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苏军加紧在蒙古中东部构筑军事基地、机场和其他设施。据了解,至少修建了四个现代化的军用机场,一个在乌兰巴托东三十多公里那来赫矿区附近的草滩上,一个在东方省会乔巴山市附近,另外两个在通向二连的铁路沿线;在乌兰巴托以南七十公里的铁路旁,还在修建包括各种仓库在内的大型野战后勤基地。此外,在一些要点修筑了防空导弹阵地。乌兰花的军事指挥部和大片的部队营房,已接近完工。蒙古大地已不再是静谧的草原,而是到处长出了苏联的军事“牙齿”,泽登巴尔集团已把自己的国家紧紧地捆在苏联的“战车”上。 1968年3月,蒙军领导机关--人民军事务部,改为国防部,扎米扬·勒哈格瓦苏伦上将任国防部长。从30年代起,蒙古政府内设有国防部;50年代初,驻蒙苏军陆续撤走,1956年蒙古国防部改为人民军事务部,作战部队大部改为建筑旅,从事经济建设,一部分充实边防部队。人民军事务部又改回国防部,标志蒙军将重建作战诸兵种,配合入蒙苏军来对付中国。 中国的“文化大革命”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虽然1966年的红卫兵狂热、1967年的“夺权风暴”已成过去,但是内乱仍然不止,不少地方的武斗死灰复燃,甚至动用了坦克。驻蒙苏军中传出这样的狂言:一旦莫斯科下令,苏军坦克就开进北京,支持“健康力量”掌握局势。 中蒙关系似乎已开始进入军事摊牌的单行线。 到1968年底驻蒙苏军,作战部队兵力部署基本就绪。1969年3月,中苏边界爆发武装冲突后,又进一步增兵。从有关方面获悉:整个兵力为一个集团军,司令部设在乌兰巴托市东北的乌兰花,司令是彼得洛夫斯基少将(不久后升为中将)。 集团军下辖两个摩托化步兵师、三个坦克师,是一个突击力相当强的坦克集团军。部队重点部署在乌兰巴托及其以北,和东方省的乔巴山市周围,部分驻扎在距中国边界二百四十公里的重镇赛音山德(又称沙音山达)。 驻蒙空军两个歼击轰炸航空兵师、三个直升机团和一个运输机团,共有飞机三百多架。这些空军部队以团为单位分别部署在新修的乌兰巴托、巴彦、乔依尔和乔巴山等四个大型机场上。另有三个野战机场,供现有飞机转场之用。 整个驻蒙苏联陆、空军的武器装备,主要有:坦克一千八百辆、战车和装甲车二千五百辆、大炮一千四百门、固定翼飞机一百九十二架、直升机一百二十三架,还有近程可带核弹头的地-地导弹发射器二十二部。 防空部队有二至三个防空导弹旅,三个雷达团。此外,还有其他一些特种部队。 驻蒙苏军作战部队总人数约为八万人。 蒙军扩编已达相当规模,作战部队有:两个摩托化步兵旅、两个独立团、十一个独立营;防空部队有一个歼击机团、一个雷达团、一个高炮团、两个防空导弹营。加上一个建筑旅、三个建筑团,以及军事机关和院校,合计兵力约五万人。 苏军在蒙部署大体完成以后,就经常举行演习。蒙军有时作为辅助部队参加,有时自己单独进行。其演习设定,多半是设想中国人民解放军越过大漠向蒙古发动进攻,苏蒙军阻击后转入反攻,然后向我国的二连-张家口方向和多伦-承德方向突击,直接威胁北京。按照苏军战役战术规程,集团军的进攻速度,在不断克服敌方抗拒的条件下,每天必须推进七十公里。北京离蒙古边境不到五百公里,就是说他们的预案是一周时间打到北京城下。而北京的防御,在张家口以北都是草原及沙漠戈壁,无险峻地形可以据守,而沙漠戈壁在现代化战争中,已起不了多少屏障作用。 从上述情况看,苏军入蒙以后,对我国构成的威胁是多么巨大。