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尔皮茨号战列舰 弗朗茨·冯·格林舰长不知道一个多月之前,在两千英里外的英格兰某地有一伙人,正在挖空心思地研究制造一种名叫“高脚酒柜”的炸弹,准备用这枚世界最重的炸弹来毁掉他的战列舰。格林只知道他必须开动“提尔匹茨”,暂时离开阿尔塔。英国人的轰炸多少有些规律,就是每月一小炸,两月一大炸,即便炸不沉,也把“提尔匹茨”钉死在阿尔塔,消除它对北极航线的威胁。 “提尔匹茨”号提前修复后,他立刻决定开到阔海中去试伡,可能的话,找一条隐蔽的峡湾躲一躲。阿尔塔的防空固然好,但呆的时间久了,英国人总能接受教训,改进方法,增加对战列舰的破坏力。而他却束手无策。 如果躲得好,熬到十一月,北极长夜来临后,英国轰炸机的活动能力将大大下降,也许能挺过风狂雨骤的一九四四年。 出航的日子定在九月十六日。 实际上,军舰的修复工程远未结束。格林也不打算让工程结束,因为修好了又将被炸坏,又得重修。他将把修理工、一部分备件和几条修理船一块儿带上走。 凯雅锚地所有海军油库的油料全被汲光,连朗峡湾油库中的油都装桶用小船运来了。它们仅把“提尔匹茨”号所有的油舱灌到一半。即便如此,格林舰长已经很满意了。他回德国后,知道找燃料比金子还困难。德国丧失了所有的油田,所有的人造汽油工厂也遭到盟军的空袭破坏,燃油成了最珍贵的东西。 格林下令厨师准备一切尽可能丰盛的晚餐,款待水兵和修理人员。“提尔匹茨”号的主机连夜试伡,运行,噪音震耳欲聋。由于英国飞机往往选择拂晓空袭,格林号令全舰官兵晨三时起床,五时就要全部进入战斗岗位。他祈祷最后一天能够平安度过。他准备把“提尔匹茨”号战列舰开到林诺峡湾去。事先,他乘快艇亲自考察了林诺峡湾。它位于特罗姆瑟市东方,又宽又深,它尽头有一条名叫“卡”的小峡湾,各方面情况同凯雅很相似。 清晨六时,空袭警报声响起来了。所有的水兵已经站在自己的战位上。他们有充分的精神准备,各种口径的高射炮指向天空。连380毫米主炮也昂首瞄准了东南方地平线。雷达站提前八分钟预警,敌机从瑞典方向飞来。 格林中将站立在舰桥上,向晨光朦胧的东南方望去,英国飞机还没有出现,心理上有一种无法预测未来的沉重压抑感。昨夜又下了雪,阿尔塔的群山银白,松林笔挺地扎在雪地上,仿佛是古代防御工事上的铁刺板。“提尔匹茨”号及时地刷了冬天的伪装漆,在褐白相间的前后甲板上,插着一些伪装用的小枞树。水手们从很远的山坡上伐来树,打扮他们的战列舰。凯雅两岸山坡上的树林从未被伐过,它们婷婷玉立,和人造的树林一样,在北国黎明的银霜中抖动。 远方传来了低沉有力的飞机引擎声。“提尔匹茨”号上每一个水兵都能辨出来,它们是“可恶的'兰'。”但是格林舰长很细心,他能听出今天的“兰”与往日的“兰开斯特”轰炸机不同。它们的引擎声特别强劲,仿佛是一种新的更大的轰炸机。另外,格林中将还感到引擎吃力的鸣叫声,意味着飞机一定是重载,今天的战斗肯定很艰苦。 格林没有猜错。 英国皇家空军已经改装了“兰开斯特”。把它原来的四台罗尔斯·罗伊斯马林-22型引擎,换成了马林-24型引擎,单台功率从一千四百六十马力提高到一千六百二十马力,整架飞机增加了六百四十马力,它们已经能携带特重的“高脚酒柜”了。 等待的时间既暂短又很漫长,它象一种电影定格式的时间感,一种拚杀前的焦躁感,一种面对死亡的恐惧与回顾,胆战心惊又兴奋刺激,渴望搏斗又抓不住命运。 “兰开斯特”终于出现了。 整个德国和大部分欧洲战区的居民,已经熟悉了它的姿影:双垂尾、带透明有机玻璃双球鼻的机首,很长的炸弹舱和方形头。它是英国阿芙乐飞机公司的杰作。它的鼻祖是双引擎的"曼彻斯特"轰炸机,阿芙乐公司加长了机身,又添了两台马林引擎,便成了著名的“兰开斯特”。