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祝安：88岁的“活地图”（图）

　　朋友，你知道全国有多少个县市吗？你能说出其中任何一个县市的沿革、风物、景观及有代表性的谚语、歌谣吗？

　　88岁的邵祝安能够如数家珍般地侃侃而谈。2001年，年近八旬的邵祝安奉献出凝结着70多年心血的《神州风采》，这部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百万字大型资料书，被誉为中国地方志小百科全书。２００７年，列入国家艺术科学规划重点项目的《中国谚语集成（天津卷）》和《中国歌谣集成（天津卷）》出版，为此，他提供了两万多条谚语及歌谣，是贡献谚语最多的人。

　　耳聪目明劲头足

　　朋友向我推荐了一位颇有些神奇的老人。老爷子88岁了，还经常跑图书馆，每天抄写资料两三千字，那精气神儿，一般人比不了！老爷子就是一部“活地图”，问不倒呀……嗨，我别说了，你打电话一问，全明白啦！朋友把老人的姓名和家庭电话告诉了我。

　　打电话？我有些犹豫。我采访过许多高龄老人，当面交流还可以，但说话要慢些、声音要大些。但是，电话交流则不行，听不清，基本上是所答非所问。

　　好家伙，拨通了电话，老爷子就给我一个惊喜。他哈哈大笑着说，没错，我就是邵祝安，有嘛问题你就说吧。

　　我说，我姥姥家在河北大城……

　　他抢着说，好啊，那是热诚之邦！在汉代的时候置东平舒县，北魏改平舒，五代后周时改称大城。对了，我得纠正一个发音，是大（dai）城，不是大（da）城。那是平舒、诚实、热情、宽厚的意思，因此，大城被称为热诚之邦！大城县三宗宝：烧酒、驴肉、大火烧。糜子面的小窝头味道香甜，曾是宫廷贡品。大城的文高跷，高昂奔放，通俗风趣……

　　我又问他陕西省米脂县。他先是兴奋地朗诵谚语：“陕北的山来榆林的水，米脂的婆姨实在美。”随后，又情不自禁地吟诵着民谣：“荞麦屹凸羊腥汤，死死活活相跟上，羊羔上树吃柳梢，拿上个死命和你交。”他说，你听听，这就是地域风情！这就是米脂人的爱情观，多么火热、多么痴情！

　　老爷子就是一团火呀，字字句句都洋溢着真情。

　　现如今，他每天坚持快步走一个多小时，除了下大雪或下大雨，一年四季风雨无阻。他说，以前我是早晨6点起床，从6点半走到8点，后来，我就“阳光运动”啦，就是跟着日出晨练，夏天早一些，冬天晚一些，就是让自己的生活充满阳光！

　　老爷子从退休以后坚持快步走，已经20多年了。最大的好处就是身体健康，连感冒都很少得。87岁的老伴儿林学慧说，他呀，就不知道嘛叫累得慌，除了跑图书馆，就是鼓捣他那些资料，中午也不睡一会儿，一弄就是一天。

　　问不倒的“活地图”

　　我向老爷子提问，就是想验证一下“活地图”是否名副其实。我连新疆、西藏、台湾等省区内的县市都问了，果然就问不倒他。原来，全国2300多个县市，都装在他的心里，不仅能够说出某个县市的基本概况，还能说出相邻的县市。

　　我说，您的记忆力太棒啦！

　　他说，我天天倒腾这些东西，反反复复倒腾了几十年，熟能生巧呗。

　　老爷子乐意让别人提问，更乐意问别人是哪里人，乐此不疲，这类故事多着呢。

　　今年春节前的腊月二十七，早晨他去买炸馃子，卖馃子的小姑娘说，明天我们就回家过年了。他问人家是哪里人，然后高兴地说，菏泽是个好地方呀，过去属曹州府，1983年设市。“高的是柿子，低的是木瓜，不高不低是山楂，遍地都是牡丹花。”你们那里的水沏茶不好喝，含碱量高，但牡丹喜碱，生长最好。曹州的柿饼子叫耿饼，质细霜多，清醇甘美，最有名……   

　　小姑娘忽闪着吃惊的双眼说，爷爷是天津人，咋知道得比俺还多？

　　2005年春天，老伴儿去鞍山看望妹妹，他一路“保驾护航”。在火车上，对面坐着两个从四川去鞍山打工的年轻小伙子，说他们是阆（lang）中人。他说，阆是一个门里面一个良字，对吧？你们的家乡太美啦！山围四面，水绕三方，七关合护，战国末期曾经是巴国的国都。因为古城位于阆山与阆水之间，所以称为阆中。从秦惠王置阆中县至今已有2300多年历史，是全国唯一保持原名的历史文化名城。保宁醋是全国四大名醋之一，“来到保宁不买醋，如跑冤枉路。”阆中小吃有：张飞牛肉、白糖蒸馍、回族锅盔、牛肉凉面。1933年，红四方面军建立阆南苏维埃政权，有1.9万人参加了红军。你们那里有名的歌谣是《晾衣裳》……