我国内忙于“文化大革命”,不会也不可能主动进攻蒙古,苏蒙军演习设定的前提,不过是掩人耳目,其真正目的是必要时直接发动进攻。但是,直到1973年我离职返国时为止,驻蒙苏军的军事部署,仍将主力留驻在乔依尔以北,即离中蒙边界三百六十多公里的二线,和乌兰巴托及其以北接近蒙苏边界的三线。也就是说,从其战役布局来判断,暂时还处于防御态势,而不是进攻态势。当然,在苏军的对华战略中,把蒙古作为进攻中国腹地的前进基地,是毫无疑问的。 我作为中国驻蒙的外交人员,亲眼看到屯兵蒙古、蓄势待发的苏军作战部队,对它给我国所构成的严重威胁,不能不感到深深不安和焦虑。 应当感谢马克思的在天之灵,中苏之间的军事摊牌终于没有发生。苏联当局派遣如此大量的军队进驻蒙古,所投入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按卢布结算可能近乎天文数字,而蒙古人民也为此做出了巨大牺牲。苏联戈尔巴乔夫上台后,1988年12月,宣布两年内从蒙古撤出全部苏军。实际上到1992年才撤干净。此后蒙古报纸刊登一项统计:苏军驻蒙部队和武器装备,分布在乌兰巴托四个区、全国十八个省中的十五个省、六十四个县,使用土地413951.53公顷(折合四千一百三十九平方公里),共建有机场七个、兵营五十五座、军官住宅一百三十六幢(六千八百单元房),对蒙古草原的破坏和自然环境的污染十分严重。而这些营房和住宅,多建在荒郊野外,蒙方接收后无法维护和利用,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变成废墟。蒙古当局向俄罗斯政府提出,要求总的赔偿二十五亿美元。 这正如中国俗语所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文革”浪潮汹涌而来 1966年来临。冷淡的中蒙关系,虽然还没有达到零度,但也已是“二九”天气。使馆的外交活动还能照常进行,不过受到的限制和冷遇也逐渐多起来。开年之初,蒙古外交部就照会各国驻蒙使团,离开乌兰巴托二十公里以上的外出,必须事前提出申请。这种限制对苏联和东欧国家使馆是不会起作用的,实际上,主要是针对中国大使馆。其目的既有政治性的一面,也有实用主义的一面:为苏军入蒙而开始修筑的军事基地和设施,尽量不让中国人看到。 中国援蒙建筑公司继续履行双方的协议,他们的职工在国内欢度春节后,陆续返回蒙古。随着天气日渐转暖,建筑工地上又开始沸腾起来。而在友谊街东头的高地上,出现了苏联建筑兵在盖高层楼房。他们盖楼给谁住呢?不久传出苏联要增加在蒙“专家”的消息。驻蒙公司宗哈拉工地来乌兰巴托的职工说,在北面色楞格省的达尔汗,有更多的苏联建筑兵在盖大片楼房。看来,蒙古已决心让苏联建筑部队取代中国在蒙的建筑工人了。 1966年5月,按说已进入春季,但在蒙古街头仍是枯树枝桠,使馆院内也还是大片枯草,早晚寒气依然袭人。5月底,外交信使来后(他们每月两次来馆),张灿明大使马上召集全馆人员大会,传达5月16日《中共中央通知》。大使态度严肃,表情有点沉重,显然事前他看过这个通知。他用浓重的四川腔,把这个《五一六通知》读了两遍。散会后,回到文化处,我们几个人议论起来。通知说彻底揭露批判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学术权威”,同时“必须批判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领域等各界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清洗这些人,有些则要调动他们的职务”,大家觉得事情来得突然又相当严重。