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关于《一代宗师》注定只属于小众人群的判定终于被证明是错误的。无论是微博上正反两极的讨论，还是内地影评人首次连开两场公开讨论会，甚至打破王家卫纪录的1.6亿票房，都在传递着墨镜王刚刚完成的一次不太可能的逆袭：电影极有可能是打得精彩，票房成绩也还看好。在香港屡遭重创的王家卫，当真是等到了时来运转。 自《卧虎藏龙》、《英雄》和《功夫》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武侠动作片成了式大片跟烂片的代名词。如今，《一代宗师》继续沿用王家卫的烧钱制作模式，拉拉扯扯，交出了一部评价两极的作品。谁都不能否认，无论电影本身还是评论所引发的轩然大波，它们都是王家卫现象和中国武侠电影的必要组成部分。 见王家卫自己 以往的王家卫电影不需要剧本，然而，《一代宗师》却找来了邹静之、徐皓峰两位编剧打磨剧本。有人觉得，因为这两个人的加入，王家卫的台词风格被破坏掉了。 一代宗师剧照 自白和旁白没有变，但说的东西太过正式规矩，还有一股消化不了的江湖味。可在另一面看来，这也是《一代宗师》的突破所在。这种台词的冲突在章子怡所扮演的宫二身上得到了最集中的体现——这个被公认为整部电影塑造得最出彩的人物身上兼具了两个身份，一是宗师身份，形意八卦的唯一传人，却带着功夫进了坟墓；二是宗师爱慕对象的身份，这部分内容恰是王家卫最擅长的痴男怨女，形神俱散的情况下，任由红唇说出了心声。 与《东邪西毒》一样，《一代宗师》其实也可以拆分成很多个版块，风格不同、人物线索不同，最后在剪辑的帮助下，它拼接成了一部电影的剧情。最明显的一个例子是，很多人质疑一线天的穿越出现，他与宫二偶然相遇，与叶问完全平行。在不考虑版本问题的情况下，其实王家卫作品一向有这种穿越而来的人物，例如《阿飞正传》结尾，再如《东邪西毒》中洪七和盲剑客，他们同样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人物。 《一代宗师》同时包含了袁和平式的打斗，赏心悦目，注重设计，画面充满美感，那场宫二与马三的对决，堪称奇美。但它又绝不是纯粹的打斗，而是王家卫动了手脚后的另一番风格，比如他只拍雨水，拍人物某个部位的特写，造成了避实就虚、招式眼花缭乱的效果——叶问和宫二的交手，在西方人看来，恐怕就是完全的跳舞调情。这种不同风格的混搭，完全就是《东邪西毒》动作设计的重现。 时空上，电影从佛山转到了东北，最终又回到了香港。与此呼应的是叶问和妻子戏份的温暖跳跃，它有时像默片一样快速行进，下一秒突然又变成了侯孝贤作品般的无需言语。毫无疑问，张震扮演的一线天是惊艳的，即便很多人不理解，但很多年以后，人们在记得章子怡的同时，必然还惦记着张震。有趣的是，在一部被认为是最需要叶问的电影里，叶问反而是模糊的。他成了宗师，但更大程度上，他成为一个见证武林逝去的孤独人物。 看武侠片天地 如果说，《一代宗师》拍的是很近代的武林，一个行将消逝的武侠世界，传统被割裂，本土化变成了全球化，那么，侯孝贤在拍摄的《聂隐娘》就要讲述一个最早的武侠故事。 一代宗师剧照 自有电影开始，武侠电影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就达到了一个高峰。原因除了电影市场发展，观众渴望看到源自本土文化（爱情小说、侠义故事等）的电影作品，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西方歌舞、神怪作品的传入。武侠片的出现，并不是常人所认为的源自京剧戏曲，至少在那个时代，电影和戏曲还是有着严格的区别。无论是《火烧红莲寺》、《红侠》还是《女侠白玫瑰》，可以看到，电影对故事形式、服装风格的思考远远没有戏曲那么讲究，一些打斗设计，更多还是借助镜头画面来完成。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当年的武侠片并不是拍源远流长的武侠故事，而是编造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 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也就是华语电影开始分支后，武侠电影一度消沉，最后在胡金铨等人的努力下，武侠电影在上世纪70年代达到了高峰。