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世上最难缠的“第三者”

　　受访人：牛历历，女，33岁，北京人，大专毕业，公司职员。

　　我和我老公准备结婚的时候，别人问我他的情况，我都是如实地说：他大学毕业，北京人，和别人合伙开公司，有自己的房子和车，比我大8岁，离婚了，女儿4岁半，跟着前妻。每当我汇报完了，听的人多少好像都有一点儿不对劲儿。跟我过不着的人说“不错不错”，然后就什么都不说了；过得着的人尤其是比我年纪大的女人，就会跟我说，哼哼，你要小心，你可要把握好分寸，孩子跟着前妻，不太好吧？不如跟着你们，你受点儿累，可是他能不分心，不然的话，你可要想好了，他以后少不了往前妻那儿跑，尤其又是女儿，更勾魂儿，到时候你可别闹，不然他就被你闹跑了……话是这么说的，我似懂非懂。那时候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过来人都说我应该鼓励我老公把他女儿的抚养权要回来，我确实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而且从心里说，我根本也不愿意，凭什么我刚一结婚就要给一个他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当后妈？我没有这个思想准备。他女儿跟着前妻，不是正好吗？正好没有人打扰我们俩的生活，日后我生了孩子，他不是就能全心全意了吗？

　　我就是这么想的，不怕有人说我自私，人都自私，这年月女人最应该自私，自己都不对自己好，就更别指望别人了。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办离婚。我们有个共同的朋友那天过生日，在家里请客，我们都去了，就在那儿认识了。大家都在屋子里吃吃喝喝，一片乌烟瘴气的，我觉得闷，到院子里去透气，在花园的角落里，我看见他一个人站着抽烟。他挺高的，身材很好，样子看上去是个有文化的人，就是气质很好那种。我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他和我以前认识的男人不一样。

　　顺便说一下，在他之前，我谈过两次正式的恋爱，第一次三年，第二次两年。第一个后来出国了，走了就不回来了，所以只能分开。第二个人我们差点儿结婚，但是，他进监狱了，因为挪用公款，他是个会计。我没觉得他特别有钱，可是那个数真不小，50多万。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有个情人，是个有夫之妇，比他大好几岁，还有个儿子。和这个人分手的时候我已经27岁多了，晃晃荡荡到了快三十，我爸妈都着急了。他们说我找不到好人，前面两个都不怎么样，因为我眼神儿不好，总是找那种靠不住的人。这不我就遇见这么一个离婚带孩子的。

　　还是说我们俩。他站在院子里抽烟，看见我出来，笑了一下，说，谢谢你能替我拿一听啤酒吗？我说行。进去给他拿了一听百威，他接过来刚要喝，忽然停下来，问我，你喝什么？我说我喝够了，什么都不想喝。他笑了说，那真遗憾……我知道他有点儿喝多了，他喝多了那样子特别可爱，就像自言自语一样。他仰着脖子喝啤酒，站在灯光特别暗的花园里，我当时想，这男人真帅，也不知道结婚了没有……我真是这样想的，他对我怎么样我不管，对他，我是一见钟情。

　　到了半夜，大家陆续散了，各自开车回家，我没有车，带我来的同事喝多了走不了，在客房睡觉了。这时候他倒好像酒醒了，说没关系，你要是不怕出车祸，就坐我的车吧，肯定能把你送到家。我巴不得呢，而且，我知道出不了车祸，我有个直觉，就是故事刚开始，还没到某某死于车祸那一场呢。我就上了他的车，别克君威，后来我们结婚，他也是开这个车自己来接我的。我一上车，他就把音乐开得声音特别大，居然是西洋歌剧，我不知道是什么，这种东西我不会听，从来不听，我缺少音乐细胞，自己也五音不全。他一边听着一边跟着唱，手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特投入。上了四环路，他拿起半瓶矿泉水，哗地浇在头顶上，然后就像小狗那样甩了甩头发，把音乐声音拧小了，说，怎么走，你指挥吧。我当时真晕了，这样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觉得他真酷，不是装的，而是特别自然的、骨子里的酷，我喜欢！

　　我指挥着他七拐八拐到了我家的胡同口，我说别进去了，路窄，不好调头，他说没关系，正着进去，倒着出来。我当然不反对了，我希望能和他多呆会儿，这样正好！到了我家住的大杂院门口，他说，您下车吧，我不送您了，下回要是一块儿喝酒就上这儿接您来？我说对，到我家也能喝，还能有几个菜。他笑了，说，爽快！说完了给了我一张名片，说，骗你一下，明着骗。