小毛说《通知》没提外交界,老姜说都可以算在政府里。我回忆起在离开北京的火车上,看姚文元文章时那种下意识的敏感,事情果然临头了。 此后,从国内的广播里、报纸上,听到看到的都是揭露和批判,以及要掀起文化革命的消息,一批批高级领导干部,以“反党集团”的名义被揭露出来、撤了职务。报纸上没有公布罪状的领导人像刘少奇、邓小平,他们未来的命运,也通过各种渠道传播到使馆。蒙古报纸对北京发生的事情,起初是客观报道,后来就加上了自己的评论,字里行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的情绪。 7月,政务参赞魏宝善从国内休假回馆,大使夫妇和姜振忠等几人回国休假,老魏任临时代办。9月中旬,国内发来毛主席的“九九指示”:“来一个革命化,否则很危险。”事情的由来是,奥地利和非洲某国的革命“左”派,给中国领导人写信,说中国驻该国大使,“乘坐豪华汽车,外交招待会奢侈浪费,……”。毛主席9月9日批示,要求所有驻外使馆来个革命化。老魏根据在国内看到的《毛主席语录》大行其道的情况,很快要驻蒙建筑公司派来木工,制作大型语录板,在对外比较显眼的墙上,都挂上了红底金字的毛主席语录。在使馆楼迎门两边的墙上,分别挂着“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和“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两块语录板,把楼前厅映得红彤彤的。在礼堂里与门相对的墙壁上则是一块高一点五米、宽五米的大语录板,上面分两大段刻着:“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这就是帝国主义和世界上一切反动派对待人民事业的逻辑,他们决不会违背这个逻辑的。”“斗争,失败,再斗争,再失败,再斗争,直至胜利--这就是人民的逻辑,他们也是决不会违背这个逻辑的。” 不久,使馆举行了一次电影招待会,蒙方外交部长、和平友好委员会主席和一些政府官员,以及各界人士出席。他们一进礼堂看到这块大语录板,就有点愣神,外交部懂中文的官员显出“触目惊心”的表情。魏代办向蒙外交部长解释语录的含义,周围的官员都挤过来静听,大概是理解到没有具体指名,也就进到舞台前坐下。 8月初召开的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制定的“十六条”,在使馆及驻蒙公司、友谊医院传达后,特别是毛主席给清华大学附中红卫兵写信,随之在全国掀起的红卫兵运动,对我国驻蒙人员影响很大,有一些人要求在国外组织红卫兵闹革命。魏代办根据国内要求驻外单位正面学习不搞运动的指示,通过各级领导说服了这些同志,但人们的思想情绪越来越激烈化。国内发来了各种外文版的《毛主席语录》,要求驻外使馆散发。驻蒙使馆当然积极性也很高。除了外交官直接送使团人员外,还让驻蒙建筑公司、友谊医院和培才学校设法散发。 培才学校是使馆附近的一座华侨小学。原来是为对蒙劳动力援助的员工子弟办的,学校领导和教员都从国内派来。“劳援”被迫撤走后,这所学校转为华侨子弟小学,学校的领导班子仍是国内来的那些人,但吸收了华侨中一些年轻知识分子替代国内派来的教员。在国内“文化大革命”的强烈影响下,毛主席著作成为必修课,师生们的“革命”情绪很高涨,他们把《毛主席语录》带回家,不仅念给父母听,也向蒙古邻居广为散发。 