　　他滔滔不绝的一番讲述，直说得两个年轻人热泪盈眶，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乡亲。小伙子激动地说，我们打工跑过许多城市，没有人知道阆中，您太了解我们那个小地方了！您是大学教授？还是地理教师？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啊！您85岁了还能出远门，天津大爷，好神气呦！

　　于是，神奇的天津大爷轰动了车厢，这个说我是辽宁昌图县的、那个说我是内蒙古敖汉旗的；从河南到河北又到安徽……旅客问了一路，他说了一路。老伴儿怕他累着，一个劲儿地劝他喝水，让他歇一会儿。他呢，“人来疯”，越劝越来劲儿！

　　平常亲朋好友聚会，或者外出购物、办事，只要有机会跟别人聊天，他一定会问人家是哪里人，即使是天津城里或各区县的，他也能聊得津津有味儿。

　　老爷子说，告诉你吧，那是我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候，比吃美食、喝美酒还美一百倍！跟别人聊家乡美，我是“复习功课”，也是锻炼记忆，特别是受到赞同和夸奖的时候，看到他们更加热爱自己的家乡，我就特别有成就感，心里倍儿骄傲，劲头就更足啦！你刚才问我成天查找、整理这些资料，枯燥不枯燥？有没有烦的时候？告诉你吧，一点儿都没有！因为，我们的神州大地，每一处都有不同的神奇，因为我有兴趣，我乐在其中！

　　采风酿蜜七十载

　　听老爷子侃侃而谈，难怪他被人误以为是大学教授或地理教师，反正怎么也得是个文化工作者吧。没想到，他的职业是译电员！退休前，他的职称是一级业务员、经济师。二者之间相差太远了！他为什么能编著一部《神州风采》呢？

　　他说，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个就跟我的职业有关。我是译电员，每天要接收来自全国各地的电报，有的地名我感到很奇怪，比如，仙居、仙游。为嘛叫这样的名字？那时候我年轻，精力充沛，好奇心特别强，下班后就查词典、查书，非要弄明白。仙居县在浙江，风景优美，“天台幽深，雁荡奇崛，仙居兼而有之”。宋代真宗皇帝下诏书以“其洞天名山，屏蔽周围，而多神仙之宅”将县名改为仙居。这是皇上御赐的县名。仙游则在福建，原名清源县，唐天宝元年改称仙游县，传说有何氏九兄弟身跨鲤鱼升天成仙，更名仙游。所以，仙游又被称为鲤城。我觉得特别有意思，就把查到的资料抄在本子上，加深了对一个地方的了解，地名也就牢牢记住了。而且，平时读书、看报，遇见与这些地名有关的材料就积累下来，就像蚂蚁搬米，就像蜜蜂采蜜，越积越多。对，这30多本资料、上万张卡片，都是这么点点滴滴积攒起来的。剪报就更多了，抄录下来就处理了，要不，没地方搁呀。我是按省、直辖市、自治区、特别行政区建“分户账”，每天都有新收获，每天都有宝贝入账。

　　第二个原因，我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天津民风淳朴，热情豪爽，说话哏儿，有许多俗语、谚语、歌谣在民间流传，比如：先有娘娘宫，后有天津卫；天津卫是个聚宝盆，养富人也养穷人；四条马路架电线，白牌电车围城转，红牌蓝牌去老站，蓝牌花牌到海关，绿牌电车西开教堂转一转；万国桥按点开，不到点火轮甭进来；吃了一顿鲜，死了也不冤……从小听别人说，就跟着学，就背下来了。上学识字，再听见别人说新鲜的，就记下来，比如，中国传统餐馆都是“小二跑堂”，上个世纪30年代，天津时兴女招待，“吃五毛给一块，就是不要老太太”，便是当时给女服务员小费等世风的写照。“拉胶皮的不能跑，操起车把一路颠，跑遍天津卫，要上八道捐”则反映了车夫百姓辛劳及对殖民统治的不满和愤怒。

　　1963年，我参加“四清”工作队，在南郊（今津南区）小站镇南副营和拐子沟两个村庄工作生活了一年。我发现，这里虽然离城里不远，但口音与天津话差别很大，而且，民间俗语、谚语很有特色，听着新鲜。比如，鱼是驼饭的驴；人不糊弄地，地不糊弄人；用“气死木匠，难死画匠”形容某人长得难看等等。于是，我就跟农民多聊天，把听到的全记下来，只要有机会就到民间采风，比如，黑牛城十八家，九家媳妇瓜嗒嗒，说的是黑牛城的媳妇很能干。而且，我们还知道当时的黑牛城人家不多……