　　我站在大杂院门口看着他倒车，他还冲我笑呢。我一直站在那儿看着看到他彻底倒出这条街，彻底不见了，才回家。那天晚上我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一定要搞清楚他结婚了没有，要是没结婚有没有女朋友，要是结婚了有没有可能离婚。

　　星期一上班，带我去的那个同事来了，看见我就笑，说你居然活着来了，某某那个君威，屁股上的保险杠都掉了，在四环路上睡着了，让人追尾给追的……我一听，心里动了一下，把他的名片找出来，给他打电话。我想这是我的机会。我说了我的名字，他说知道知道，就是站在大院门口比电线杆子还直那个大高个儿姑娘。我问他是不是回去的路上撞车了，他说是，此刻正在修理厂呢。接下来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还是他善于化解，他说他的车没什么大事儿，再说有事儿也没什么，一个破车，主要是没让美女受惊吓，这就好……我忘了我们还说了什么，我爱听他说话，他说什么都好，那时候就是这样。

　　后来就是我们俩开始互相打电话，慢慢熟悉了，也就什么都说了。断断续续相处了好几个月，有一次，他约我出去吃饭。我们去了小王府。那天我主动问他的，结婚了没有。他说比我大八岁，也快四十了，长得又不困难，当然名花有主，还有一个女儿，特别可爱，可惜要变成单亲了。我知道了这个，心里还是挺高兴，不过不能让他觉察出来，我就说，离婚肯定特别痛苦吧？他笑了，说你不是这么想的，你肯定觉得你有机会了。我今天特别不高兴，也特别高兴，不高兴的是明天我女儿就变成单亲的孩子了，高兴的是明天我就变成单身男人了……那天他也喝多了，比我们认识那天喝得还多，最后我们把车停在饭馆附近，打车走的，他一上车就睡着了，我只能把他带回我家，我父母都睡觉了，我直接扶着他进了我那屋，让他躺在我的床上，我把沙发拉过来坐在一边看着他。当时我想，这个男人应该归我，我会让他幸福的。

　　天都快亮了，他醒过来了，一看见我，吓了一跳，噌就坐起来了，说，不行，我得回家，怎么住这儿了？我说了是怎么回事，他说真对不起，你看这有多丢人，我要赶紧回家了，还要送孩子上幼儿园呢，你也赶紧睡觉吧！说完了就走了，我送他到大门口，他发现没有车，问我，我说车停在什么地方了，他拍着自己的脑袋说，真他妈没记性，说不喝酒还喝酒……现在回想起那天的事儿，我想我当时是年轻也是没有经验，我怎么就没感觉到，他心里只有他女儿呢？喝成那样了，醒过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送女儿上幼儿园，他怎么没想想我守着他坐了一夜，我一个人连拉带拽把他弄回来多不容易，我一个单身未婚的女人，把他留在家里多不方便，特别是我们这种大杂院儿……他都没想，他想的是回家，虽然说马上就要离婚了，但那个家还是他的家，这是他的第一反应，第一反应最真实。当时我没这样想，我躺在他躺过的地方，睡着了，感觉很幸福。

　　第二天中午，我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离了，自由了。然后感谢我那天收留他，说他搬家了，搬到最早他们住的一套两居室，房子留给他前妻了，因为“她带着孩子，孩子的玩具和钢琴特占地方”。

　　我们俩是怎么好的那个过程也不复杂，客观地说，主要是我主动，我喜欢他多于他喜欢我。他单身不到半年，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回来就直接回到他的家里，那天我没走，以后就经常不用走了。

　　我们结婚之前，我问过他为什么和他前妻离婚。他前妻是医生，在一家挺大的医院，我看过他们的照片，她也挺漂亮的，气质很好，一看就是有文化的女人。我说这么好的老婆怎么就离婚了呢？他说，可能就是因为太有文化了，生活上的毛病特别多，就是那种事儿妈，看不上大老粗。当时他给我举例子，说他前妻最喜欢听的是西洋歌剧、咏叹调，喜欢听交响乐，看书动不动就看英文原版，看影碟讨厌有配音，家里不许抽烟，做饭要用无油烟的健康油，从不去小饭馆吃饭，更别说从大街上买煎饼吃……他受不了她总是要规范他，更受不了他对他们女儿那套贵族式教育，说话要这么说，走了要那么走……真累！靠在他怀里听他说这些，我说不清楚我是什么感觉，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我可能错了，不应该找他，他有一个这样的前妻，他还能看上什么人呢？我忽然觉得我可能好多地方不如他前妻，和人家比，我就是大老粗……他可能也觉察到我忽然不说话了，赶紧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活得自然，不较劲。我就是这样，一哄我，就没事儿了，好多事情也不愿意往深处想。