蒙古当局的反华宣传日渐加剧,紧跟苏联报刊反华的调子,直接指责我国的“文化大革命”,甚至点名攻击我国领导人,称毛泽东思想为毛主义,希望中国的“健康力量”能起来掌握局势。这就使两国关系由冷变恶。蒙古有关方面对中国驻蒙公司的刁难,和对培才学校的限制,都在不断加码。 9月,张大使夫妇返馆,主持了9月30日的使馆国庆招待会,蒙方出席人员规格虽未明显下降,但人数已大为减少,气氛也没有往年热烈。国庆节过后,我国外交部通知驻外使馆,所有人员必须分批分期回国参加“文化大革命”。魏代办夫妇在11月返国,我同其他几名使馆人员与之同行。 在使馆,对于“文革”只从报纸上、广播中有所了解,缺乏感性体验。因此,回到北京以后,我就迫不及待地上街看看。从宽街步行到王府井,街道两旁几乎贴满了打倒这个、打倒那个的大标语,中医医院、隆福医院、科学院图书馆的大门两旁,密密麻麻地贴满大字报,内容多是批判本单位的“走资派”。从灯市西口到王府井大街,几乎所有商店的门窗和外墙上都刷满了红纸写的大标语或大字报,什么同升和鞋店、盛锡福帽店、百草参茸国药店都找不到了,据说是为了欢呼刘、邓下台,根据什么人的“指示”搞的“红海洋”。信步走进一个卖工艺品的小商店,看到小型的毛主席半身塑像做得挺精致,我指着问这个多少钱,售货员瞪了我一眼没吭气。这时,进来一个戴造反派红袖标的外地青年,对售货员讲:“我要请一张毛主席像。”售货员马上热情接待。我一看不好,再呆下去说不定得挨批,就赶紧走了出来。我一面走一面想起小时候的事:旧历年关将到,跟随父亲去赶集,为了腊月二十三日(过小年)祭灶神,父亲在一个货摊前恭恭敬敬“请”了一张灶王爷和灶王奶奶并肩而坐的像,让我用双手捧回家。……我在这种大不敬的胡思乱想中,走进了百货大楼。门窗玻璃糊满了大字报,里面黑糊糊的,买东西的顾客先对了语录才能买东西:顾客说“毛主席万岁”,售货员说“为人民服务”,或者一方说“造反有理”,另一方则说“文化大革命万岁”,然后才洽谈买什么。我既感到挺有趣,又觉得挺别扭,因为不会对语录,也不敢买东西。 1967年1月,随着全国造反派的“夺权”风暴,外交部的造反派成立了联络站,领导外交部机关和使领馆回国人员搞“运动”。外交部的业务工作,由原来的一些领导加若干新人组成的核心组领导。姬鹏飞等几位老的部领导,由于是“当权派”,既要主持繁重的日常工作,又要随时接受造反派的批判。回国参加“文革”的各个使馆人员,都成立了战斗队,开始批判“当权派”。大使首当其冲,参赞是准“当权派”,受冲击稍小;随员以下参加战斗队成为“大批判”的骨干;一、二、三秘游离其中,但必须站在造反派一边,否则就要挨批。驻蒙古使馆由于人员构成的关系,战斗队里除个别人“造反精神”特强,其他人尤其是一些年岁较大的公勤人员,大都比较“保守”,批判会开得还算文明。 春节之前,张大使夫妇奉调返国参加“文化大革命”,使馆由办公室主任刘吉德担任临时代办。 张大使到京,驻蒙使馆战斗队仿照其他使馆做法,接站汽车直接把大使拉到战斗队,让他站在方凳上背语录,其目的是“煞煞当权派的威风”。有一天,外交学院的造反团来揪张大使去清算“于、窦事件”,驻蒙使馆战斗队起初不同意,认为此事应由使馆的人批判深究,但外交部的造反联络站支持造反团的“革命行动”。结果,张大使去后即被扣上投降派的罪名,不仅戴了高帽子,坐了“喷气式”,还被拳打脚踢,肋骨被打断两根,腰椎受伤不能直立。大使夫妇回来后,在院子里靠墙坐下,我从他们身旁走过,大使夫人杨波含着眼泪对我说:“这还怎么活下去!”