　　他总是随身带着小本子和笔，不论走到哪里，不管在什么场合，只要听到俗语、谚语和民谣，就立马记下来，如果有可能，还求人家再说几段。这其中，有收获的喜悦，也有被误会，遭白眼的无奈，但是，只要有收获，他心里就高兴。

　　就这样，日积月累，他坚持了70多年。我说，您韧劲儿十足啊！

　　老爷子说，主要靠兴趣，兴趣是韧劲儿的根。

　　他曾在报上看到一篇记有天津三岔河口民谣的文章，当时放进剪报夹了。可是，后来整理资料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了。就是为了这一条歌谣，他到图书馆翻阅了5年的报纸合订本，终于把那根“针”从“报海”里捞了出来。他说，捞得很苦，找到了很甜。从那儿以后吸取了教训，剪报也要及时抄进资料本里。

　　老有所为谱新篇

　　老爷子63岁才退休。别人退休以后闲得慌，他退休以后忙得很，成天跑图书馆。东丽区图书馆离他家比较近，他是在那里看书时间最长、最年长的老读者。从1976年到现在，更替了4 任馆长，唯一不变的就是邵祝安这个老读者。

　　他与图书馆的故事有很多，篇幅所限，就说一段吧。为了实现让增补后的《神州风采》成为一部中国县市地名辞典和风土谚语集成的目标，从2009年起，他跑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市图书馆。八点出发，带上中午饭坐公交车赶到市图书馆，查找抄写资料闷头干到12点,吃了午饭也不歇一会儿，闷头一直干到下午3点多。他要赶在下班高峰之前坐上公交车。要不，车上太挤。日久天长，这位勤奋的老人就引起了馆员们的注意，他们被老爷子的执著精神所感动，典阅部的主任室里有微波炉，破例让他这个特殊读者使用。他吃上了热饭，喝上了热水。他要寻找的资料，有些市图书馆也没有，为了支持老爷子的事业，他们特意向领导打报告，申请增添，馆领导给予了大力支持。尤其让老人感动的是，去年馆里给他这位特殊读者以“特别照顾”：考虑到老人已87岁高龄，特别批准可以把图书资料带回家查阅。

　　老爷子说，感激的话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就是感到特别亲切、特别温暖！这都是给我加油鼓劲儿啊！我能不干劲儿十足吗！

　　我问老爷子，您是什么时候想到要出书的？

　　他说，我一直没想过还能出书，就是自己收集、自我欣赏，有机会说给别人听，图个乐呵。经过几十年的积累，资料具有了一定规模，我们单位上上下下大力支持才得以出版。在出版过程中，要对书稿体例做大拆大改，重新组织。正赶上七八九三个月，尤其是三伏天，就一台小电风扇，还不能总吹着，那真是挥汗如雨，背心短裤全湿透了。我很兴奋，不知道嘛叫累，白天干了一天，还要挑灯夜战……

　　老伴儿林学慧说，平时鼓捣这些东西他就着魔，那100多天他简直就“疯”了，睁开眼就是这一段，吃饭得喊他八回，刚放下饭碗又抄起笔，一弄就弄到半夜，怎么劝也不听，我就跟他急了。我说你不是小孩儿，你都快80岁的人了，你不要命了！让你睡你不睡，我就按孩子们说的办，强行关灯……

　　老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说，我在家里是“三不管”，家务活儿她全包了，她这么支持我，我能不“妻管严”吗？我知道这是她和孩子们心疼我，可我当时的心情就是分秒必争，早一天是一天……你曾问我有没有感到最苦最累的时候，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干得确实挺苦挺累，可那时我一点儿也不感觉苦，心里还倍儿甜、倍儿美呢！

　　2001年12月，邵祝安百万字的《神州风采》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美梦成真，喜不胜收。为了表达感恩之情，他给市图书馆及18个区县图书馆赠送了《神州风采》。老伴儿说，船到码头车到站，你也该好好歇歇了。可是，歇了没几天，他就感觉浑身难受。他说，我是个闲不住的人，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乐意神游祖国大地。在重新翻阅《神州风采》的时候，我有一个遗憾，有些县市的资料中还缺少俗语、谚语、歌谣，我要弥补这个遗憾……

　　于是，他又天天跑图书馆了。特别是在为《中国谚语集成（天津卷）》和《中国歌谣集成（天津卷）》提供两万多条谚语、歌谣的过程中，要弥补遗憾，要把《神州风采》增补成为一部中国县市地名辞典和风土谚语集成的愿望便越发强烈，他兴致勃勃地攀登新高峰，谱写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