　　后来，真的要结婚了。我妈我爸认真地跟我闹了一回，他们说，这个比前面两个还不如，前面两个好歹不拖家带口，这个可好，一个人分两半儿，还是人家老婆孩子那边儿占得多！我妈说，你好好地找个什么人不行？偏要找这么个人，人家永远不会跟你一条心，人家有一分钱都是闺女的，他前妻要是嫁人了还好，要是不嫁人，你就等着吧，屁大的事儿都是找他，跟没离婚一样！到时候你就受上了！我当时也气坏了，我说你少来这个，我就是看上他了，等我生个儿子，他自然就哪儿都不去了，他闺女算个屁！我妈说，行，有你的，我也不管了，咱们走着瞧，他快四十了，要是能让你生，就是好样儿的！

　　我没听我父母的话，当年劝我的人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我跟着我的感觉走，走到了今天。走到今天，我知道我妈他们可能是对的，他们毕竟是过来人、旁观者，他们比我看得清楚、活得明白。

　　我们就这么结婚了。他对我挺好的，按照我的要求举行了婚礼。我们结婚之后就住在他们原来的房子里，他答应我，有合适的房子就买下来，把这套卖掉。

　　没结婚的时候，他偶尔会接他女儿到这里来，有时候周末赶上他前妻要值班，他就带一天孩子，遇见这种情况，他会提前告诉我周末有安排，我就出去玩儿或者回自己家。结婚了，他就不让孩子来了，遇到这种情况，他就去他前妻家，也就是他离婚之前的家，带一天孩子，把我们这个家留给我。你说他有什么错吗？肯定是没有。而且，他也是用心良苦，为了让我们的生活不被孩子干扰，他不让孩子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可是一想到他不能跟我在一起，要带孩子，而且还是在他以前和他前妻共同生活的家里，我就不痛快。我觉得我的丈夫被人分走了一大块。结婚之后我也提出来过，说我们要一个孩子吧，他说暂时还不行，这么小的房子，两个人住也凑合了，要想要孩子，先要解决住房问题，孩子可不能受委屈。我想他说的也对。就听他的吧！

　　慢慢的，问题一点儿点儿出现了。我觉得忍无可忍，就是从他女儿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开始的。有时候我们还没起床呢，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眉开眼笑的，说，我女儿。然后张嘴就叫，“好乖，你有什么指示啊”？那边儿就说了，爸爸，妈妈说台灯不亮了她不会修，你知道我好喜欢那台灯……我老公就说了，好乖，你等着爸爸下班就给你修去啊……那边儿就说了，好吧，那你还要带我去吃麦当劳……他也答应，一点儿不打磕巴就答应了，我在他边上，他连看都不看我。有时候是晚上，他女儿忽然打电话了，爸爸，妈妈马上要去医院，有手术了，你能过来陪我吗？我不想去姥姥家……他张嘴就说行，挂上电话想起我来了，说对不起，我女儿不想去姥姥家……我说我也不想一个人在家。他说你怎么和一个小姑娘争呢？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她妈妈一回来我就回来。是啊，我也是，这么大人了，怎么和一个小女孩争呢？肯定是我不对。再说，他是做父亲的，这是他的责任啊！就让他去吧！他就去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精疲力尽地躺下，跟我说，对不起啊，她手术回来晚了……

　　这样的事情不断地发生，而且，特别可气的是，每次都是他女儿打电话，即使明明是他前妻的意思，也是这个孩子在这儿替她说。我心里怎么会不明白呢？傻子都能看出来！今天热水器坏了，明天孩子要买小自行车了，后天幼儿园要开家长会必须父母同时出现了……你说一个小丫头，怎么那么多事儿啊？要是这么离不开，当初为什么要离婚呢？我真不明白！

　　这样过了很长时间，我实在憋不住了，吃晚饭的时候，我跟他说，你要是觉得你还是回到你们的三口之家比较好，咱们可以离婚。他低着头吃饭，一听见我说这个，就把碗放下了，问我什么意思。我说就是这个意思，干脆说吧，我觉得你和你前妻，加上你女儿，还是一家子，我是个多余的人，不如滚蛋。他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早就告诉你了，我和孩子她妈，早就没感情了，我对她没感觉，可是我们有孩子，我们离婚不可惜，孩子最无辜，我们已经伤害她了，现在要把这种伤害降到最低，你难道不明白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她藕断丝连？那你真可笑，要是这样，离婚干什么？！也是，他说得也对，要是有感情，离婚干什么？不就是因为有孩子吗？就让他去吧，孩子到底是可怜的……我这么一想，心里又平衡了。

