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高山救援

　　现代登山运动已经发展了200多年了。1786年，当医生帕卡尔和他的伙伴登上勃朗峰的时候，他绝没有想到，应该治病救人的他，又开创了救人的一个新领域，也就是说，他又给自己找了许多“客源”，这些“客源”来自高山。

　　当阿尔卑斯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后，因自然原因、人为原因而使人员伤亡不断，于是，人们从自发的营救开始，逐渐走向了有组织的高山救援。

　　1948年，奥地利登山协会在Wilden Kaiser召集了一个会议，来自奥地利、法国、德国、瑞士等国家经验丰富的高山救援者，成立了International Commission for Alpine Rescue，即国际高山救援组织，简称ICAR；10年后，在美国的俄勒冈州，也成立了一个国际性的救援组织，叫Mountain Rescue Association，即高山救援协会，简称MRA，它主要由美国、加拿大等北美国家组成，一般我们认为它就是美国的救援协会。

　　中国的登山运动在50年前开始，随着登山运动的普及，山难时有发生，人员伤亡不容轻视。1991年中日17名登山勇士葬身梅里雪山，成为共和国登山史上最大的一次山难，2002年北京大学5名山鹰社队员折戟希夏邦马西峰，还有，最近发生的3名登山者蒙难四川田海子山。人们开始思索：山难发生了，我们该做些什么？

　　目前，我们与ICAR和MRA都有比较密切的接触。

　　ICAR是高山救援领域中各成员及协会组成的世界性合作组织。它的主要任务是促进高山救援领域的国际合作，为受伤的登山者或处于危险之中的登山者提供有效的帮助，避免山难的进一步发生。具体来说，ICAR有以下几项具体任务：（1）介绍和推荐山难救援装备；（2）专业评价和安全检测救援装备，并提出改进的意见；（3）山难事故分析、事故研究、山难的预防和事故统计；（4）山难伤、病员的急救、运送的医疗方案推荐；（5）有关山难特殊课题、档案的交流；（6）发布高山救援和山难事故预防的信息。

　　ICAR设有代表大会、执行委员会、主席、四个技术委员会和监察员。其中，四个技术委员会是：高山救援委员会、雪崩救援委员会、空中救援委员会和高山紧急状况医学委员会。各技术委员会按照工作条例都有明确的任务、组成和工作方法等。

　　MRA的宗旨是建立一个中央组织，通过组织与协调，共同促进更有效的登山安全教育，提高高山救援的服务质量和效率，促进救援技术和救援程序的自由交流，共享救援设备发展的新成果，促使高山救援工作的标准化建设。MRA对以下两个词有明确的定义：（1）高山救援单位：是指能在多山的环境中从事搜索和救援的组织，能在四个不同的季节中精通搜索、无技术救援和技术救援；（2）志愿者组织：一个志愿者组织要满足三个条件：一是其成员中要有80%以上的志愿者；二是志愿者及他们代表的组织对其提供的救援，80%以上不收报酬；三是救援组织可以向被救对象的责任单位要求救援的实际开销补偿，但是不能向被救对象及其亲属、责任单位索取报酬。

　　在MRA章程中，每一种救援都必须在规定的程序下进行，例如搜索的程序为：（1）收到报警，确定响应紧急程度，发出警报；（2）发出警报程序；（3）启动应急程序（固定程序）和当地搜索工作程序；（4）制定搜索计划和策略，包括可行性分析；（5）搜索策略和操作，包括线装搜索、网状搜索等方式的确定；（6）追踪；（7）野外定向和行军；（8）夜间搜索；（9）无线电通讯；（10）ELT搜索；（11）GPS的应用；（12）适合当地的野外救生和救生技术、装备；（13）直升机的应用和安全。

　　对以上进行总结可以看出：国际上的高山救援，一般包括搜索、救援和装备器材三个部分，而贯穿始终的是机制和体系。

　　1、搜索

　　正确地确定伤员位置，是救援的前提。现在国外一些登山、滑雪的人士，都知道在出发前背上一个Beacon，即无线信号发射器。当一遇到雪崩或者需要援助的时候，打开发射器开关，就能发射出脉冲信号，救援者根据手持接受信号仪信号强弱的不同，找到最强的方向，就可以逐渐接近救援区。第二届世界登山滑雪锦标赛（西班牙）时，运动员每人必须背有这个装置，才允许参加比赛。

