲士逮捕栾书、中行偃以见厉公。而且长鱼矫对厉公说:“不杀二子,忧必及君”。厉公说:“一朝而杀三卿,余不忍益也”。矫对曰:“人将忍君。臣闻乱在外为奸,在内为宄;御奸以德,御宄以刑。不施而杀,不可为德;臣逼而不讨,不可谓刑;德刑不立,奸宄将至矣”。厉公不听,长鱼矫就出逃到狄。厉公马上释放了栾书、中行偃而复其职,并告之曰:“寡人有讨于郤氏,郤氏既伏其辜矣。大夫无辱,其复职位”。于是厉公就任命胥童为卿。这时士燮已因惧祸而自杀。 厉公认为三郤已除,而栾书、中行偃也已表示衷心顺服,又已以胥童为卿,于是就日日游乐于嬖臣匠丽氏之家而不理政事。栾书、中行偃感到厉公耽于逸乐淫靡已无法挽救,又忧虑晋国霸业的倾坠,于是就有了废立之谋。该年冬闰12月,栾书、中行偃就以兵围匠丽氏之家而擒厉公;一面派荀荧、士鲂(士燮的弟弟)迎公子周于王畿。第二年,即周简王13年春正月,公子周至晋,诸臣遂迎立之,是为悼公,悼公继位而晋国的政局才始复定。晋由厉公之乱几乎失去其霸业,到这时晋国的霸业才复起。 在此期间,齐国也发生了内乱,杀其大夫国佐而用崔杼为大夫。楚国与郑国利用晋国无力顾及中原之时,兴兵伐宋,攻取朝郏(今河南省夏邑),侵城郜(今山东省城武县东南),取幽丘(今河南省考城县境内)并进伐彭城(今江苏省铜山),试图阻断晋、齐通吴之路。一面又送纳宋的亡臣鱼石等归宋,而以兵车300乘驻守宋境,一时楚国势力再次侵入中原,又成燎原之势。 评论 (1)晋国方面 晋景公与其诸卿士会、栾书等所策划的长期图霸方略,自并灭赤狄起到鄢陵之战止,步调整齐,段落分明,足以作为长期方略的楷模。终春秋之世,霸业规模弘大而久远者,应以此方略为第一!以齐桓公、晋文公霸业与之相较,似乎只能位于其后。这是因为齐桓公、晋文公身殁而霸业遂毁。而晋景公则死后尚有栾书、韩厥等人为之持续,直到晋悼公时代,一直兴盛勿替,其所昭示于后人的不是已经远超于其前人了吗? 晋国为了对抗秦楚两大国的联合,而着眼于联齐联吴,实为眼光远大之举!而联吴一项尤为战略中的高着!这是因为文化较高之国常常渺视蛮夷之邦为不足道,就跟近代自视优越的国家忽视落后地区一样。晋景公在距今2500年以前,就能见到此点,而且勤加抚育,卒以其力以挫楚之勃兴,其目光的远大真是不可几及啊! 晋国于与楚媾和后,迅即做麻隧之战以打击秦国;紧接麻隧之战后,又迅即做鄢陵之战以伐楚。这种政略、战略的灵活运用,步调的紧凑配合,在古代战史上实属罕见。虽然鄢陵之战由于晋厉公的自毁胜利,而未发挥重大效果;但这种政略、战略的优越殊不可没! 晋国兴兵伐郑之时,有士燮与栾书的争辩;然而以晋厉公的愚庸岂能因外患而引起警惕修省的?所以纵使没有鄢陵之战,晋国也不能免于内难。只有栾书的忠心为晋才能引起厉公的感动而不加杀害。否则,也不过如士燮一样自杀了结而已,又有何助于晋国? 鄢陵战中,晋军在作战部署上:士匄的塞井夷灶,就营地内而阵;郤至的主张立即攻击;栾书的集重兵于一翼都属于战术上优越的卓见!这是因为士匄的临急应变富有机智、郤至的善察徵侯明悉敌情与栾书的布阵新奇构成重点,这都是以寡击众的优越战术。作战的要领在于掌握主动,而不完全依靠兵力的等势或优势(这点其实也是毛泽东战法的精要所在)。尤其栾书能采纳众人之智,不执已见,与其决心明快,足为将帅楷模! 栾钅咸在厉公陷于泥淖时,告其父不可放弃指挥职责,真是着眼正大,与士匄的紧急机智,真是同有虎父虎子之感啊! (2)楚国方面 楚国背弃同盟的秦国单独与晋国言和,给予晋国以各个击破的机会;无论其由于所处境地有何逼迫或另有原因,这都是楚国政略上的缺失,这点不可否认!总之,背弃盟国以自利,失天下之大信,这是立国的大忌!晋文公告其群臣说:“信者,万世之利也”,确为高明之见,主持国家大政者应当奉以为圭臬。 楚国在鄢陵之战以前,尽力支援其盟国郑国,割让以汝阴之田,迁徒其相仇的许国;其政略的着眼甚为恰当,所以郑国长期都是楚方的坚强盟国。仔细分析,这也是一种以夷制夷的策略,即所谓:以中原制中原! 楚子反的迅速出兵,快速行动,乃至不忌晦日,与压晋军营前而阵,都是子反着眼于“速”与“争取主动”的战术,这点无可厚非。但速也要有一定的限度,超过这个限度则必然形成疲劳与不整。由晋郤至观察楚军所得的徵侯,显见子反要求过度,致使列阵不整与阵中喧哗,反为晋军进攻的良机。以后孙子著书说:“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就是由这种作战研究而得。 楚共王与晋厉公都亲自登巢车观察敌军,自为统帅亲临前线的一种模范行动。但楚共王亲率左广进攻晋厉公则有失鲁莽了。这是阵中将帅之事,不必躬劳统帅自为之。这种躬劳的后果就是共王伤目后退,造成全军的混乱。虽然楚军之败,并非全由此一项因素,但因此而动摇了军心则是无可争辩之事。由此可知统帅的行动不可不自加慎重啊! 楚子反于败退后,命军史察夷伤,补卒乘,缮甲兵,展车马,作明日再战的准备,其处置甚为恰当。可惜其于该晚饮酒而醉,以致不能应楚王的召问,遂使楚王一怒而退,最终自己也落得自杀的下场,由此可知酒真是误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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