　　也许是我狭隘，在这样的婚姻里，我越来越觉得不公平，虽然说他真的对我很好，在没有他女儿给他发指示的日子里，他几乎把全部工作以外的时间都陪我，有时候连朋友聚会都推掉，他这样的时候，我心里也难受，我觉得他明白我的感受，他是在补偿我呢。一想到这个，我就不忍心指责他了，虽然说我是满心的不乐意。这时候我就特别盼着我能怀孕，但是，他每次都会特别认真地采取措施。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特别怕我怀孕？他说是，不想让我受罪。我说要是怀孕了就要吧。那天他也不是怎么了，忽然特别伤感。他说，我不想骗你，我真的不想再要孩子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有时候看着我女儿心里特别难过，我觉得我欠她的，我和她妈妈离婚了，她失去了完整的家，她妈妈不再结婚，说是因为怕有不好的继父伤害她，娘儿俩相依为命，我这儿有了你，再有一个孩子，我女儿以后会怎么看我呢？那样我就太对不起她了……要是你，你听见这些话会怎么样呢？我当时都要疯了，合着就是没觉得对不起我？我算什么呢？我凭什么就因为你们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就应该也跟着走向深渊呢？这也太不公平了！我还没来得及发作，他又说了，我知道对不起你，我也想过，要是你觉得咱们俩这样不合适，也可以离开我……

　　那天我没发作，第二天，我去找了我的一个大姐。我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她了，我问她我该怎么办。大姐听完了，问我，你想离婚吗？我说不想。她说，那你是不是一定要孩子？我说也不一定，没有也行。她说那你是不是特别爱这个人舍不得离开他？我说是。大姐叹了口气，说婚姻的事儿就是这样，谁爱得多，谁就会受欺负，我爱他，我就只能忍气吞声。大姐告诉我，从此要投其所好，要爱屋及乌，要对他女儿好，主动亲近孩子，这样就能让他们父女俩慢慢疏远他前妻，慢慢靠近我，时间长了，感情融洽了，他也对我有信任了，就督促他把孩子要回来，这样，不就把他前妻铲除了吗？我想对啊，姜是老的辣，虽说这样比较累，但是，这是唯一能把我老公留住的方法。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和他前妻还有什么，牵扯他的，就是他女儿。只要能争取到他女儿，就成功了！

　　有了大姐的主意，我又开心了。到了他该带他女儿去上课的前一天，我说，明天我跟你一起送孩子上学吧？他愣住了，紧接着就特别警惕，干什么？我说不干什么，我是你老婆，是孩子的继母，应该关心她，爱护她。他笑了，说不用了，你还太年轻，还不会当妈妈呢，再说这孩子性格不好，到时候知道你是我现在的老婆，一生气，说了不好听的话，你该不高兴了。我说，那不能永远不见面吧？他说，能不见还是不见吧，别找麻烦。

　　我就这么被堵回去了。

　　没关系，机会总会有的。我不着急。我决计要按照大姐说得去做，不怕没有机会。功夫不负苦心人，我的机会还是来了。

　　就在上个月月底，他女儿生病了。发高烧。那天是他前妻打电话给他，说孩子病了，在儿童医院看急诊，他一听就慌神了，一边还拿着电话说着，一边就在找衣服。等挂上电话，就差穿鞋了。他说他要赶紧去医院，让我锁好了门先睡觉，他带着钥匙呢。说完就走了。那天我心里也是别扭，怎么想怎么别扭。我穿好了衣服，锁上门，直奔医院急诊室。我当时有个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我想，他前妻知道我的存在吗？

　　我在急诊室的大椅子上找到了他们，我站在远处，难过得要哭出来了。小女孩躺在中间，一边是我老公，扶着输液架子，另一边是他前妻，小孩的腿放在我老公的腿上，头枕着她妈妈的腿。孩子在生病，大人疲惫不堪，但我觉得他们三个人是一体的，真正的一体，看上去和任何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都没有区别！