大战期间,共生产了七千架“兰开斯特”。“兰”机投的炸弹,占皇家空军启用“兰”机后全部投弹量的三分之二。“兰”机是德军的天煞星。 德国雷达站预报准确,一共是二十七架“兰开斯特”。它们编成了四个小队,每队七架。最后那队六架,格林估计可能有一架出了故障。“兰开斯特”机编队在天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菱形。“提尔匹茨”号严阵以待,当英机远在十一英里外时,它的380毫米主炮就对菱形队中央劈空射去一排炮弹。 一千七百磅的爆破弹在菱形机群外面爆炸了,德国水兵打得还算准。英国轰炸机没有理会,继续它们的飞行,两分钟后,来到了阿尔塔上空。菱形尖顶的一个小队开始从大编队分离出来,降低高度,稳稳地进入一万英尺高度上的投弹位置。“提尔匹茨”号所有的副炮和高射炮都向它们猛烈射击,天空中火光闪闪,弹片纷飞。但是德国的发烟船和陆上发烟单位都没有开始动作。 那一小队“兰”突然分散,从四面八方向“提尔匹茨”号攻击。它们并不畏惧猛烈的高射炮火,一股脑儿投光了所有的炸弹。这些炸弹都是常规的四百磅JW-2型炸弹,它们损伤不了“提尔匹茨”,实际上在攻击战列舰四周的修理船和拖轮。 其余的三队“兰开斯特”,也从大编队中分解出来,它们各自成直列式编队,每队航向相夹60度角,从凯雅峡湾尾部方向逼近“提尔匹茨”号上空。格林看到这种非同寻常的编队,预感到会有严重的情况发生,他下令高射炮全速射击,同时,命令主机已运行的“提尔匹茨”号向凯雅峡湾的出口开去。 三队“兰开斯特”进入目标前三千五百英尺时,从六千英尺的高度水平投弹。格林中将惊奇地发现,每架有效载荷八吨的“兰开斯特”仅仅投了一枚炸弹! 二十一枚巨型炸弹从三个方向朝“提尔匹茨”号落下来,越来越大,越看越清楚,越清楚越可怕。它那粗壮的弹身,钝形的截头和弹尾的圆形导流环清清楚楚,真象一具高脚酒柜。每只"酒柜"都向他头上飞来,它们的腹腔中满装着多得异乎寻常的炸药……上帝! 他感到三次天崩地裂的大震撼,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居然还活着。他摇摇头,双手互相绞紧,证实自己确实活着,确实还在“提尔匹茨”号战列舰上,“提尔匹茨”号确实还没有沉没。 真是奇迹。 他在最后一秒钟本能地蜷缩成一团,用双手紧抱住头部,使他在猛烈的撞击中免受重伤,所以很快醒来。他毕竟挨过许多次轰炸了,其他的水兵和军官也大都采取了同样的保护性反射。等人们惊魂稍定时,“兰开斯特”早已无影无踪。据说击伤了两架,可是却没有掉下来。英国轰炸机象一群小偷,得了手,赶紧溜。 现在,格林知道一切经过的始末了。第一小队“兰”机的目的是炸中小船,让起火的小船作为其他三小队“兰”机的目标,确保中空投弹的精确度,然后用二十一枚巨弹夹击“提尔匹茨”,不愁炸它不中。 英国人的轰炸欠准,一艘小船也未命中,只炸中了“提尔匹茨”号南方一千七百码处的一个油库。油库中的油全部汲入战列舰,空库的火势很小。它被误当成轰炸的中心点,绝大部分巨型炸弹都丢到距“提尔匹茨”一英里的雪山峡谷中去了,没有产生效果。其中一枚巨弹在沙滩上炸出一个直径七十英尺的大深坑,海水渗入,竟成为一个小湖,太可怕了。 只有一枚巨弹歪打正着。 它击中了“提尔匹茨”号舰尾的左锚索孔,从孔中弹到距战列舰尾部三十五英尺处的水中爆炸,就是它把格林中将和其他许多人震昏了。巨大的冲击波把“提尔匹茨”号的机器舱撕开一个长四十八英尺,宽三十二英尺的大洞,这个舱是“提尔匹茨”号主机的变速齿轮舱,一下子把那些齿轮和轴全给毁了。整块后甲板沿纵向被暴风掀得鼓起三英尺,扭曲成了一面破鼓。横向的所有舱室均受波及,越靠舰尾的损坏越严重,只有距舰首十八英尺的主锚电机舱幸免。