　　另一个有效的办法是搜救犬，国外救援组织基本都有搜救犬。经过训练，这种犬能够准确地找到埋在雪下的生命。在国外，高山救援的搜索环节受到广泛重视，很多国家的救援组织，名称就叫“Search and Rescue Team”（搜索和救援队）。对于搜索，他们研究出了很多专业设备，例如前文介绍的无线电、动物等，同时，搜索理论上也有了一些成果，如线装搜索、网格状搜索等。

　　2、救援

　　包括野外紧急外伤处置、伤员的运送。伤员的运送，是非常讲究科学的，首先要判断伤员的伤位和伤势，再确定伤员的运送方式。我们看到的演习，一般都是在伤员不能动弹的状态下，把伤员从悬崖、谷底等复杂的地形中救出来，这就需要专业的救助手段和技术。在波兰，我们看到救援队员用简单的金属担架、绳索和各种登山、救援器械，如上升器、下降器、滑轮等，将担架平稳地从悬崖绝壁放下、或者将担架从谷底上升、再平移到交通方便的位置。一些发达的国家，直升机是必不可少的救援运输工具。

　　3、救援器械

　　专业的救援器械是救援的物质基础。在国外，这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有专门的厂商研究、制造和销售救援工具，救援工具也因此日新月异的发展。举个例子，在波兰开会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种新的工具，这它表面上是一个简单的背包，但是当遭遇雪崩时，一拉背包带上的开关，背包就立刻自动冲气，像一个大气囊，雪崩的气浪会推着背包和人向前冲，而避免将登山者埋在雪下。实际上，它已经脱离了救援范畴，而进入规避危险的领域。这说明，国外已经开始研究制造规避山难的工具。专业的器械设备，是一个行业专业、独立和成熟的标志之一。

　　4、机制和体系

　　这是我们目前应该重点学习的地方。国外的救援组织几乎都是以区域为依托建立的。通常是保护区管理当局，或者当地的志愿者组成救援组织，而政府、企业、社会团体提供协助。如警察局或者其他机构提供直升机，救护车等救援设备。以区域为依托的救援，充分发挥了及时、准确的作用，救人的成功率也高。

　　因为他们距离近，熟悉地形，能在第一时间赶到出事地点，救援的信息往往也通过政府的网络迅速传达到实施救援者。在美国的时候，我们正在一个救援志愿者朋友家做客，突然他的电话响了，说某地有一个攀岩者从悬崖上摔下去了。他马上通知人，很快一架直升机从我们头顶飞过，他告诉我们：伤员已运上飞机，马上即可送到医院。

　　我国高山救援的发展现状及发展方向

　　我国目前几乎没有高山救援的组织、技术和装备，这是一个悲哀的现实。与国际高山救援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但是随着登山人数的增加，我们已经在考虑和研究这个问题。随着我国山地户外运动的蓬勃开展，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考虑高山救援的问题，我也谈一些自己不成熟的看法和观点：

　　从我认识和掌握的情况看，国内的高山救援已经“喊”了好几年了，但是目前进展几乎为零，究其原因：一是由于山地户外运动才刚刚开始进入寻常百姓的生活，人们都忙着了解什么叫登山和户外运动，还无暇顾及其背后的危险以及化解危险的办法；二是对“高山救援”理解的误区，包括一些专业登山家在内的人都认为，高山救援只不过是登山运动的一个分支，而没有认识到这是一个全新的、独立的领域；三是国情的问题，在没有认识到高山救援的重要性的情况下，没有得到政府和社会的支持。为此，我提出如下的几个设想：

