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86年,慕容垂重建了覆灭十余年的“大燕国”,定都中山(含河北定县),年号“建兴”,史称“后燕”。 公元394年,即建兴九年,慕容垂继建兴七年征服丁零翟魏后,一举消灭了与他争夺正统的西燕政权,成为了无可争议的唯一的“燕国”。在随后的征战中,慕容垂又从东晋手中夺回了许多的郡县。至此,后燕几乎已尽复前燕北疆,慕容垂威名大振,成为当世无可争锋的第一人。 此时,对后燕构成威胁的三股势力分别是:南方的东晋、关中的后秦与西北的拓跋魏国。东晋、后秦与本文要述之战无关,暂且不表。拓跋魏国原称代国,出自鲜卑旁支,占据今天的山西、河北北部及内蒙草原,长期游牧为生。拓跋一族本已被前秦所灭,能够复兴全靠慕容垂的扶植。但彼此壮大后,根本的矛盾也日渐暴露。拓跋部首领于公元386年自封“魏国王”,开始自立门户,创立魏国。 从地缘政治上来讲,魏国的地理位置对包括首都中山在内的燕国腹地构成了重大的威胁,同时也堵死了燕国向西北发展的战略通道;同样,魏国要进取中原,碰到的头一个阻碍也正是燕国。基于此,二者之战已无从避免。 后燕于建兴十年,年已七十的慕容垂命太子慕容宝挂帅,和子侄辽西王慕容农、赵王慕容麟等共领兵八万伐魏。时年五月,大军浩浩荡荡从中山出发北上,开始了对魏国的征战。 燕军起初的征途中,并没有遇到太多的阻击。此时,魏国上下早已坚壁清野,为了避开燕军锋芒,魏王亲自带领各部人马牲畜,渡过黄河迁徙了一千多公里。对于本是游牧民部落的拓跋部来说,长途迁徙绝非难事。燕军很快就占领了魏国的几座有形“城市”,其实也只不过是些空空如也的蒙古包。史书上称魏军的这种战略为“赢形以骄之”,这种去而复来的运动战术是草原民族的惯技。燕军虽然扑空,不过毕竟都是游牧民族出身,对这套打法也自然很是熟悉。此后的整个夏天,燕军沿着黄河北岸,也就是黄河的“几”字形的顶部向西进军,直捣魏国腹地。八月,燕军伐进至河套平原的五原(今内蒙古包头西北)。这里是魏国少数几处定居的部族,燕军一到,便即投降。正好是秋收季节,燕军俘获了数十万人口以及百余万斗粮食,这是出征以来的一大收获,燕军士气大振,迫不及待地要与魏军一决雌雄。 此时,燕军很容易地打听到,魏王正率部在黄河以南训练军队,近在咫尺。燕军继续前进,在九月来到临河(含内蒙古临河)一带,和魏军隔河相望,大举造船,准备渡河。魏王这回可伤了脑筋。此时燕军在自已的西北方,已经被堵住了可能的去路,没有更多的回旋空间,只得一边想破敌之策,一边派人到长安去向后秦乞援。 《魏书》中曾经记载,算上陈留公拓跋虔屯于河东的五万骑兵、东平公拓跋仪屯于河北的十成骑兵和黄河以南略阳公拓跋遵统领的七万骑兵,共计二十二万,超过燕军一倍以上,并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对燕军形成了包围。只要魏王下令,分进合击,歼灭燕军易如反掌,又何必左拖右逃,还不惜政治上的代价,到后秦去乞援呢。其实,这二十二万的数字,恐有魏国后人鼓吹之嫌。拓跋部是兵民合一的部落,牧马人与骑兵是一回事。只是这些骑兵是没有受过良好军事训练,没有护身的装甲,并且队伍中还有相当一部分的老人与小孩。因此,所能形成的战斗力与燕军十万铁骑还是相差甚远。魏国军队中唯一能与燕军对峙的就是驻守在黄河以南的拓跋遵的约七万骑兵,也是魏国所在的军队。 魏国在军力上无法与燕军硬拼,后秦的援军又迟迟未到,因此,只得把脑筋动在燕军的通信后勤上啦。燕军孤军深入,远离了燕国首都中山。从补给上来说,燕军在河套地带缴获了大量的粮草与俘虏了当地的农民,以战养战,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通讯上就要困难许多啦。燕军积极地伐进,流动性较大,沿途没有太多的把守,也不可能分散不太多的兵力去驻守沿途各城。魏王派兵在几条主要的通信要道上,对燕国使者进行拦截,使远在前方作战的太子与深居中山的燕王无法有效地交换信息。燕军行至五原后,一直没有得到来自中山的任何消息,不由得有些军心浮动。 