我不敢接茬,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心想你们无论如何要坚持活下去。 在这样情况下,我只能努力“韬晦”,希望尽快脱离“苦海”。7月,机会来了,使馆的战斗队提议,经外交部第二亚洲司批准,派我和其他几个同志去蒙古轮换最后一批未参加运动的同志。去前,我见到伤势有所好转的张大使,向他告别。他高兴地连声说:“你去好,你去好。”我的妻子本来“文革”前已做好出国前的一切准备,“文革”一来,停止所有初次出国人员外派,我又是茕茕一人踏上“征途”。 “五二一”事件 我回到乌兰巴托,街道两边的树木已长出嫩叶,举眼望去满目青翠,蒙古的春天终于来了。但使馆里却是一片愤怒消逝后的沉默,这是由于5月21日发生了一起严重事件。 培才学校师生学习和宣传毛泽东思想,引起蒙古当局的特别注意。华侨子弟通过其家庭同蒙古社会有着广泛的联系,他们散发的数量可观的小红书--《毛主席语录》,已深入蒙古民间,这是蒙古当局绝对不能容忍的,于是想方设法寻找借口进行打击。 培才学校与《蒙古消息报》社同处一个大院,该社的展览橱窗展出的蒙古政府领导人的照片被涂抹,蒙方认为是华侨学生所为,就单方面关闭了共同使用的大门,让学生使用仅容单人进出的小旁门,这显然是一种挑衅行为。学生嫌小门太窄,上下学进出拥挤,就敲打大门让蒙方警卫开门。于是,蒙古当局就以“三名华侨老师带领学生踢打报社大门”,“破坏了蒙方法律”为借口,宣布驱逐三位华侨教师出境,实质上是想借此达到“杀一儆百”的目的。 蒙古当局的无理宣布,激起培才学校师生的愤怒情绪,酝酿届时集体到火车站欢送,并以1月25日发生在苏联莫斯科红场上的中国留学生的英勇斗争事迹相激励。1967年初,中国政府通知派往世界各国的留学生请假半年,回国参加“文化大革命”。留法、留芬兰学生总共六十九人抵达莫斯科后,在“革命”情绪的激荡下,于1月25日到红场瞻仰革命导师列宁的遗容。当日天气特冷,他们依然排队耐心等待。苏联军官“好心”把他们插进“参观者”(实际上都是便衣警察)的行列。他们走到列宁墓前的大理石平台上排成方阵,献上花圈,开始脱帽默哀。还不到一分钟,苏警就气势汹汹地喊“够了,够了!”默哀后,一名留学生走出队伍,领导大家读《毛主席语录》,苏军一名少校一挥手,苏军和便衣警察就一拥而上,企图冲垮中国留学生队伍。留学生手挽手高唱《国际歌》,气急败坏的苏联军警二三百人将中国学生和使馆陪同人员分割包围,三四个围住一人大打出手,最可恶的是便衣警察,在棉手套里藏有铁块,把中国学生打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有的甚至伤筋断骨。打了约半小时,不少市民和各国驻莫斯科记者闻讯赶来。几个苏联老人喊道:“不要打他们!他们是学生!”有些苏联工人还上前帮助中国留学生撤出包围圈。这就是1967年有名的“莫斯科红场事件”。此后不久,国内给驻蒙古使馆发来“红场事件”的照片,让张贴揭露苏联当局的暴行。结果,展出不久,展览橱窗玻璃就在夜里被砸,照片被撕碎扔进使馆大门。 临时代办刘吉德,鉴于蒙方对“红场事件”照片展出后的反应,考虑到华侨师生一旦到车站集体欢送,可能会模仿“红场事件”对中国留学生的做法,招致蒙古警特镇压。遂于5月19日发电国内,建议组织集体欢送,有序进行,不读语录、不喊口号、不唱《国际歌》。当时外交部造反派还未夺权,但已对业务部门实行监督,因此在复电中强调组织集体欢送,应坚持“三要”(读语录、喊口号、唱《国际歌》)。