A、B、C、D、四个炮塔的主炮全被震坏了,尽管原来只修好了二个半炮塔。格林自己的背、头和臀部均受伤,幸好不重。菲格尔少校被震死了,他正好在舱尾的一门火炮旁边。 汉斯副舰长也死里逃生,他的伤比格林轻。汉斯上校跑前跑后地检查损害情况,同时组织水兵和损管队抢险。他向格林舰长报告说,5号、6号,可能还有11号轮机舱已经浸满了水。格林估算出有一千五百吨海水灌入了“提尔匹茨”号。他并不特别惊慌,只要平衡得当,“提尔匹茨”就是灌入了五千吨海水还能浮在水面上,所有的水密门均已在空袭前关死,浸水不会扩大到其他舱室去。 格林感到庆幸的是:燃料没有发生火灾,弹药舱也完好无损,否则,灾难将不堪收拾。从目前的情况分析,“提尔匹茨”号战列舰是受了一次特大的震撼。 汉斯又报告说:从舰尾的水线看,“提尔匹茨”尾部下沉了七英尺(2.3米)。水密门完好,目前"提"舰已停止了下沉。由于峡湾中是静水,水位以上的裂口中没有灌入更多的海水。 进一步检查证实了更糟糕的情况。一枚巨弹落在战列舰尾部不太远的水中。它只是一枚近失弹,没有造成直接的破坏和浸水。但它产生的高压冲击水波却把舰尾的螺旋桨扭弯,卡住,于是整条军舰都丧失了动力。大部分高射炮的瞄准镜和其他电气设备都被震得粉碎,电台的天线也被暴风掀断了。幸好弗立克上尉和其他电讯人员无一死亡,大家学会了在空袭时穿厚衣服并且做出保护性动作。 九月十六日夜间,所有损害已清查完毕。修理工们早就干开了。他们注定要在“提尔匹茨”号上修了破,破了修,反而见怪不怪,一心提高工效了。水线下的破口迅速焊完--焊工们已经很熟悉活路了。一千五百吨海水断断续续被抽出,“提尔匹茨”又浮在正常的吃水线上。当晚,弗立克上尉向舰长报告,已经修好了四部电台,与柏林、特罗姆瑟和奥斯陆的联系都叫通了。他还顺便提到BBC的一则晚间新闻:袭击“提尔匹茨”号的全部“兰开斯特”轰炸机,安全飞到了苏联北方的雅格托尼克机场。 空袭后的第二天,阴云四合,抖落下冻雨来。巴尔布鲁塔林锚地上,漂浮着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迹。从苏联北方基地起飞的英国"蚊"式轰炸机,又前来阿尔塔拍照。英国人对“提尔匹茨”有难以理喻的兴趣,象一个好食者,越是难得越是昂贵的食物他越是要吃,又象一个古董收藏家,越珍稀越宝贵的古玩拚了命也要抢到手。"蚊"式机未能拍到任何照片,让坎宁安海军上将暂时舒了心。要是他真知道“提尔匹茨”还存在,准又要筹备一轮新轰炸。 只有格林和汉斯明白,英国人这一次打击是击中了要害。“提尔匹茨”受了深深的创伤,光凭阿尔塔峡湾中的设备是无法修好的。“提尔匹茨”受震损坏的大炮可以利用本地的设备修好,某些机械装置和光学仪器也尚有备件可以更换。在凯雅峡湾中储备了一些零件和材料,在三年多的不断修船过程中,许多零部件都储存了几套备份的。 重达三百余吨的巨型齿轮减速系统被炸得稀烂了。两台锅炉也受了无法修复的严重损失。即便放弃被毁的锅炉,用剩下的锅炉维持较慢的航速,齿轮减速器也是无可取代的。它不是修的问题,而是把四层甲板全部割开,拆除破机器,安装并且调试好新的减速器。实际上,在德国国内并没有现成的减速器可立即取用,必须重新铸造、滚齿、装配出一台新减速器来。在希特勒的军火生产表上,最优先的是坦克、人造汽油、V-2导弹、喷气式飞机,根本轮不上一条报废的战列舰。最乐观的估计也得三个月,悲观者认为整个战争期间根本没有指望。 弗兰克上尉已经重新架设了天线。格林中将很简单地汇报了英机破坏的情况。他并不指望把“提尔匹茨”拖到威廉雪芬或波罗的海的某个船坞去。盟军已经逼近荷兰,德国西部诸港早已列入最危险的战区,连距德国本土两千英里的阿尔塔尚不安全,又能指望地处前线的威廉港做些什么呢。