对敌军的信息沟通干扰达到初步目的后,魏王很快实施了他的第二步战略“攻心为上”。他把抓来的燕国使者带到黄河南岸,胁迫他们对燕军慕容宝等人喊话“若父已死、何不早归”。意思是说,你那德高望重的父亲已经死啦,你们这些做儿子侄子的,还不早早回国奔丧。燕国使者的喊话,传到了每个燕军士兵的耳中,顿时谣言四起,军心大乱。纷纷开始猜测一直没有收到中山传来消息的原因。猜想着,具有精神支柱般重要性的慕容垂死后,太子又远离都城,朝中是不是已经大乱啦。猜想着,慕容垂死后,是不是就应该立即推选已立太子登位。猜想着,这会中山城中是不是已经有了继位的主。这远离都城的十万大军,会否拥戴尚无任何功绩的太子登位。甚至还有人想趁机发动兵变。在层出不穷的猜测中,燕军进军的决心也被犹豫顾盼所替代。 偏偏凑巧的是,燕军造好的兵船,被大风吹到南岸去啦,随同吹过去的还有几百军燕军士兵。但是魏王假装有恃无恐的样子,将他们又放了回去。当然,免不了对这些燕军士兵灌输一些思想,让他们信以为燕王慕容垂确已死。于是乎,这些假情报又以另一种极为快速的方式传播到了燕军当中。 同往出征的太子与其他皇子之间的皇位争夺也趋于明朗化啦。就在这种高层将领们的勾心斗角的时候,初冬时节已经悄然而至。燕军士兵缺少冬衣,且粮草也日益渐少,处境日渐艰难。最后,在十月二十五日,慕容宝命人烧掉了兵船,趁夜掩盖,悄悄撤军啦。慕容宝与拟作后援的慕容德统率的约一万八千骑兵会合后,缓缓东归。在东归途中,燕军士兵仍然无法得知中山城中的确切消息,无法准确地知道燕王慕容垂的生死。绝大部分将帅都将注意力放到了燕国未来的政治格局分配,自已今后的处境与仕途安排上啦。全然不知,真正的危险来自于刚刚撤离的后方。慕容宝认为,此时的黄河并未结冰冻,魏军又没有足够的兵船,不可能太快地追击,况且一连数月的避而不占,让慕容宝的自信心无比膨胀。于是,燕军在后方没有设任何的斥候(侦察骑兵),对魏军的动向也失去了掌握。 八天过后,也就是十一月初三,决心利用燕军士气低落时发动反攻的魏王等来机会,蒙古高原的大量冷空气南下,气温骤降,黄河结冰啦。善勇有谋的魏王又作了一个英明的决断,为避免大军全部出动渡河而拖误战事,决定只带二万精税骑兵,丢弃辎重,快马加鞭,昼夜兼程,一路向东追赶燕军去啦。 “参合陉”是燕军归途中的一处山口(今内蒙古凉城县西北五十里石匣子沟),十一月初九,东返的燕军从险峻的山口出来,眼前不远处就是一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湖,这就是参合陂(今内蒙古岱海),此时也已经封冻。返途中,燕军遭遇了一场沙尘暴,未曾见过此种天像的中原士兵不免有些恐慌。随军僧人支昙猛借机向慕容宝进言,称风气暴迅,乃魏军将至之兆,得立即派兵加强防备。此时的慕容宝那里听得进去,只是笑而不答。支昙猛一再进言,激怒了慕容宝,呵斥道:我军神武,横行沙漠,“索虏”(对魏军的篾称)岂敢远来送死。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是老成持重的慕容德出来打圆场,劝慕容宝听支昙猛的意见,小心为上。叔叔都开口啦,做侄子的总得给个面子吧,于是派慕容麟率兵三万压后,以防万一。本来此举多少会有些作用的,可偏偏派的是慕容麟,他本来就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加上一直嫉恨慕容宝,那里会认真地去执行命令。天气恢复正常后,就命士兵游猎玩乐,并没有认真地防备侦察。到了傍晚,燕军到达了参合陂的盘羊山,全军在山南的一个河谷中扎营。四面都是山,出谷的道路乃是沿着河水逶迤向东。 当天傍晚,魏王亲率的二万骑兵出了参合陂山口,来到了参合陂西岸。这里本来就是魏国地界,水草丰美,加上魏王就出身于参合陂北岸,对这里十分的了解。很快,魏军就探明了燕军的营地。于是,魏军趁夜急行,向盘羊山的方向飞驰。此时燕军上下都已憨然进入梦乡,浑然不知大难将至。 午夜时分,魏军到达了盘羊山脚,分派诸将,东西错落,成犄角之势,相互配合。