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是黎巴嫩内战的第7个年头,这个原本因美丽而享有“东方瑞士”之称的雪松国现在已经是满目疮痍。在首都贝鲁特,居民陷于子弹横飞、炸弹爆炸、战机呼啸、坦克碾压、死尸腐臭已表现出麻木和无奈,谁都不知道转瞬间会发生什么。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在9月15日夜,一场大屠杀的降临会如此突如其来。 祸起萧墙 位于地中海东岸的黎巴嫩是阿拉伯国家中唯一由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两大教派教民组成的国家,而在这两大教派中还包含着许多小教派,这使得黎巴嫩社会因派系林立、党派众多而异常复杂。在这面积1万平方公里,人口300万的小国里,大大小小的教派不仅一般都有自己的政党,而且还都拥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甚至还在自己的势力范围里设立了自己的行政管理机构。例如,在贝鲁特,东区是基督教的势力范围,而西区则是伊斯兰教的居民区。难怪有人戏称:在黎巴嫩,除了有统一的国旗、国歌和国徽外,其余一切都是各行其是。黎巴嫩前总统萨尔基斯曾感慨而言:“一个人怎么能治理一个有260多个政党和武装组织的国家?” 自从1943年法国的殖民统治结束后,两大教派一直围绕着国家权力分配问题进行着愈演愈烈的争夺,积怨也越来越深。然而,原本就已是一团乱麻的内部教派纷争偏偏又同阿拉伯国家,特别是巴勒斯坦与以色列的冲突纠缠在了一起。1970年,以阿拉法特为首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简称巴解)同约旦政府发生冲突,只得无奈地转移到黎巴嫩。这是一支与以色列势不两立的势力,很快成为黎巴嫩政治生活中又一股重要派别,黎巴嫩也因此成了巴解游击队的基地。巴勒斯坦武装人员不断从这里出发,频繁袭击以色歹部地区,令以色列愈加坐卧不安。更麻烦的是,巴解组织还积极介入黎巴嫩内政,凭借着人多势众,支持伊斯兰教势力,反对基督教派别。而与以色列关系密切的基督教势力毫不示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1975年4月,基督教马龙派在贝鲁特近郊袭击了巴解的车队,巴解组织立刻反击,冲突范围不断扩大,终于导致黎巴嫩内战全面爆发。 内战爆发后,以色列和不少阿拉伯国家先后出兵黎巴嫩。它们以阳奉阴违的态度对待联合国等方面的斡旋和调解,都指望在这里打击,甚至是消灭对手。以色列的目的首先是彻底消灭在黎巴嫩的巴解力量,铲除巴解游击队赖以生存的根基;其次是在黎巴嫩扶植一个亲以的政府,进而控制黎巴嫩;再有就是赶走在黎的叙利亚军队,摧毁叙利亚部署在黎的导弹基地。 1982年6月3日,几名前巴解组织的武装人员暗杀了以色列驻英国大使。对此,以色列迅速作出令所有阿拉伯人都眼花缭乱的强烈反应。以色列空军和炮兵部队对黎巴嫩境内的巴解组织的据点和难民营进行狂轰滥炸,尤其对贝鲁特西区。几乎在同时,以色列陆军入侵黎巴嫩,长驱直人,在6天内就深入黎境内90公里,占领了2800平方公里的领土,攻占了14个巴解营地,摧毁了叙利亚设在贝卡谷地的导弹基地。 面对以军的凌厉攻势,叙利亚等阿拉伯国家的军队开始纷纷以各种借口撤离黎巴嫩。乘胜前进的以军集中重兵,向巴解组织总部所在地贝鲁特西区合围而来,很快将包括叙利亚等国军队、巴解总部与武装力量以及大批巴勒斯坦难民围困在不足10平方公里的地区。以军从陆上、海上和空中切断了包围圈内的人们与外界的联系,以色列内阁决定搜捕“巴勒斯坦恐怖分子”,将对手置于死地。