当晚,使馆再次向国内请示,讲明情况,陈述利害,建议在集体欢送时免除“三要”。国内未予置理。 蒙古当局获悉华侨师生计划去车站搞集体欢送,5月20日上午,蒙外交部第一副部长托依夫约见我驻蒙使馆临时代办,提出不得在车站举行欢送集会等无理要求,否则后果由中方负责。刘代办予以拒绝。蒙方这样提出要挟,对情绪激愤的华侨师生无异于火上浇油。刘代办回馆后,立即向国内报告,建议顶住蒙方无理要求,届时在车站举行适当规模的欢送,但不形成集会,不读语录、不喊口号,不唱《国际歌》,以避免事态不可控制,希望国内21日10时前复示。但等到21日傍午,仍无回音。刘代办不得不再次紧急请示,国内答复按前电执行。刘代办无奈,只能在组织工作上采取一些防范措施,例如把领喊口号的师生埋藏在人圈内,不使蒙警特发现。 5月21日下午3时,华侨师生秩序井然地前往乌兰巴托车站为三名被逐教师送行,使馆四名外交官及中建驻蒙公司、友谊医院、华侨协会等单位的代表也来到车站,总共二百余人。未经组织个人自动来送行的华侨及培才学校低年级学生,也有一百五十至二百人。送行者向被逐教师献花后,齐声朗读毛主席语录。这时,预伏的大批警察加便衣,冲进人群动手抓人。华侨师生高唱《国际歌》,高呼口号,蒙警特大打出手,连许多只有十几岁的女学生也被打倒在地。在场的中国外交官向蒙古警官提出强烈抗议,蒙警特不仅置之不理,而且动手扭打中国外交官,并将之强行关进车站临时拘留处。其中一名外交官被拳打脚踢,衣服钮扣被撕掉,胸侧肋骨挫伤。华侨师生和侨协干部二十余人被蒙警特肆行殴打后,将他们关进另一临时拘留处。中国使馆刘临时代办闻讯急忙赶到现场,向在现场幕后指挥的蒙外交部第一副部长托依夫进行交涉,托依夫避而不见。刘代办遂向亲自上阵指挥抓人、打人的蒙古国家警察总局副局长兼乌市警察局长艾林亲浩尔洛提出最强烈的抗议。艾狡辩一通之后,被迫承认华侨学生举行欢送仪式是合情合理的,承认蒙警非法殴打、拘捕了我外交人员,答应立即释放。关于释放华侨师生及侨协干部的问题,艾让刘代办向蒙外交部交涉。刘代办与被释放的使馆外交官和工作人员一起返馆。 刘代办返馆后,深夜约见蒙古外交部礼宾司副司长图门,对车站事件向蒙古政府表示最强烈、最严重的抗议,并提出三项要求:(一)全部释放被无理逮捕的中国公民;(二)向遭受毒打和被扣押的全部中国人员赔礼道歉;(三)立即采取措施保障使馆外交人员和中国公民的安全,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在我方强烈抗议和要求下,被扣押的华侨师生很快被释放,但侨协干部贾秀文却被送往外地监狱关了起来。三名被驱逐的教师,离开蒙境前在扎门乌德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回到北京受到有关单位的热烈欢迎。这次“乌兰巴托车站事件”等于是“莫斯科红场事件”的重演。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国内没有什么人出来正确地总结经验教训。 在北京,5月下旬以后,外交部“文革”运动中极“左”思潮甚嚣尘上,在苏联驻华使馆门前已游行示威数日,砸了“扬威路”的街牌,换上了“反修路”的路标。人们得知蒙古当局驱逐培才学校教师,在车站拘捕使馆外交官,都感到异常激愤,立即组织队伍到蒙古驻华使馆游行示威,递送抗议信的几个人企图冲进使馆当面质问蒙古大使,受到门卫解放军的阻拦。连日来的抗议示威,使蒙古驻华使馆感到十分紧张。 在越来越激烈的反对“大修”(苏联)、“小修”(蒙古)的声浪中,中蒙关系一下子陷入低谷,外交往来只限于强烈抗议、最强烈的抗议。