由于在黑暗中,各部行动也受到了影响,且不便协调,魏王命全军登山后等待日出后统一行动。魏军上下整顿,士兵口中衔枚(形如筷子,让人横衔口中,以防喧哗),马嘴也给勒上,不许发出任何声音,开始了悄悄地登山行动。日出之前,魏军各部都已到达了山顶或山脊,两万骑兵全副披挂,居高临下俯视着山谷中尚在沉睡的燕军营地,静待日出的来临。 十一月初十,黎明,冬日的太阳升起,照亮了沉睡中的河谷,阳光最先照在了山头,魏军的万千铁甲光辉灿烂,极为耀眼。燕军士兵走出营帐,准备出发时,看到山头的队列严整的魏军时,不由地惊呼出声。在燕军的惊呼声中,魏军从几个不同的方向开始了居高临下的冲锋。此时的燕军,很多的士兵刚刚起身,还衣着不整,没有甲胄和武器,骑兵也找不到马,步兵找不到队列。魏军快速而有条不紊地将燕军分隔开来,四处驱赶杀戮。至少三万名燕军将士就这样或者死于魏军的刀剑之中,或者死于自相践踏的马蹄下,或者死于冰下的寒流之中。包括慕容宝、慕容麟、慕容德在内的另外五六万人,总算过河逃得性命(或许是魏军有意放开的口子)。南面有高山阻隔,在魏军的巨大压力下,燕军残部只能沿着河流,向东南逃窜,希望能冲出重围。然而这一切,都在魏王的算计之中。当他们冲到谷口时,才发现另一支魏军已经排好了阵列,铁马金戈、箭戟森然,领军的正是魏阳公拓跋遵。实际上,拓跋遵手上只有七百骑兵,论平时,肯定无法抵挡这数万大军,但此时把守山谷口,确是得心应手。已经精疲力竭,毫无战斗力可言的燕军等到追兵到来时,再次面临着绝境。 燕军付出了一万人的死伤,在死士的力保下,慕容宝、慕容麟、慕容德等最重要的人物,从小道几乎孤身突围。陈留王慕容绍被击毙,鲁阳王慕容倭奴、桂林王慕容等不少慕容垂的子侄和高级将领连带四万燕军士兵投降作了俘虏。侥幸逃脱的只有几千人,燕国十万精兵至此已被全歼。 此战中,魏军不但歼灭了十万燕军,而且缴获了大量的粮食辎重,收获甚丰,又招降了不少有才干的文官和幕僚(以汉人为主)。魏王本的发算发给战俘衣服粮食,放他们回国,以宣示自已的仁德。不料中部大人(中部部落联盟首领)王建进言说:燕国远比我们强盛,这次我军虽大捷,全歼了对方的精锐部队,也只是侥幸,下次未必就有这么幸运。不如将降俘全部杀掉,以后燕国国防空虚,我国就可以轻易取胜啦。魏王恍然大悟,于是下达了一个残酷的命令:在参合陂的山谷中,将四万多燕军将士全部活埋。这在十六国时期,称得上是最大一桩杀降事件。 故事还有一个出人意料的结局,慕容宝率残部逃回燕国,才知道父亲慕容垂没有死。慕容垂对子侄的无能痛心疾首,决心亲自出征,踏平魏国。建兴十一年春(公元396年),由于中原主力军已经大部被歼,他扶病调集远在东北的高阳王慕容隆的军队南下,打算亲征魏国,开始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搏。 老谋深算的慕容垂在太行山中开凿通道,向魏都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进发。很快,燕军从山中突袭,一举攻克战略要地平城,击毙魏国猛将拓跋虔,收服了魏国部落三万余家。魏王听说慕容垂亲自带兵来战,拓跋虔也已战死,吓得打算逃走,各部落也开始离心,刚刚巩固的魏国政权面临着覆灭的危险。 然而,参合陂这个不祥的地名注定还要带给慕容家族一个比全军覆没更为惨痛的悲剧。这年三月,慕容垂经过参合陂,看到去年战场上战死的燕军尸骨还堆积如山,无人收拾,慕容垂感愤这下,命设礼祭。慕容垂本就百病缠身,此时心神激荡,想到自已一生天下无敌,可是子孙无能,后继无人,还是落得如此下场,悲伤、愤怒、痛苦、无奈、焦急,百感交织,作为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慕容垂从此一病不起,只得中止进军,回到平城养病。 慕容垂在平城将养了十几天,病势愈发沉重,中止变成了终止。灭亡魏国的雄图成为了泡影,又给慕容垂沉重一击,他死于返回中山的路上,终年七十一岁。 |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