胡金铨的拍法就是来自京剧的武打美感，他研习明史，四处寻找外界，努力做足时代还原的功夫。与对传统戏曲和中华文化的坚持相比，胡金铨在技巧上的突破同样值得一提，他利用弹床来设计动作，利用镜头剪辑来提高电影美感，今日来看，当真也不过时。与胡金铨相比，邵氏电影依赖棚拍，无休无止的量产，反而精品较少。这个时期的特色，可以用“一明星、一大师、一制片厂”来形容，明星当然指的是叶问徒弟：李小龙。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香港电影新浪潮兴起，徐克等人继承了胡金铨的衣钵，谭家明锐意进取偏重实验尝试，港片的动作设计百花齐放，各式想法层出不穷。李连杰的武术运动员出身，程小东的飞天入地，成龙的活用小道具……这其中，像《黄飞鸿》系列、《倩女幽魂》系列、《东方不败》等，都在不同程度上拓深了武侠电影的可能。更是得益于这些电影的存在，王家卫才敢拍摄《东邪西毒》，提炼电影。 未料及黄金期一过，港片衰弱，武侠片同样式微。这个时候，站出来重新定义武侠片的是一个人——李安。他扭转了之前重武打、轻人文的武侠设计理念，往大了说是儒侠文化，往小了说是隐忍不争。多年过去，终于等来王家卫再次接手武侠片，这一次，他开始的是全新的定义。 面对时间与众生 《一代宗师》与其他武侠片如此不同。它说的是功夫，但好像又不是，一横一竖是说学功夫偷懒不得，你躺下，就是输了。但这并非意味着，叶问一辈子都在追求胜负，恰恰相反，除了宫二以外，胜负不是一件关键的事。功夫高深，片中没有败给冷兵器，也没有输给热兵器，但它还是敌不过生活，扭转不了时势，一个个沦落香港，成为了无奈的他乡之人。 一代宗师剧照 王家卫没有用一条线、一个故事的方式来讲解这些，他的故事时间跳跃，人物漂浮不定。导演自己解释说，这就像人的一生，有时候快有时候慢。然而，在另一种解读看来，是人生的无常，无常到人要低头认命于生活，受迫于局势。 当以往充当主题曲或背景音乐的流行歌曲变成《坐宫》等粤剧曲目，《一代宗师》就指向了一个特殊的时代，一个离我们不远却被遗忘得厉害的时代。那个时代有客套但更有规矩，宫老爷子想退位，宫二却不想认输。叶问不想代表南方，却被推上了位闯三关。光明正大的复仇，要的也只是“拿回宫家的东西”。 在被炮火烧毁的合影背后，在青丝焚烧的焦灼中，《一代宗师》的收场依然跟《东邪西毒》一模一样。西毒烧掉了野店，回白驼山成为一方霸主。叶问不声不响，埋头教拳，他在潮湿的香港，成为了最后的一代宗师。 《一代宗师》代表了这样一种武侠片的潮流，它看起来更像是文艺片，就像侯孝贤也一定会用长镜头来拍武侠，此外还有贾樟柯等等。这类作者式的武侠片，它们已经消失了好久，因为拍摄难度确实太高，同时又有很大风险。更多时候，商业性被列为了武侠片的第一位，每个人都来插上一脚。但王家卫则用事实说明，即便是插一脚，你也要学好功夫，否则，横在地上的烂片又要多出许多。 徐皓峰：不容易欣赏的武侠 《一代宗师》上映后，徐皓峰见诸报章的采访，看上去比王家卫还要多。原因很简单，在王家卫的世界以外，观众对徐皓峰的世界也感到好奇。 一代宗师剧照
诚实来说，面对王家卫纸醉金迷一般的华丽制作，徐皓峰的电影确实更不容易欣赏，但讲到王家卫电影和徐皓峰电影的联系，那确实大有可说。《倭寇的踪迹》讲的武林规矩，然后是开宗立派，里面有各种绝技拆招，大多追求致命一击。如果是这个动作风格来说，那与《一代宗师》的花样百出确实差别太大。但在故事上，它又比较像《一代宗师》的前半段，是规矩又是麻烦。 《箭士柳白猿》中，徐皓峰开讲每一种武器的背后意义。但最重要的，两部电影都在讲武林或功夫最终的命运——它们不免要败给外来事物（尤其是《箭士柳白猿》），充满了一股逝去的味道。 在难以被主流大众欣赏的背后，王家卫成为了导演中的导演，那徐皓峰大概就是武侠导演中的武侠导演，前提则是，他要继续把这套东西拍下去，越专一越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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