苏军的势头勇不可挡,不久就会横扫波罗的海南岸,如果说他上次回国时得出整个德国已处于盟军的机翼下的看法,那么这回,所有的德国海港不久就要处在敌人大炮的炮口下了。 他只向邓尼茨元帅提出申请:运一套齿轮减速器来。 其余的困难他都没想,因为毫无意义。 卡尔·邓尼茨海军统帅此刻当然顾不上他的“提尔匹茨”号了。英国的蒙哥马利将军发动了一场名为“市场-花园”的战役。它动用了战时最大规模的空降兵力--整整三个空降师,降落在通往荷兰阿纳姆市的五条河流的五座桥梁上,最后一座桥是莱茵河上的阿纳姆大桥,一旦盟军穿过桥梁走廊攻入德国鲁尔工业区,第三帝国的心脏就要停止跳动了。当务之急是挡住英国伞兵,整个德国在危急中。任何一位在欧洲战场上的军人,无论是德军的还是盟军的,都眼睁睁地盯住阿纳姆大桥,早把“提尔匹茨”号丢到脑后了。 由于一系列的错误、失误、阴差阳错和偶然性,“市场-花园”作战失利了。英国第一空降师全军覆没,到九月底,急速前进的盟军部队在各条战线上都放慢了攻击速度。德国陆军依托旧的齐格菲防线,似乎顶住了盟军海涛般的攻击势头。 战线稳定之后,邓尼茨元帅和柏林海军司令部重新想起了“提尔匹茨”号。它毕竟是熬过四年战争硕果仅存的唯一战列舰。它毕竟还有八门十五英寸的大炮,另外还有十二门150毫米炮、十六门105毫米炮和九十八挺防空机关炮。它还有很大的火力价值。它在单位时间内的火力相当于三个足额的野战炮兵团和一个防御坚固的炮台。它是可以流动的,又是几乎打不沉的,如果不计空中的因素,既使在盟军节节胜利的今天,仍然没有哪艘盟军战列舰胆敢单独向它挑战。 它仅仅是无法自己航行。 而为此仅需要一套并不十分复杂的齿轮变速箱,几乎德国的任何一个大机器厂都可以制造。 可是时间却来不及了。 从很早的年代起,也许可以上溯到火炮风帆战舰的时代,各国的海军统帅们都笃信一条海战公式,它相沿成习,几乎没有改变过。 它是一个最简单的等式:F=MA。 即:战舰的战斗力F与它的机动性M和火力A成正比。如果决定性M等于零,一条船无论它火力如何强大,它的战斗力还是为零。 邓尼茨和他的参谋军官们,也是根据这条公式来估价“提尔匹茨”号的。 但是邓尼茨是一个足智多谋的军人,他一手导演的大西洋潜艇战甚至赢得了敌人的尊敬。邓尼茨注意到海战的公式只适用于海洋上,并不适合陆地。如果把“提尔匹茨”放到某处敏感的海岸要塞或港口旁,它仍然是“可怕的老提尔匹茨”。它的巨炮将威胁任何敢于侵犯的敌船。 它是一个浮动的炮台。 如果战局稳定,能把齿轮箱赶制出来,它就会成为一个机动的炮台。再加以适当修理,它会重新变成“俾斯麦”级的超级战列舰,成为海上霸王。 邓尼茨果断地给格林下达了命令。 根据海军司令的命令,“提尔匹茨”号将被拖到特罗姆瑟市的附近,充当一个岸上炮台,防止盟军可能的登陆行动。发布命令的人和执行命令的人都不相信,盟军真会在北挪威的特罗姆瑟市登陆。艾森豪威尔元帅统帅的百万雄狮,已经打到了德国边境的齐格菲防线,有谁会劳民伤财去打北极圈内一个两万人口小城的主意呢? 命令终归是命令,军人必须执行。 格林舰长计划把“提尔匹茨”号拖航到特罗姆瑟市东部的林格恩峡湾区,把那儿当成他的战舰的“最后归宿”。 格林开玩笑地把那地方称为“战舰之墓”。他似乎已经超然战争之外,表现出一种反常的幽默感和人情味。他常同汉斯副舰长开个玩笑,紧张之余下盘棋,宁肯少睡点觉。现在他同副官施密特上尉乘汽艇去考察“墓地”。 汽艇先开到特罗姆瑟市,接上了城防司令凯末尔上校一同前往林格恩峡湾地区。汽艇在雪山和碧海间悠来转去,始终未能找到合适的停舰地点。格林中将认为对防空有利的地点,城防司令凯末尔上校却说无法充分利用战列舰的火力;凯末尔叫绝的位置,却是一马平川,根本无法防空。两人都满意的地点,不是水太深,就是没有沙洲。 