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张下一张 54军160师师长张志信(右),儿子张力在对越反击战中牺牲 1985年,以对越还击战为背景的小说《高山下的花环》改编成电影,在全国上演后引起极大反响。人们无不被刚直不阿的雷军长和他那英勇献身的独生子“小北京”的故事而感动。其实,部队作家李存葆在去前线采访创作这部作品时,确实有其生活原型:当时中越边境高平战区主力师老师长张志信的独生子张力在侦察敌情时壮烈牺牲。更难能可贵的是,张师长夫妇没有一味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他们把部队当成了家,把部队官兵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培养。 战前两次调动岗位,夸儿子是好样的 1978年7月28日,在信阳陆军学校任副校长的张志信,调任54军160师当师长。张志信从1945年8月参军那天,就和160师这支英雄部队一起战斗,参加四战四平、辽沈、平津、湘赣、广东等战役;建国后又参加抗美援朝、西藏平叛、中印边境自卫还击战……当陆军学校副校长之前,他是该师副师长,参加了该师所有重大战役,先后12次立功,8次负伤。 接到调令,张志信立即回到驻太行山南麓的160师就任。 在该师478团九连当班长的儿子张力,听说爸爸回师当一号,激动得连夜跑回家看望父亲,谈到他带领全班在师里比武夺冠的一些事。看他们父子谈得很热乎,老伴成翠芳特地炒了两个菜。不料吃饭时,张师长突然看到儿子戴着手表,脸顿时绷紧了:“按规定战士不准戴表,那么多从农村来的战士都没有手表,你是师长的儿子要带好头,不能搞特殊。” 成翠芳连忙接过话茬说:“力力是师里篮球队员,训练空隙常参加这比赛那比武,他总是两头跑,我怕他误事,就给他买了一块。”张师长一点也不让步,严肃地说:“他首先是战士,是战士就得遵守规定。”看爸爸生气了,张力连忙把手表取下来交给妈妈,当晚返回连队。 11月24日,张力到师部参加篮球比赛,晚饭后回到家里,妈妈安排他去客房给爸爸送夹袄。在客房里,张力看到爸爸正与韩怀智军长(后任总部副总参谋长)谈事,他感觉不便,把夹袄交给爸爸转身要走,韩军长看到高大英俊的张力,疼爱地说:“孩子,师里光荣榜我都看到了,你是老张的好儿子,更是一个好战士,我跟你爸谈的事,你也可以听听嘛。部队准备扩编,到中越边境参战,你爸领导的这个师,将扩成齐装满员的甲种师,你这个当步兵班长的,有什么打算啊?” “听从命令,争取立功,不给父辈丢脸。”张力的回答让韩军长十分满意:“真是将门出虎子。” 上一张下一张 1979年2月对越自卫反击战时,第54军第160师师长张志信在越北指挥战斗 返回连队,张力暗暗发誓,要加强训练,把战术练好,像爸爸当年那样上战场杀敌立功。然而他没想到,就在应急训练时,他突然接到通知,要他去团部当通信员,具体工作是背地图。张力人服从了调动,心却留在连队,天天嚷着要回九连,说动真枪真刀过瘾。李志昌团长反复劝说也不管用,张力趁一个星期天回到家里,恳求爸爸说:“我在团部不适应,干那些杂事没意思,我要到一线连队杀敌立功。” 张志信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说:“好啊,这才像当年的老子。”随即拿起电话,要通了478团李团长,说:“478团是主攻团,这个时候把张力调到团部我看不妥,他想回九连,你就让他回去吧!” 张力高兴得一蹦一跳返回九连。 1979年元月12日,眼看部队就要南征,张力再次恳求爸爸说:“团部侦察连天天有仗打,天天走刀边,立功机会更多,我想来想去,去侦察连才能展现我的十八般武艺。” 这一次调动,张师长有些犹豫了:儿子求战心切,但这样调来调去也有利用特权之嫌,可又想到儿子是训练尖子,调到侦察连可能用处更大,就默许了。 出征的前一天晚上,风雪很大,张师长操心全师作战准备睡不着,成翠芳为儿子的安危也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她不安地对老头子说:“你打了半辈子仗,咱们都是50多岁的人了,就这么一个儿子,放在侦察连是不是有点危险?” 张师长如实说:“打仗总有危险的,我们的孩子放在侦察连危险,别人的孩子就不危险吗?”