　　我就这样站着，知道我老公发现我来了。他忽然之间变得特别慌乱、特别尴尬，他想站起来，看到孩子的腿，马上又坐好了，这时候他前妻正在看着我，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还是走过去了，我说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他前妻打量着我，什么话都不说。他也不介绍，只是说，你快回去吧，一会儿输完了液我把他们送回去就过来。他说“过来”，不说“回来”。他前妻不再看我了，转过脸对他说，没事儿了，你走吧，一会儿我们打车回家，你明天再来吧。他说，那怎么行，那怎么行？这么晚了，你们到哪儿打车？他前妻就不说话了，也不看我，看着孩子。他还是转向我，你快回家吧，啊，快回去吧！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现在我也想不起来。我只记得我是哭着走的，我想我从来没得到过这个男人，虽然他娶了我，成了我的丈夫。那天我没回家，我在医院的大门口找了个角落坐着，我想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走，他什么时候回家。大约夜里一点多，我看见他们出来了，我老公抱着孩子，他前妻跟在他们身边，走到大门口，我老公去开车，把孩子放在地上，他前妻搂着孩子说了什么，一会儿车来了，我老公下来，给他前妻开了车门，让她坐上去，然后把孩子抱起来，交给她，又关上车门…

　　那天我到家的时候是凌晨两点整，早晨八点我出门去上班，我老公还没回来。

　　等他回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了，我什么都不想说。我只想哭。嫁给这个有孩子的离婚男人两年半，我终于明白了，他前妻和女儿才是我们婚姻中的第三者！

　　安顿采访手记：

　　牛历历是个快言快语的人，说话透着北京人的那种随意，即使她反复告诉我，她要给我讲的是很悲伤的经历，我还是从她的言语中感受不到太多的悲伤。所以在她问我对她有什么感觉的时候，我说她基本上是一个生性快乐的人，也是一个容易宽容别人的人。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幸亏我的个性是这样，不然我早就疯了……”

　　采访结束后，牛历历给我留了作业，那就是让我必须对她的这段经历写出“听后感”，我说这可太难了，我一直在这种时候当“老好人儿”的，也就是说我不评价当事人，而是把评价的机会留给我的读者。

　　那天我还是带着“作业”走了，其实，当时我也没想好到底该说什么。我采访的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这样活着而不是那样活着的理由，他们的经历就是他们选择生活的逻辑，对于一个坚持自我的人来说，别人的评价究竟能有多重要呢？

　　晚上，牛历历给我打了电话，说“贪污了两个细节”。一个是以前每次她老公去前妻的家看孩子，都不让她打电话，让她有事发短信，她问过，为什么连电话都不能接？她老公说，孩子的妈妈在离婚后为了孩子清心寡欲地生活，不要用我们的幸福刺激她吧！老公的这些话曾经让牛历历特别气愤，她觉得她自己就像他窝藏的一个坏女人一样见不得人。另一个是有一次他们吵架，她说这位前妻简直就是阴魂不散，就是存心要用孩子来破坏他们的生活，她这样说完了，她老公很气愤，说谁也没有权力指责他女儿的妈妈，除了他有这个权力。那一次牛历历特别伤心，她老公的反应让她觉得这个男人的心其实还在原来的家里……

　　这两个细节也让我不舒服了，我想起好几个月前我的网络论坛里来求助的一位网友，她的经历和牛历历有相似之处，也是嫁给了离婚男人，这个男人也有个孩子跟着前妻，而那位前妻不断地打电话骚扰已经再婚的丈夫……这位网友在论坛里非常严厉地“揭发”老公前妻的“丑恶面目”，用了很多攻击性的词语。有意思的不是这位网友的求助和揭发，而是很多热心网友的回帖。有人说这是他们的婚姻的特殊性造成的，因为一方有孩子，这个人又恰好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爱孩子有什么错呢？一个男人应该承担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还算什么男人呢？作为一个后来的人，学会和前妻、继女相处，也许也是在选择和这样的人结婚之前应该想明白的。也有的人说，还是亲爹亲妈对孩子好，只有亲生母亲不会觉得孩子掠夺了丈夫爱自己的时间。更有一位网友写下了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感慨：“婚姻里面有一个最难缠的人就是前妻！”在我看来，这“难缠”两个字里面，包含了无数酸甜苦辣和对过去生活的反省。

　　回过头来再看牛历历的故事，我想我的“听后感”就借用网友们的话吧。不知道还有多少女人可能会成为这样的男人的新任妻子，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男人要一颗心分两头、不累死自己不罢休。以前听人说过，没有孩子的前夫和前妻就好比恋爱不成分手的恋人，可以一生陌路，而有孩子夹在中间的前夫和前妻则是砸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由于一个孩子的存在，他们将有许许多多无法预料的事情在以后的生活中还需要共同面对，他们彼此都将是对方以后婚姻中最“难缠”的那个“麻烦”。如果真的是这样，要离婚的孩子父母、要当继父和继母的人，你们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