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两百年后再来评价我与小时代-评价,时代,里面,导演,当时-文娱频道

我看到郭敬明时，能感觉到他略显疲态的身体依然充满着能量，思维敏捷、语速很快。他是中国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商人，我（以下简称“F”）整理了与他的对话，分享给每一个喜欢他作品的读者。

F：当时拍摄小时代的初衷是什么？

郭：我觉得每一代的创作者，不管是导演、作家或者摄影师，任何艺术领域的，其实他最熟悉的、或者最有热情的，一定是他所生长的、所熟悉的那个年代的氛围。比如说上一代像张艺谋老师、李安老师，他们拍的所谓生活，比如像《秋菊打官司》、《活着》之类的，包括冯小刚导演他所拍摄的一定是他所熟悉的、他所擅长的东西。比如说我们拍饥荒，在1942那个年代大家会有一定的体会，成熟一点的人会觉得这是我们很熟悉的生活，比如说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那个年代的大家会觉得很感同身受。

但是中国不是停留在那个时代的，它在不断地向前发展。90年代、00年代，到现在2014年，整个社会、整个国家是在变化的，你如果还是一直在拍以前的生活，那作为我们这一代、或者比我们更年轻的这一代，确实很难以有这个认同感，或者很难说这就是我的生活。所以突然有了一部小时代以后，他会说，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生活。小时代刚出来的时候，大家确实都懵了，包括很多传统的影评人、业内的人、前辈的导演、甚至很多成熟一点的观众，第一反应都是，这怎么能是我们的世界呢、怎么能是我们的生活呢，这不是我们的生活。

F：从来没有中国的影片是拍这种话题的。

郭：对，但是他们忽略了一点，这只是不是你们的生活，不代表它不是所有人的生活。有可能年轻一代，比如女孩子拎名牌包包、穿漂亮的礼服，或者几个闺蜜一起喝醉了party。其实这一代人的青春已经和上一代人的青春完全不一样了，上一代人的青春大家都是穿一样绿色的裤子、留一样标准的头发、在上山、在下乡。我如果拍一部这样的电影，你们肯定会觉得感同身受，这就是我们的青春，你们就不会说什么，但是对年轻人来讲，他们可能也是懵的，这是什么啊，我看不懂。这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时代氛围。

因为在目前的导演圈里面我的年龄算很小的那一拨，甚至跟我同龄的有名的还没几个。所以是第一次在电影界，不管是电影内容、还是讨论话题、甚至观影人群，所以为什么很多报纸、评论界再去讨论小时代的时候，除了在电影本身之外，大家看到了它所开启的一个新的局面，不管是一代人、还是新的电影观众、还是新的电影话题。实际上小时代所拍的东西，如果今天中国没有人在用名牌，街上没有所谓的名牌店，没有发达的上海，我拍了那样的一个电影，肯定所有人才会讲说这到底是什么、没有人看得懂。

但实际上电影里那些生活在实际生活中不存在吗？不可能的，真实生活中比小时代浮夸、浮华成千上万倍的都有，只是说没有电影去真的表现这样的一个东西。没有电影去表现，不代表人们对这样的生活是陌生的。可能人们觉得是很贴近的，比如当我看到顾里或者林萧穿着那套衣服的时候，可能我也有那套衣服，或者我身边的女孩就是这样打扮的，或者几个小姑娘在露台上开party自己玩自己的。

F：那个场景真的是超典型。

郭：好闺蜜其实就是这样玩，但是上一辈的人他们的青春里面是没有这样的生活的。他们的生活不存在有几个好朋友可以喝个香槟、穿着礼服，大家一起happy。他们的青春里没有，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就否认这不是青春，这是虚假的生活，不存在这样的生活，但实际上这样的生活是有的。而且哪怕是归到最底线的一个层面，就是说电影它永远只对它自己所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和逻辑负责，你不应该要求它跟现实的世界观不冲突，只要是它自己在电影里面的世界观可以去完整地呈现，那它就没有义务要去……