老伴一琢磨,也是呀,我的孩子是心头肉,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是父母的心头肉,凭什么要特殊?第二天,她做了满满一桌菜送他们父子出征。出门时,张力转身向妈妈郑重地敬了军礼。 上一张下一张 师首长在观察和部署战斗(拿望远镜者为李兆贵政委、右后是张志信师长和胡升前副师长) 听说儿子牺牲,指挥尺滑落地上 1979年2月23日下午,张志信率全师一万名官兵,在兄弟队伍的配合下,短短几天就攻入越南境内40余公里,先后歼灭了打兰、扣林、魁况、克马诺之敌,协助兄弟部队攻占越北重镇高平。随后担任清剿高平之敌,配合南线兵团战役,确保我主力进退高平畅通无阻的艰巨任务。 高平背靠大山,处在越北三、四号公路交汇处,河道蜿蜒曲折,地形复杂,系越北通往河内的重要门户,也是越军精锐346师重点防御地区。 2月27日下午3时,清剿战役向纵深展开,张师长正在隐蔽部作战图前研究分析敌情。就在这时,机要参谋朱林收到478团从密林深处发来的一封加急加密电报。小朱将数字密码翻译成文,不禁大吃一惊:张师长之子张力于今日上午11时45分,在西侧丛林267高地侦察战斗中英勇牺牲。 参谋们紧急商量后,将电报送给了张师长的老搭档、师政委李兆贵。李政委难过得好一阵子才说出话来:“张力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又听话又可爱,读书又特聪明,当兵后处处严格要求自己,是他父母的心头肉啊!”李政委把知情人员召集到一起,压低声调,表情严肃地说:“考虑到张师长年过半百,身上又有多种疾病和战伤;更重要的是,纵深战斗已全面展开,不能没有师长指挥,万一他情绪变化出了乱子,后果不堪设想。我宣布一条纪律,谁向张师长泄漏这条消息,军法论处!” 大伙都强忍着,不敢多说话。可是,知情的参谋中有好几个是张力的球友,篮球场上他们齐心协力,为部队争得了不少荣誉,相互之间也结成了兄弟般的情谊。他们很难控制住自己情绪,只能躲在一旁偷偷地哭。整个指挥所笼罩在一片肃静不安的气氛中。 上一张下一张 160师师长张志信(右一 )54军军长李九龙(中)政委李兆贵(左一)合影 身经百战的张师长很快觉察到气氛不对头,他预感到前线发生了大事,可大家都瞒着他。他逼问没有结果,就在指挥所里吼了起来:“我是一师之长,万余条性命掌握在我手中,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快告诉我!” 李政委见瞒不住了,就说:“老张,我想与你单独谈件事。” 两人来到隐蔽部外的山坡上,李政委将话题绕了一圈后,才如实地说了张力牺牲的噩耗。一向镇定的张师长,身子陡然晃动起来,手里的指挥尺滑落在地上,足足过了三分钟,他才从莫大的痛苦中回过神来。这个时候,整个战区炮声轰鸣,硝烟滚滚,杀声震天,本师和友邻部队不断有伤员、烈士从前面抬下来。 张师长极力控制着情绪,对李政委说:“有战争就会有牺牲,1953年7月21日,在朝鲜战场上,我当478团二营营长时,四连一天就牺牲了四个排长,五连最后只剩下九个伤员。那么多人为了祖国和人民的利益都牺牲在战场上,张力死得其所。再说,这里是战场,是血与火的战场,党和人民把这么多优秀儿女、这么多条宝贵的生命交给我张志信,我要为他们的生命、为他们的父母、为这场战争负责。” 张师长把失子之痛深深埋在心底,很快恢复了常态。在接下来的对敌战斗中,他出色地指挥作战,给高平地区的敌人以歼灭性打击,共毙敌854人,缴获各种枪械488支(挺),各种火炮26门,苏式冰雹火箭发射架4具,火箭74枚,各种枪弹和炮弹12万多发,以及大量军用物资,同时摧毁敌野战工事285处,飞机场两个,军用仓库5座……受到中央军委的通令表彰。 上一张下一张 160师师长张志信在接受中央慰问团带来的全国各地写的慰问信 烈士墓碑前,流泪跟众儿子诀别 3月29日,张师长去烈士陵园向献身祖国的勇士们告别。那天雾很大,迷迷蒙蒙像雨、像雪、像泪,沉沉笼罩着边疆的山山水水。张师长步子缓慢,每到一个墓碑前都加上一抔土,鞠上一个躬,轻轻摸一摸墓碑。这些战士大都十八九岁,人间许许多多的美好事儿他们不曾经历过。看到了,看清了,是儿子的墓碑。张师长的眼睛渐渐模糊了。 “儿子!”张师长一边给儿子的墓上捧土,一边眼泪纵横地与儿子说话,想着他与儿子的过往:1957年6月,张力出生时,张志信当副团长,正带兵参加西藏平叛,直到张力3岁,他从西藏回家探亲,他们父子才第一次见面。