整整花了两天功夫,他们才找到一处大家都能接受的地点。它在哈科依岛岸边,距特罗姆瑟市中心约三英里。这个位置,使“提尔匹茨”的主炮、150毫米副炮和105毫米高射炮均能控制预想中的敌人登陆区。哈科依岛岸边有一片沙洲,其水深比“提尔匹茨”号满载吃水时的龙骨底部还多四英尺。沙层厚三英尺,下面便是岩底,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点了。实际上,无论敌机如何轰炸!“提尔匹茨”号只要沉下七英尺就能坐搁在沿基上,它成了一艘正在不沉的舰。这一位置射界良好,便于“提”舰发扬火力。虽然从防空角度讲略嫌地形开阔点,但凯末尔上校答应派兵来为“提”舰筑起防鱼雷的沙堤,并将特罗姆瑟市的一部分高射炮调来保卫“提尔匹茨”号。 他们完全结束考察时,两人互相拍了拍肩膀:“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啦。” 接下去的一步,就是把战列舰拖离阿尔塔峡湾。 说来容易做来难。随同搬迁的有各种修理船,发电船、驳船小队、交通艇小队、警卫艇小队、几艘驱逐舰和海上医院。那几个岸基高射炮连和雷达站因为几年来一直负责保卫“提尔匹茨”号,这回也要随同搬迁。此外,还有大量生活设施、服务系统、修船设备和机动油库等等。经过几年建设,阿尔塔和凯雅已经成了北挪威的一个重要军港,各类设施比较齐全配套。“提尔匹茨”一搬家,大家也要一齐走,等于搬迁一个小城镇,而且还要把哈科依岛建设成另一个阿尔塔,其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 一九四四年十月十五日,从特罗姆瑟港开来了四艘大马力拖轮,进入阿尔塔的航道,通过防潜网和防鱼雷网,与“提尔匹茨”系缆。“提尔匹茨”号经过一个月抢修,矫正了一轴螺旋桨,用一个临时性的减速器,把一个主机舱的动力传到桨轴上。这样!“提尔匹茨”就可以用最低的速度航行,以减少拖轮的负荷。 格林中将举行了尽可能隆重的告别仪式,向几年来一直掩护“提尔匹茨”的高射炮部队和海军基地人员一一告别。然后,战列舰升旗鸣笛,在拖轮的曳航下,缓缓地离开了巴尔布鲁塔林锚地,开出凯雅峡湾。 当“提尔匹茨”号开入广阔水深的阿尔塔峡湾时,格林和全舰人员发现自己的心还留在凯雅峡湾。他们在那里待了三年,已经熟悉了那块地方。他们就在凯雅度过了大部分战争岁月,好也罢,坏也罢,凯雅的群山在无数次空袭中掩护了“提尔匹茨”。凯雅两岸曾聚集了德国最优秀的工匠,多次修好了“提尔匹茨”。人们也诅咒过它的荒蛮,它的偏塞,它远离文明和德国,但一朝真的离开它,人们感到浑身赤裸裸的。原来“提尔匹茨”实际上已经成了一艘陆上的军舰,而凯雅就成了它的家。 战舰在阿尔塔航道中被拖航时,格林和汉斯不禁回首当年。那时,阿尔塔峡湾里真是桅樯林立,停泊着德国水面舰艇的全部精华:威武的“沙恩霍斯特”号,机智的“舍尔海军上将”号,勇猛的“希佩尔海军上将”号,累遭大难而不死的“欧根亲王”号,年迈的“吕措夫”号,还有各种驱逐舰、鱼雷艇、扫雷艇、和油轮。战时几乎没有哪个欧洲港口停泊过如此多的德国军舰,阿尔塔峡湾的名字将永远留在德国海军史册中。 曾几何时,这些威风凛凛的战舰一一葬身冰海,永劫不复。劫后余生者也都锈迹斑斑,蹲在波罗的海的海军船坞中,既没有人也没有物去修理它们,它们已经死了。现在,“北方的孤独女王”“提尔匹茨”号,形单影只,由几艘拖轮曳着,前往它的归宿。它丧失了四分之三的主机,死了数百名水兵,伤了近千名水兵,终于离开了荒凉的阿尔塔,咒它也好,骂它也好,歌颂它也好,反正是一去不返啦。 这是“提尔匹茨”第五次离开阿尔塔,也是最后一次。那些熟悉的有名无名的山峰永远也看不见了。