抗议照会有时是在文字上蒙文难以表达的“最最强烈”的字句。 无独有偶,8月9日在北京发生了一次更为严重的事件。这时,我已回到使馆。据了解,外交部的造反联络站在王力、戚本禹等人的直接煽动下,夺了外交部的权,周总理直接领导的外交工作失去了控制。联络站在“打倒帝修反”的口号下,指挥外交系统的造反派,并影响社会上的若干造反组织,向好几个驻华使馆“四面出击”。其中最严重的是砸了缅甸驻华使馆,火烧了英国驻华代办处。就是在这样的情势下,8月9日在北京东华门大街烧了蒙古驻华大使策伯格米德专用的汽车。 “八九”事件的过程大致是:这天上午,蒙古驻华大使夫人及另两名外交官夫人乘坐大使的专车,到坐落在东华门大街的友谊商店购物,司机达希敖额尔特把车停在马路边,然后倚在车头上观望手持小红书来来往往的红卫兵队伍。突然,行进队伍中有人发现汽车刹车的踏板上有一张印有毛主席像的海报。这时,蒙古大使夫人等三人从商店出来坐进汽车,司机踩油门开车,踏上了毛主席像。围绕来的红卫兵怒火沸腾,脚踩伟大领袖毛主席还得了!队伍中有懂蒙文的红卫兵,立即把蒙古司机揪了出来质问,蒙大使夫人等吓得下车跑进了商店。人群中有人领头高喊:“侮辱伟大领袖毛主席罪该万死!”“打倒苏修的走狗蒙古修正主义!”蒙方司机起初拒不认罪,还企图撕毁毛主席像开车逃跑,但汽车被群众团团围住开不动。愤怒至极的红卫兵命令他站在凳子上示众,让他下跪向毛主席像请罪,有人还把轿车上挂的蒙古国旗扯下来,要他放在地上用脚踩。友谊商店售货员出来说,大使夫人在打电话求救。这无异给愤怒的红卫兵火上加油,有人喊:“把汽车烧掉!”众多红卫兵喊一二三,把汽车掀翻,有人点起火来,围观的人群齐喊:“毛主席万岁!”“文化大革命万岁!”等到消防车开来,熊熊大火已把这部海鸥牌高级轿车烧得只剩躯壳。在汽车已经烧起来的时候,我国外交部的一位处长来到现场,说服群众将蒙古司机交他处理。蒙古司机当即被北京市公安局拘留,经过审讯,他在人证物证面前不得不认错,并亲笔写下认罪书。我国外交部第二亚洲司负责人召见蒙古驻华大使,交给他一份照会,对蒙古使馆工作人员达希敖额尔特侮辱伟大领袖毛主席像提出最强烈的抗议,并称中国政府决定将他驱逐出境。这个司机离境前,在二连车站又站在高凳上被批斗了一次。 8月9日当天,驻蒙古使馆对此事一无所知。傍晚下班时,蒙古外交部来电话称,其副外长托依夫晚8时紧急召见刘代办。两国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感到有些紧张。刘代办让研究室注意收听蒙古电台广播,并把应召时间借故推迟至晚10时。从蒙方广播的简单消息中,大体了解了这一严重事件的梗概。刘代办和译员小刘按时去蒙古外交部。蒙古外交部副外长托依夫沉着脸,寒暄的话也没讲,就当着刘代办的面宣读蒙古政府声明,要求中国政府对火烧蒙古驻华大使汽车和侮辱司机一事承担责任,并赔偿损失。蒙方在声明中抵赖其驻华使馆司机的言行,反诬中国政府执行大国沙文主义政策,并一再直接指名攻击毛主席。刘代办严词驳斥了蒙方的反华论调,对其指名攻击毛主席提出强烈抗议。至于蒙方提出的要求,以未接国内通报、不了解事实真相为由,予以拒绝。 第二天晚上,外交部来电通知驻蒙古使馆,说明了事件经过,要求使馆提高警惕并采取措施,准备应付蒙方策动群众冲击使馆。铁路小联运的列车员抵达乌兰巴托,即来使馆汇报。描述了8月9日烧蒙古大使汽车的现场情况,并叙说最近两天北京革命群众和红卫兵到蒙古驻华大使馆门前示威游行,在其围墙上和道路上刷了许多大标语。