激动的他抱着张力转了又转,可是张力却对幼儿园里的阿姨说,我家来了个叔叔。张志信心里爱儿子,却很少表现在行动上,他没有时间,总是在不停地跑,从没给儿子讲过故事,从没带他去过公园,更没有带给儿子与众不同的特殊待遇。 张师长想多陪儿子一会儿,多与儿子说说话。可他看到,在儿子的周围躺着那么多孩子,他们的父母都没能来看他们一眼。他忍着悲痛转身离开,向儿子道别,向永远沉睡在边陲的孩子们道别! 战后的工作十分繁忙,张师长依然刚强地应付着各种事情。4月3日,赴前线慰问的中央慰问团团长,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的王震,听说张志信的经历后深受感动,特地前来慰问。他紧紧握着张师长的手说:“你的仗打得好,党的本色保持得好,祖国和人民感谢你!”不几天,张师长和儿子的事迹在整个前线传开了,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编剧、中央新闻单位的记者、军队作家李存葆等纷纷找到张师长要求采访,提出拍纪录片、写文章的计划。可张师长一再回避,他让机关的同志转告,说他心里难过,一提到儿子,他的血压就直往上蹿,脑子里一片空白。而且,儿子牺牲的事还瞒着在内地的老伴,登了报让老伴知道了,她会发疯哭死的。 上一张下一张 原160师老师长张志信 张师长对别的烈士家庭倾注了殷殷的关爱。部队尚驻在广西边境,他便亲自安排布置善后,对准备赴各地做烈士家属安抚工作的人员提出要求,说:“全师49位烈士的家庭,分散在全国7省31个县市,除了我的家你们免去外,其余48个烈士家庭,无论住得多么偏僻,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必须登门做工作,要带礼品,进门时要像亲人一样,喊大伯大妈,叫爷爷奶奶,工作不做好人不走,合理的要求不解决不离开。要知道,突然失去儿子的亲人们是多么难过呀!” 这一席话,让李志昌团长心里更为难过。作为张师长的老部下,眼看着师长的独生子在自己身边牺牲,他总觉得张力的牺牲是因为自己没有照顾好,是自己的过错。 张师长却异常冷静地说:“你们想错了,我们没有特权照顾自己的儿子,你们不要这么想,也不该这么想。再说,战场上敌情、地形复杂,形势千变万化,许多意外是无法预测的,你们没有什么责任。” 李团长这才说出了张力牺牲的经过:“张力在267高地甘蔗林侦察敌情时,被敌人的机枪子弹击中。子弹从肩部贯穿后腰,伤得很重,侦察连长齐正清作了应急处理。一个小时后,张力知道自己不行了,就对齐连长说:'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儿子,爸爸对我一向要求很严,我牺牲后,请转告爸爸,儿子没给他丢脸。劝爸爸不要悲伤,照顾好我的妈妈。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亲爱的妈妈……'说完就牺牲了!大家抬着他打仗,抬着他翻山越岭,想完整地把他抬回来。抬到第三天,由于天气太热,就遵照您的命令,只得就地火化了。烈士陵园里埋藏的只是他的部分骨灰……”李团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含泪把张力生前玩过的篮球、写满心得的日记本和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套军装交给了烈士的父亲、尊敬的师长。 张师长擦着泪,沉默了许久,说:“我最担心的还是老伴。张力的妈妈一生疼爱孩子,朝鲜战争一结束她就开始当幼儿教师带孩子,如今突然失去了儿子,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同去的几位团领导凑上来劝张师长说:“您千万要保重身体,成大姐的工作,回内地后我们一块儿去做。” 张师长恳请大家说:“我不能一个人回家,这事拜托你们了!” 上一张下一张 这是张志信师长和军成副政委在张力坟前献的花圈,左一为张志信师长所献花圈 退休重返山沟,夫妻搀扶度晚年 自部队开赴前线,张师长的老伴成翠芳就没有睡过一夜安稳觉。她多么想像别的母亲那样,到收发室去翻翻有没有儿子的信;多么想像别的妻子那样,到营房的沙岗上踮脚盼一盼丈夫。