导演的职责只负责说，我在这个电影里面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没有漏洞、不互相冲突，但是我没有义务说我的这个世界观跟现实世界的世界观是不冲突的，这个不是我的义务。退到底线来讲的话，比方最近的雪国列车，一上来它里面就有个永动机，但永动机在上个世纪就被证明了永远不可能有这种东西的。但是这个永动机只要在这个电影的世界观里面是合理的、是不冲突的，那这个电影就是成立的。但是你不能说，现实生活中没有这个东西，你就不存在。哪怕你说现实生活中没有一群人穿着漂亮的裙子怎么样，那你这个电影就不存在。那这样说的话，美国队长、复仇者联盟、指环王全部都不存在。

电影本来就不是纪录片、写实、或新闻报道这样一个东西。

F：可以想象，第一次出来时候，影评人、或整个社会对你的抨击可能对你压力还是蛮大的。

郭：很大很大的争议，但是压力倒还好，一路习惯了这样的争议。我觉得有人争论是好事，我觉得最怕就是你拍了一个电影默默无闻，大家也不讨论就那样过了。那倒其实也不好，有人讨论反倒是一件好事。而且它并不是说一面地骂，还是有很多人喜欢。我觉得一个东西，就是一部分人非常喜欢它、一部分人不喜欢它，你不能说这个就是对的、或者那个就是错的，有人喜欢它你就觉得它特别好、有人不喜欢它你就觉得它特别坏，这个电影本身是不会以人的喜不喜欢它而转移的，它就是那个客观的存在。这就跟有人喜欢听交响乐、有人喜欢听摇滚乐是一个道理，但是不能很简单地去那个（评判）。

F：你当时想过这个受众有这么大吗？票房有这么高吗？

郭：倒没想过这么高，当时我们在做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预感到它的讨论度、它在年轻族群里面会引起很大的话题，这是我们可以预见的。但是实际上真正出来它波及的范围比我们想象要大很多，甚至波及到很多成年观众、传统的评论界，它变成了一个全社会都在参与的文化现象，其实我们当时就是想拍一个给年轻人看的东西，我们的目标受众群也非常清晰，只是在后面一个推波助澜的过程里面扩大成了一个全社会都在讨论的东西。

F：当时你在接受人物采访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我就是要把奢侈品拿出来、把这些血淋淋的矛盾展示给大家看。这个采访已经过了很久，你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郭：我觉得电影里面我还比较收敛，小说里面真的是这么去想的。我当时在创作的时候，我就是希望有一个最直接的、可以刺痛大家神经的、或者可以挑衅一些话题的写法。因为小时代里面你去掉那么多的logo、名牌，其实我每一个都是不遗余力地把牌子写出来，我知道这样的写法是一定会惹毛很多人的。但是我当时也没有觉得害怕或者什么，我心里想着我就是要这样去写。

其实很多年之后，50年、100年、甚至200年之后再回过头来看小时代，它的意义都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其实你去看每一个社会动荡的分界点的小说，其实它在当时都是极具争议、极其挑战传统文化界的，它才能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去留下一个属于它的位置。因为我写青春小说也写了很多了，我觉得再写校园的东西对我来讲也没有这么多的挑战性了，该写的都写得差不多了。正好我自己也是出于五光十色的名利场的这样一个位置，我所接触到的、所了解到的其实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对于一个作家、包括导演，我们负责去展示、我们不负责讲道理。我不是教师，这不是我的职责。就像一部电影就让整个民族的素养高尚起来、改变一个民族、改变一个国家的话，那全中国的老师学校都不用这么辛苦啊。大家都组织看一部电影，大家全部集体升华了，没有这个（可能）。

小时代是大家赋予了这个电影额外的东西，让它叠加得非常的多元化，让它不但横跨文化、新闻、甚至政治、性别、贫穷等等，赋予了太多去争论的东西。它像一把匕首一样，把人群剖成了很鲜明的对立面：年轻的、上一代的，两边的人死掐，其实我不觉得这是我的失败，从某个意义上来讲这是我的成功。