其中有“打倒蒙修”、“打倒苏联的奴才泽登巴尔”。刘代办连夜召集使馆全体和驻蒙古各单位领导开会,布置应急措施。顿时,一片紧张的气氛笼罩了整个使馆。 60年代曾发生过我国驻外使馆被驻在国暴徒冲击事件,人员被打伤,文件被抢走。驻蒙古使馆内部没有任何防卫设施,一旦被冲击,只能是靠人力抵挡。大家纷纷表示决心,誓死保卫使馆,宁死保守机密,人人的神经都极度绷紧。 一天、两天过去了,除了蒙方报纸刊登其政府声明,以及发表文章进行反华鼓噪外,未见他们有任何冲击使馆或前来游行示威的迹象。而在北京,我国外交部第二亚洲司负责人8月18日再次召见蒙古驻华大使,对其政府9日声明做出强烈反应,并正告蒙古当局,对中国人民所犯下的每一桩罪行,中国人民一定要清算的。 时间过了五六天,罗马尼亚驻蒙古大使主动来拜访刘代办,告诉说前两天蒙古外交部召集各国驻蒙古使节开会,蒙古外交部副外长托依夫首先宣读了蒙古政府声明,让到会人看了“东华门事件”的照片,接着说了些攻击中国政府的话,最后宣称蒙方不准备采取报复措施,以避免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但对罗大使一家之言能否确信,刘代办决定通过外交活动摸摸情况,便前去拜会越南驻蒙古临时代办。中越两国使馆关系十分亲密,我国对越南抗美全力支援,仁至义尽,我驻蒙古使馆也在物质生活上,对其驻蒙古使馆多方给以关心和帮助。但是,越南临时代办在交谈中,对刘代办说明“八九”事件过程光听不语,对蒙古外交部召开会议及可能采取的措施也一声不吭。 刘代办召开使馆全体会议,讲述了上述情况,大家认为罗马尼亚大使的话是可信的,虽然对蒙方仍存疑虑。我感到蒙方如果真的不采取报复措施,在外交上采取高姿态,就会使中国方面显得无理,而使自己赢得了声誉。我们这些中国外交人员面对我国形象受损,只有内心说不出来的痛楚。刘代办讲述中,对比了越南和罗马尼亚两家使节的态度,我不由得想到小学课本上的甲乙两个好朋友野外遇到黑熊的故事,觉得越南人太不够朋友。 “八九事件”在使馆来讲,安全地度过了,但国家关系更进一步恶化,到了无可修补的地步。1967年9月30日,刘代办主持举行国庆招待会,蒙方最高来宾已由过去的一两名政治局委员和部长会议副主席,降为外交部长与和平友好委员会主席,往年出席的一些友好人士全都不见了。10月,蒙古政府撤回了其驻华大使策伯格米德。 刘代办于10月底,与商务参赞王琢之,以及其他几个同志一起回国参加“文化大革命”。王琢之在张灿明大使回国后,与临时代办刘吉德一起成为使馆主要领导。“五二一事件”发生后,他曾让中建公司驻蒙工地给杀一口猪,改善一下使馆人员的生活,也含有对进行斗争的同志慰问之意。此举惹起了馆内几个年轻人的批判,说他是在庆祝挨打。我回到使馆后,他曾向我诉说这件事,委屈得含着眼泪。面对这位头发斑白的老参赞,我在那种情况下能说些什么呢?只能说些不着边际的安慰话。 刘吉德、王琢之回国后,外交部来电任命我做临时代办。不久,经援专员王琨和领事部主任孙立殿相继返馆,我们三人成为使馆主要领导。任临时代办对我来讲当然是一副极其沉重的担子,而且没想到从1967年11月到1970年4月,我竟临时代办了两年半之久,这在我国驻外使馆的历史上是少有的。 (文章摘自《在大漠那边》;作者:孙一先;出版社:中国青年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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