但她明白,丈夫是全师的灵魂,身为他的老伴,这时候的任何举动都会波及家属们的情绪。于是她总是微笑着,用博大的胸怀和温和的话语去安慰那些寝食不安的家属们。 4月28日,她发现人们潮水般向营房前的公路上拥去,锣鼓、爆竹声中,勇士们凯旋了。老头子该回来了,儿子也该回来了。成妈妈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挤出欢迎的人群,匆匆回到家里给丈夫和儿子准备洗尘的酒菜。 时针缓缓地移动,太阳渐渐西沉。酒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渐渐地,她感到房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冷清。 傍晚时分,一串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老头子回来了,她吃了一惊:老头子步履沉沉的,身子仿佛矮了半截,他的身后还跟着军长韩怀智,军副政委陈得禄、师政委李兆贵和李志昌团长。这些人进门时都低着头,喊她老嫂子、大姐时,声调都凄凄凉凉的。 她扑上去,焦急地抓住老头子的手呼喊:“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铁骨铮铮的张师长不敢正视妻子,笔直地立着低着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要我的儿子!我要我的儿子!”成翠芳一声比一声悲惨的哭叫声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老嫂子,你坚强些,坚强些。”李政委扶着成翠芳坐下后,语不成句地说,“老嫂子,力力是你们的好儿子,是好战士……他很勇敢,他光荣牺牲了。” 天在旋,地在转,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晃晃悠悠。成翠芳怎么也不相信,她心爱的儿子就这样离开了她,永远地走了。她昏了过去…… 成翠芳昏了几个来回,每次醒过来,就想起儿子离开时的背影。她忘不了儿子带着微笑的那个军礼,更没想到儿子这一去就永远回不来了。 上一张下一张 张力的墓碑 1984年6月,戎马倥偬39年的张师长服从组织安排,退居二线。组织将张师长夫妇安排到武汉一处环境不错的地方安度晚年。可是,大半辈子带兵的老师长却无法静下心来,在武汉住了不到两个月,老两口熬不住,借回部队看幼儿园孩子之机,到了老地方住下来就不想再走了。 这期间,济南军区原司令员李九龙多次到部队看望张师长和他的老伴。李司令员与张师长曾在同一部队并肩战斗多年,眼见老战友为国家奉献了一生,晚年又遇不幸,离休后还呆在条件艰苦的部队营房,李司令员感到不安,劝说:“若你对武汉生活不适应,换一个城市,你提什么样的条件都不过分。” 张师长掏着心窝子说:“老战友,你知道,1927年我出生在山东威海市环翠区初村镇东北村。我14岁裹着一件破棉袄闯关东,在沈阳给资本家做工。苦点累点我都适应,吃的住的差点我也不在乎,可是一离开营房,离开部队,我心里就空荡荡的,像丢了魂。和部队、孩子们在一起,我心里才踏实啊!” 李司令员感动地说:“你毕竟年龄大了,战伤常发作,晚年总得过得安逸些。”张师长直率地说:“我不想要武汉那栋房子,不要那些待遇,老部队虽然条件差点,日子反而舒坦些。” 返回老部队后,成翠芳接着干她干了30多年的幼教工作,张师长则给老伴做下手。为改善孩子们的生活,老两口喂养了十几头猪,又拿出几十年省吃俭用的积蓄,扩建了幼儿园,加宽了厨房,购买许多玩具,把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如此一年又一年,直到1999年底,年过古稀的老师长夫妇已明显力不从心,才在组织的反复劝说下离开山沟,回到山东烟台安度晚年。 老师长要笔者通过《人生纪实》转告广大关心他的读者一句话:“我今年83岁了,老伴77岁,虽然战伤常发作,但身体还算好,谢谢各界这些年对我们的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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