　　1、可以从高山救援演习和竞赛入手，宣传和普及高山救援的理念和常识

　　虽然国内山地户外运动已经受到越来越多的人的关注和喜欢，但是应该看到：目前国内的山地户外运动在我国还仅仅是个开始，很多人只是知道这个运动项目有趣，好玩，贴近自然，但是对其存在的危险性缺乏必要的认识，更缺乏出现危险后的应对措施。除了少数专业从事山地户外运动的人外，剩下的大部分是户外运动爱好者，对户外的危险性和高山救援的认识存在明显的盲区，当山友在进行攀岩和登山时，一旦危险真正降临的时候，他们除了发出求救信号外，就是手足无措。

　　正确地树立高山救援的理念，是建立我国高山救援体系的重要前提。目前，甚至我们专业的登山运动员，对高山救援工作都缺少正确的认识，他们认为：救援是登山的附属品和派生物，完全可以依靠登山的器械、知识和技术进行和完成。比如：登山课中有如何用登山绳营救伤员的内容，于是很多登山者认为只需用这些绳索，再系几个这样或那样的绳扣，便可以代替担架进行救援工作，殊不知，一些伤员正是在这样的运送过程中，加重了伤势，甚至断送了性命。所以，我认为首先一定要树立这样的理念：高山救援，对进行山地户外运动的任何人来说，都是一门全新的学问，要有专业的知识、技术和器械设备方可进行。

　　由于高山救援具有很强的技术性，对分析问题、处理问题的能力要求很高，因而本身具有良好的竞技性和观赏性。在救援体系发展之初，我们可以按照运动项目的要求，把高山救援改变成一种竞技比赛项目，开展各种实地演习和竞赛，并通过媒体的宣传广泛传播高山救援的理念和知识，为建立和完善救援体系奠定意识上的基础。

　　设想一个救援比赛的内容如下：以4人作为一个救援组，一共设3？4个救援组，各救援组的装备完全一样。此时，裁判指令：在距此西南2千米的悬崖处，有一队人员在进行岩降时遇险，其他情况不详，需要紧急救助。救援组将伤员安全运到汽车可以到达和停留的地方，即算完成任务。在此过程中，裁判主要考核救援组完成任务的时间、效果、救护要素、操作规范性等。我曾在波兰观赏过这样的比赛，竞技性和观赏性都很强。如果在这基础上，再进行一些复杂性变化，如行军时受阻，自制救援器械，设置突发事件等，这对救援队伍应变能力、快速反应能力的要求更高，竞技性和观赏性也将随之增加。

　　2、在高山救援的理念和意识得到认同后，可以按照区域救援的思想，建立区域救援体系

　　区域救援体系和救援机制，应该是整个高山救援的基础和核心。只有真正建立起了以区域为基础和核心的救援体系，高山救援的体系才能算是真正地建立起来了。

　　首先，应该在登山及其他户外运动比较集中的区域，例如四姑娘山区、玉珠峰山区、北京周边山区等地方，利用地方登山组织及其他职能部门，建立区域“互救机制”。

　　在事故发生初期，以“互助组”的形式组织救援。比如，几支在同一个山区活动的队伍，加强互相间沟通，一旦出现危险便及时开展互相救援；又或者以加盟的方式，建立一个类似于《高山救援互助条约》的章程，认可者申请加盟，享受被救援权利，履行救援义务。如果有风景区管理局等地方职能部门介入，可以以某种条件的方式，将救援义务及权利明文规定下来，比如：进入某风景区，必须交纳一定的救援费用（类似保险），在出险后，由职能部门亲自或组织其他人员进行救援，不交纳相关费用者谢绝入园。通过这些手段和方式，让山地户外运动的参与人员，以及职能部门都认清了救援组织存在的必要性，这样高山救援的组织和体系才有其建立的基础。

　　其次，建立以志愿者为主体，以政府机构和社会团体为依托的区域性社会救援组织。实践表明，建立专业的、独立的高山救援组织，是高山救援走向成熟的标志，也是我们建立救援体系和机制的奋斗目标。以志愿者为主体的区域性救援队伍的建立，可以保障救援的及时性、专业性和责任感。高山救援不单单需要户外运动的专业人才，更需要一些如医生、警察、军人、律师等具备救援知识和能力的其他专业人才。志愿者可以来自于社会各个行业，经过专业救援知识的培训，就能够成为高山救援工作中某方面的专业人士。

