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吃的人,喜欢一个地方,往往也和吃有关。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喜欢广州,其实是喜欢粤菜,不多的几次到广州,都是从早茶吃起,一直吃到半夜的宵夜,每天吃四五顿,直到上飞机还恋恋不舍。 最离谱的一次,半夜一点多,我和两个朋友到了花城,我实在太困了,申请趴在雪白挺括的桌布上先睡一会儿,等到菜上来了,再叫醒我。那天晚上真的吃不下了,所有的菜统统只能相见恨晚,但女人往往再饱也吃得下甜品,所以还记得:花城那热热的燕窝蛋挞,真的不同凡响。后来和一朋友开玩笑,说如果我没饭吃了,你就负责我下半辈子的燕窝蛋挞好不好?这本是信口胡说,谁知这朋友是个精细人,很现实主义地反问:“是燕窝蛋挞,还是燕窝和蛋挞?”燕窝和蛋挞?岂敢岂敢。我不是林姑娘,如今更没有做人做到给人送燕窝的薛姑娘了。从那年之后,再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燕窝蛋挞,而广州的花城,听说都拆了。 有一次听见一个朋友说,为了孝敬她嗜好烧鹅的父亲,她每次到广州都会打包烧鹅回上海。飞回上海,其鹅尚温,我立即心服口服地封她为孝女。不过对她那位和我同为粤菜拥戴者的父亲更有知己之感。 后来喜欢上成都。成都好吃的东西简直说不过来,他们好吃的往往有名有姓,什么赖汤圆、龙抄手,往往有历史有传说,如夫妻肺片、蒜泥白肉、灯影牛肉。这些我都吃了,盛名之下,都没有让人失望,这个也不容易。但我最最喜欢的是另外几样。 一个是:洗澡泡菜。这个名字听上去很搞笑,但是其实很准确,还带一种四川人特有的幽默。洗澡者,极言腌制的时间之短,那些卷心菜白萝卜胡萝卜(有的还有白萝卜皮),如同进去洗了个澡就出来了。我后来想,这其实与日本的“即席渍物”概念相近。这种洗澡泡菜都出没在街边桥下,往往就是纸板上大书“洗澡泡菜”挂将出来,就既是广告又是店招了。感觉就像做了自家吃的,吃不掉了,随便拿出来卖,有一种随意的亲切感。什么营业执照,什么质量认证,当然都是没有的,但品质一望而知,我也不担心。这种泡菜,极爽脆极清鲜,是我在泡菜中的最爱。遗憾的是,外地买不到(超市里一般只有袋装的新繁泡菜,是另一种风味,香辣浓重),而且在成都似乎也渐渐绝迹,托了朋友去寻,都说没有,我自己去,也没找到。估计是出于市容或者卫生的考虑被整肃掉了。如今念及生产三聚氰胺牛奶的都是国家免检的名牌企业,那种蓬门草户、没人检测的洗澡泡菜还真是无辜。 再一个是:老妈蹄花。朋友带着我去的,到了就是一个街边小店,但人坐得满满的,听说许多影星歌星也慕名来吃过,门前停几辆宝马奔驰是常有的事。我们点了单,只听小伙计一声吆喝:“优秀前蹄两个!”让我忍俊不禁,等到那个“优秀前蹄”上来,看上去“小蹄子”并没有溃不成军之态,待到入口,这“小蹄子”立即让我发出惊叹,哇!酥烂到了这个地步,平生未遇!而且细品之下,带着农耕文明孕育的、不化学的肉香,和天府之国很是匹配。 还有一个,就是鲜黄花鸡丝汤。这个汤是在巴国布衣吃的,门口墙上有魏明伦写的“巴国布衣铭”,记得有“革命就是请客吃饭”等语,十分有趣。鲜黄花就是萱草花,晒干了就叫作金针菜、黄花菜。据说巴国布衣的鲜黄花选的是河南淮阳的黄花,质地特别肥嫩,气味特别香甜,鸡丝略略上浆以保其嫩,鸡汤里适量的油让黄花更加嫩滑,而黄花的清香遇上鸡汤的鲜,融合成一派鲜香清美,回味悠长又全不造作。世间当得起“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这八个字的其实不多,黄花和鸡丝算得上一例。(潘向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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