格林等人不免有些感伤。 经过斯特延姆诺依水道,又一次看到了辽阔浩瀚的挪威海。大海总是令人兴奋的,那起伏的波涛,翻飞的欧鸟,莫测的风云,给航海者以无穷的想象力。但是,今天的大海勾起了格林舰长无穷的伤感。在“提尔匹茨”号最后一次航行中,它将和大海永远告别,静静地蹲在特罗姆瑟附近的泥沙中。船本是无生命的东西,有生命的人依托着它而生活,也就赋予了它生命。现在,“提尔匹茨”在海洋上的生命就要完结了。它象一个老人,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它看西天的晚霞和落日,回首一生,百感交集。它企图同太阳赛跑,拖延自己的生命。然而,终于无力回天,不得不走向自己的暮年。 因为它是希特勒的军舰。 它被那个企图成为全世界独裁者的人制造出来,为那个虐待狂、迫害狂和杀人狂所驱使,去阻挡文明、进步和正义的车轮,终于要被辗碎。无论它的舰长和水兵做出怎样的努力,也无论德国工厂怎样全力满足它的需要和消耗,终究只是拖延死日的来临,而死是无法避免的。 希特勒完结了,第三帝国完结了,“提尔匹茨”也要完结。 格林同舰上的官兵,几乎没有一个人怀疑德国战败的结局。他们也许解释不清失败的原因,但是都痛苦地承认了事实。“提尔匹茨”的这次拖航就变成了它的送葬,虽然它还浮在一个沙洲上,可是作为一条军舰,德国人和盟国迟早把它一笔勾销。 他们惊奇的是它居然活了这么久。 “提尔匹茨”去特罗姆瑟,走老航线。它被拖曳着穿过林伐胥岛和挪威海岸之间的利德水道,又穿过克伐吕岛水道,进入巴尔斯峡湾口,就看见了特罗姆瑟城。 德国人这次转移行动保住了秘密。一路上没有出一点事。英国人完全蒙在鼓中。“提尔匹茨”号安全抵达新的锚地。 在哈科依岛的新锚地抛锚后,“提尔匹茨”号就走完了它的全部海上航程。它的航海日志记载着它一共航行了一万一千五百海里。远远少于一条达·迦马时代的普通三桅船。这个总航程高于“俾斯麦”号,因为“俾斯麦”在处女航中就被打沉了。 航程是没有多少意义的,重要的是,“提尔匹茨”号承受了德国海军有史以来最大的苦难。?br> 凯末尔上校调来两艘小型挖泥船。它们日夜施工,在“提尔匹茨”四周筑起了一道沙堤,代替防鱼雷网阻止鱼雷机的袭击。上校履行承诺,又派来一连士兵,开始在哈科依岛岸边搭起活动房子和其他军舰用补给设施。一条新公路正在日夜施工,直通75号国家公路,北可达特罗姆瑟,南能通挪威内地。一切都按德国人那种严密的设计和精确的进度来进行。英国人没有来打扰。 盟军云集在欧洲,显然一时半刻不会在特罗姆瑟登陆。格林中将把“提尔匹茨”号的水兵分成三班,所有的轮机兵和勤杂人员也混编在班里。他们轮流在舰上值勤,用高射炮保卫战列舰。一切需要都简化了。任何机器和船身都无需修理,因为不打算使用了。他让一班值勤,另一班在岸上准备,第三班到特罗姆瑟和纳尔维克去度一个短假。他把指挥权交给汉斯上校,自己随度假的一班人去纳尔维克。 纳尔维克象挪威其他城市一样朴素单调,居民不到一万人。据说六十年前才盖起第一座象样的现代房子。它原先叫做维多利亚哈芬,到一八八九年时才改成了纳尔维克。五年前激战的痕迹比比皆是,海港中还留着半截沉没的德国驱逐舰。整个挪威战役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希特勒在他的棋盘上摆了“挪威”这枚棋子,“提尔匹茨”和其他许多军舰,格林和其他许多人就全呆在这里了。 一个非理性的人发动了这场难以思议的残酷战争,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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