但由于国际社会干预等种种原因,以色列一直无从下手。也由于这些原因,许多巴勒斯坦人(尤其是军政人员)陆续撤出了包围圈,逃之天天,其中也包括一向斗志昂扬的阿拉法特。时至9月,在包围圈中,阿拉伯等国家的军队已经撤离完毕,巴解总部及武装力量也在美国的监督下基本完成撤退。 国际社会以为以军的围困已经没有意义,人们打算就以军的解除围困和撤军进行斡旋,甚至设想就此结束内战。但是,以色列则从来就没有罢休的念头,它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阿拉伯武装部队的撤出:包围圈里的巴勒斯坦人已经无法组织有效抵抗了。现在,以色列在等待下一个打击巴勒斯坦的机会。 借刀杀人 9月14日16时10分,黎巴嫩新任总统、基督教马龙派要员贝希尔.杰马耶勒被炸身亡。基督教马龙派立刻将此加罪于巴勒斯坦人,扬言要为杰马耶勒报仇,特别是长期以来一直追随以色列的黎巴嫩右翼民兵组织基督教长枪党更是气势汹汹。以色列立刻借机出兵占领了贝鲁特西区。以色列总理贝京向外界解释道:“这次行动是为了保护巴勒斯坦穆斯林不受长枪党人的报复。” 在进占贝鲁特西区时,以军遭到巴解游击队的零星抵抗,给以军多少造成了一些人员和装备损失。时任以色列国防部部长的沙龙马上向前线以色列北部军区司令德鲁里下达命令:立刻采取“断然措施”,对巴勒斯坦难民营进行“净化”。德鲁里随即指挥以军包围了萨布拉和夏蒂拉两个难民营,对它们采取了“密封式隔绝”,即彻底切断了这两个难民营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谁都明白,这样的“净化”势必是在杀戮中进行。以色列考虑到难民营中实际上已经没有抵抗力量,于是,决定借基督教长枪党之手来完成这次结果将是血淋淋的行动。15日下午,德鲁里在设在贝鲁特东区的以军司令部召集长枪党参谋长及情报负责人霍贝卡等人,商谈对这两个难民营进行“净化”的行动部署。会后,德鲁里向沙龙报告:“我们的朋友正在向难民营进发。我们同他们的领导人在这一行动中进行了配合。”沙龙以满意的口吻褒奖道:“祝贺你,朋友们的行动已予通过。” 紧接着的是,按照商议的部署和德鲁里的命令,以军用密集的炮火向萨布拉和夏蒂拉两个难民营进行轰击,刹那问,难民营里血肉横飞,建筑物被基本夷平,特别是多处围墙被炸塌。炮击过后,人们可以依稀看到在附近的贝鲁特国际机场大楼屋顶和另一座高楼上,有以军士兵用望远镜观察着难民营里的动态。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其实,这场炮击是在为“净化”行动清除可能出现的障碍。16日下午,一辆辆满载着长枪党民兵的军车驶进国际机场。17时,大约有1 200名全副武装的长枪党在机场附近的一个高尔夫球场集结完毕,随即沿着预先设置好的路标奔向出击位置--科威特使馆所在的十字路口。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18时左右,一阵阵直升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几架以军的美制直升机飞临难民营上空,投掷下一连串的照明弹。包围难民营的以军也从不同的方位向难民营方向打开了探照灯,难民营里如同白昼。就是同时,大批长枪党民兵持枪跃过被炸塌的围墙,冲进了难民营。顿时,难民营里枪声大作,呼喊声不绝于耳。敏感的新闻记者纷纷向这两个难民营赶来,但被以军远远地拦截在难民营之外。以色列军方声称:这是长枪党人在搜捕隐藏在难民营里的大约2000名恐怖分子。 