因为任何的文艺作品，如果你不能激发出人们内心的东西，就跟你看了个电影、不痛不痒的，大家吃着爆米花看完了，出去该吃饭吃饭、该聊天聊天，朋友之间也不聊它、网上也不讨论，你觉得这个电影就很成功吗？我不这样认为。去年一年中国上映了三四百部电影，最后大家真正讨论的就那几部嘛，但是你非要说这几部是失败的，那些默默无闻大家都不知道的是成功的、拍得多好，艺术的范畴本身就没有一个所谓绝对标准的好或者坏。它不是数学公式，也不是物理的、化学的，它其实就是一个主观的审美情趣，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但是任何人的喜欢或者不喜欢对它本身来讲其实产生不了那么多的作用力。它的存在就是用来划分人群、区分人群的，就跟有人喜欢吃辣的、有人喜欢吃广东的清谈的菜，但谁更高级谁更对，也没有这个所谓的说法。

F：你刚说到这是动荡时代里的一个节点上的印记、或者说icon，那么这个动荡时代你是怎么看的呢？

郭：我觉得就是任何一个快速发展的时代，就跟开车一样，车很慢很慢地开，一定是很稳的，但在很快的速度下，它的稳定性就一定会变差。但在这个里面，中国就是这样的，经济飞速发展，13、14年都还好、慢下来了，真正10年到13年那三年里面每年GDP都是猛涨，可能也是过去的5年……因为小时代诞生到现在8年过去了，从现在往前看过去的8年，可能真正就是突飞猛进的8年。可能在8年前人们不把奢侈品当一个事，刚开始进来、刚觉得那是高高在上的东西，现在连大学生、满大街真的，可能刚实习的、工作的小姑娘、实习生记者就拎一个LV、拎一个GUCCI什么的，大家盲目去否认这个不存在、这是虚假的，我觉得才是掩耳盗铃的。

F：但是你要把这种鲜明的差距、贫富差距播出来，你的目的、初衷是什么？

郭：大家不要把它的初衷想得很复杂，我生长在什么时代，我看到的时代就是这样的。我要拍一部电影，比方你要拍一个唐朝的片子，建筑风格、人们穿的衣服、说话吃饭的方式，一定必须是唐朝的，那我今天拍了一个2013年的上海，人们的举止、思维逻辑、说话方式，是不是应该是2013年的上海？对，那2013年的上海是大家都不用名牌吗？不是吧，绝对不是吧，可能在山西太原、或者更三线的城市我还相信说大家普普通通的那OK。要拍了一部2013年的年轻人的上海的故事，跟他们讲他们生活里完全没有名牌这回事情的，这个是个科幻电影、不是一个主流的商业电影。大家问我为什么你要这样去拍？其实对我来讲没有为什么，就跟比如冯小刚拍夜宴，你的衣服就必须是唐朝的风格，你让他们穿牛仔裤就是不对的。

F：怎么看待自己未来电影生涯的发展？

郭：我其实没有那么大的电影上的企图心，因为我做任何事情，在别人眼里都不是很根正苗红。我在做作家的时候，大家也不觉得我是一个多厉害的作家，我也是理科生突然跑去写东西的、我也不是中文系，也不是像我们公司底下家族都是书香门第一路下来的。到了半途，我再做商人、开公司的时候，别人也不觉得你是一个正统的商人，同样我做导演，别人也不觉得你是一个正统的导演。所以我对任何一行业，我的企图心都没有那么大。

对我而言，我想做的、我喜欢做的，我把它做好，至于留下什么，别人怎么评价。我觉得根本不用到现在要去衡量。把时间的尺度放到50年、100年之后，那个评价是完全不一样的。你不用现在去跟别人争得面红耳赤，根本不是事儿，历史、社会、这个文明、人们的记忆，这些都是你急不来的，如果你是一个失败者、就是一个不好的人，那你也没办法。如果你自己做得好，就是留下了很多别人磨灭不了的东西，那也是别人带不走你的，不管现在别人说什么。对我而言，导演方面我也不存在我要拿个什么奖，我只希望拍出来的东西有人喜欢、能够给他们留下一定的记忆，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同样，我能通过我所处的行业挣钱，让自己生活地很好，我能积累很多的财富，这就很好。

F：《小时代》系列刚刚杀青了，我想知道在《小时代》系列里你最喜欢的一场景或者镜头是什么？

郭：最喜欢的镜头，我觉得要到结局的时候才看得到。这个镜头是一个四分多钟的长镜头，它连接了小时代从第一部到大结局所有的时空、线索，然后我们设计是一镜完成的，所以这个应该是我最喜欢的镜头，而且它也是整个系列电影最后的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