　　实际上，高山救援工作的本事就非常需要社会上的广泛支持，在出险时，志愿者需要请假前往出险地点，这就需要政府、企业及社会各团体在相应的时候，允许自己的雇员抽出时间，甚至创造其他更优越的条件予以配合，让其投入到救援中。在国外，各企业和社会团体对自己的雇员能够参加这样的善举都是积极支持的，并且把他们作为企业形象进行宣传。这种条件的成熟，将为以志愿者为主体的救援机制做出十分重要的贡献。还有，救援中使用的一些大型器材装备，大量的人力物力等，也只能靠政府和社会团体才能解决，在高山救援发达的国家，甚至救援的经济来源，也主要靠政府和社会的捐助。最后，一些法律、道德方面的问题，也需要政府和法律机构出面解决，比如：被施救者最终遇难，施救者是否有责任？责任又如何认定？等等。

　　建立社会救援组织，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有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基础。其一要看山地户外运动的发展。如果登山队伍规模不大，那么以“互助组”的形式即可应付；如果山地户外运动的人相对很多，如新西兰，300万人口的国家，常年有200万人进行登山运动，事故发生频率高，政府和社会必然会重视救援，社会救援组织便能够逐步建立起来；其二要看人们的生活水平和道德水平。目前在发达国家，有一部分人由于生活十分优越，空闲时间无所事事，但是又想对社会公益事业有所奉献，于是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去做高山救援志愿者，他们也许并不很喜欢登山和攀岩，但是对救援怀着很高的热情和责任感，把帮助别人作为自己的乐趣，这样社会救援组织的道德基础就形成了。

　　3、建立以政府为指导的，以基金会为基础的全国救援组织

　　建立全国性的官方的救援组织是必要的，它可以在政府的领导和支持下，充分发挥和调动各区域的救援力量，以实施大规模、高难度、高要求的高山救援，并且可以加强与国际组织及各区域组织的沟通和交流，及时掌握和协调国际性和区域性的救援信息和救援力量，并向社会及时发布，引起爱好者的广泛重视，最后，还可以引导、建议和组织高山救援设备的发明、设计、生产和销售。应该看到，建立全国性的官方救援组织需要长期的过程。只有山地户外运动在我国真正发展起来了，参与者足够多了，政府足够重视了，官方的组织才可以建立起来。

　　全国性的救援组织可以与区域性的社会救援组织同步或渐次发展，它们之间没有必然的因果和前后联系。也就是说，在没有完全建立区域性救援组织之前，也可以先建立全国性的救援组织，在全国性的救援组织指导之下，逐渐建立各区域的救援组织。

　　4、一定要特别重视救援设备的研制和救援技术的培训与普及

　　从专业的技术角度来说，救援和山地户外运动分属不同的技术体系，有着自己各自不同的对象、技术和装备，因此，用简单的户外技术和装备代替高山救援的技术和装备，是暂时和不得已的，而绝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要建立适合我国国情的高山救援体系，一定要同时考虑救援技术的普及和训练，重视救援设备的研发和制造。

　　通过救援演习、竞赛等活动，宣传高山救援的理念；通过培训、办学等方式，普及和提高高山救援的技术和知识；通过联合研制、共同开发等手段，促使我国的救援技术设备尽快地走向应用，走向救援的第一线。工具是技术的载体，有了工具，技术得以实物化，并易于继承和改进，要充分重视救援设备在救援工作中的重要性。

　　中国的登山运动已经风风雨雨地走过了50年，50年来，尤其是改革开放20多年来，登山运动在中国得到了快速的普及与长足的发展，而我们的高山救援体系几乎处于零发展状态，这与我们登山运动的发展水平非常不匹配。高山救援理应成为登山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与登山运动同步发展。

　　触目惊心的山难在一次次地向我们呼唤：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有自己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专业高山救援队伍？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有健全、完善的高山救援体系？

　　我用这些文字，抛砖引玉，希望能够引起登山者乃至整个登山界的思考，为早日建立和完善专业的高山救援体系进言献策，推动中国登山运动的健康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