在以后的40个小时里,难民营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非常恐怖的,人们后来是通过幸存者的回忆和刽子手的自述知道了当时所出现过的一个个血腥的场景: --几个长枪党民兵冲进一间民房,里面住着三口之家。民兵先是呵斥年轻的夫妇和年幼的孩子站到墙边,然后用枪托猛击丈夫的头部,丈夫的脑浆溅落在墙壁上,当即死亡。孩子大哭,与母亲抱成一团。一个民兵上前一把抓住母亲,其他几个民兵顺势夺过孩子,把他按在地上,将枪口压在他头上开枪。母亲发狂了,扑向民兵。一颗民兵的子弹击中了母亲的心脏。在屋内进行了一番抢劫后,这几个民兵用炸药炸毁了民房,他们又向另一处民房走去。 --一位巴勒斯坦男青年被捆绑着,惊恐地望着一群正在拿他寻欢作乐的民兵。一个民兵先是扒开青年的衣服,用匕首刺向青年的下身。青年大声惨叫,鲜血四溅,痛苦地蜷成一团。狂笑不止的民兵不停地折磨着这个青年。最后,一个民兵开枪打死了这位青年。 --民兵包围了位于夏蒂拉难民营南侧的阿卡医院。4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为了使医院免遭灾难,受院长的托付,举着白布,走向民兵,打算同他们进行谈判。然而,迎接医生的是一枚手榴弹,3位医生当场丧身,1位身受重伤的医生跌跌冲冲地回到医院。转眼间,民兵冲进医院,接着发生的是毒打、烧杀和奸淫。时近深夜,这群民兵也疲劳了,他们一边吃着夜宵,一边欣赏着受害者临死前痛苦的呻吟。 屠杀进行了一夜,一些幸存者回忆道:“16日那一夜,这里简直是一座地狱,天空始终没有黑下来,枪声始终没有停过,人们一直在尖叫。”当时,有许多巴勒斯坦人跑出难民营,哭喊着向以色列士兵求救。但是,这些士兵不但不予理会,反而又将他们驱赶回难民营。事后,一位以色列士兵也承认:“屠杀就发生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而另有一个以军士兵后来在遭到人们指责时,还声辩道:“我们以色列人没干那种事情,那是基督教民兵干的。” 17日,天亮了,大规模的屠杀告一段落。难民营里的断垣残壁上到处是死尸,其中很多尸体是支离破碎的,其惨状连民兵们都感到恶心和胆寒。坐镇国际机场指挥屠杀的霍贝卡得知后,立即发出指令:“马上把现场清理干净,不得留下任何痕迹。” 不一会,几辆挖掘机和推土机开进了难民营。尽管瓦砾中还不时传出呼救声,但推土机依然是野蛮地从上面碾压过去。挖掘机挖出了一个个几米深的大坑,卡车将死尸抛人坑中,最后由推土机推土填平大坑。直到18日上午10时30分,一队以色列士兵进入难民营,长枪党民兵才整队集合,谈笑着离开了难民营。 事后,人们在难民营发现了2300多具肢体不全的巴勒斯坦男人、妇女和儿童尸体。另外,还有21名伊朗人、7名叙利亚人、3名巴基斯坦人和2名阿尔及利亚人遇害,他们都是巴解组织的支持者。 全球震惊 民兵撤离后,以军进入难民营。一位以军军官站在装甲车上,用扩音器反复喊话:“大家不要上街!我们正在搜捕恐怖分子,不然,我们会开枪的。”尾随以军的是一批来自世界各地的新闻记者,两个难民营里触目惊心的惨景令他们瞠目结舌,接着的是整个世界为之震惊。 美国记者1?菲克斯是第一批进入夏蒂拉难民营的,他的报道和感慨让世人震撼。他写道:“到处都是尸体,道路上、胡同里、庭院里、破屋里、瓦砾下、垃圾堆上。…在有的地方,地上的血迹尚未干。当我们数到100具尸体时,我们就不再继续数了。……每一条小巷里都是尸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是刀下丧生,或是饮弹而亡,横七竖八,惨不忍睹。……在(一堵)矮墙下,一排青年男子和男孩倒在血泊中。他们面壁而立,背部中弹,倒在墙根下,那情景甚是悲凉和恐怖。这堵行刑墙和墙前成堆的尸体,使人似曾相识,后来我们才想起,这同第二次世界大战新闻图片所显示的那种杀人照片是何等相似。” 在他的报道中,无不显示出对死难者的同情和悲悯。他记述了这样一个场景:“地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她仰面朝天,似乎是在晒太阳,鲜血从背上流下,浸湿了衣衫。她双脚并在一起,两手摊开,像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了自己的救星。她的表情很平静,两眼微闭,那样子几乎像是圣母。唯有她胸口的一个小枪眼和庭院里的血迹表明她已经死了。” 在随后的日子里,来自世界各地的声讨此起彼伏,而以色列政府只是被动地辩解道:我们以为长枪党民兵仅是搜捕巴解游击队员,而没有想到他们会如此不问青红皂白。9月24日,联合国举行第七次特别紧急会议。会议的议题就是“谴责以色列屠杀贝鲁特平民的罪行”。会议听取了有关报告后,一致要求联合国安理会对贝鲁特大屠杀事件进行调查。 这场大屠杀也震惊了以色列社会。9月25日,在首都特拉维夫爆发了有40万人参加的大规模示威,而当时以色列的总人口也仅为400万。这是迄今以来以色列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示威游行。美国犹太历史学家H?萨克尔在1996年写道:“在以色列历史上从未迸发过如此激烈的民众愤怒。”1983年2月10日,内外交困的以色列内阁举行紧急会议。在会上,除沙龙外,一致通过了以色列当局调查贝鲁特难民营大屠杀事件委员会的报告。1 1日,许多国家的媒体在显着位置报道了这样一条新闻:沙龙被迫辞职。 1982年9月11日,当时的以色列国防部长夏隆(现为以色列总理),也是此次入侵黎巴嫩的始作俑者宣称,贝鲁特地区仍有两千名恐怖份子未离去。9月14日,与以色列友好的黎巴嫩长枪党民兵领袖兼当选总统贾梅耶(Bashir Gemayel)被炸身亡。9月15日,以色列军队兵分三路开进西贝鲁特,将位于贝鲁特西南部的夏蒂拉、萨布拉和比尔哈桑三个居住着约15万巴勒斯坦人的难民营团团包围,封锁了所有可以逃跑的道路。 9月16日下午6时左右,以色列军队按照国防部长夏隆预先下达的指令,将早已集结待命的长枪党民兵约150人放入夏蒂拉和萨布拉难民营,那些面带黑罩、身着伪装、在以色列军队的指使和配合下进入难民营的士兵,开始有计划地屠杀、强暴难民营里的居民。他们先沿大街,后入小巷,逐户搜索,不分青红皂白,通通反绑起来,押送到附近的体育场,然后乱枪杀死。其中多数受害者是手无寸铁的老人、小孩和妇女。 经过整整40个小时的血腥杀戮,在两个难民营的废墟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为了掩人耳目,以色列军队在18日上午又出动20多台大型推土机,推倒残垣断壁盖住尸首。这场血腥大屠杀造成的无辜平民死亡人数,至今无法确切统计,一般认为是700人(以色列官方估计)到 3500人之间。这个惨剧从未有过正式的官方调查,即使是以色列自己的Kahan委员会所做的调查也并未得到司法机构的背书。 2001年6月18日,28名当年萨布拉、夏蒂拉难民营大屠杀事件的幸存者,在比利时布鲁塞尔正式对当年为以色列国防部长的现任总理夏隆提起告诉,罪名是违反人道战争罪行(crimes against humanity)!在这份长达52页的起诉书中,幸存者们一一列举了暴行的确凿证据,将以色列现任总理夏隆、时为以色列国防军贝鲁特军区司令阿莫斯等大大小小的以色列和黎巴嫩官员一起告上了法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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