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个村里人在跟前照应,有时也和他们说说话,出面帮他们支应支应场面。还没开书,场下还有人站起来,招呼和走动,还有人陆陆续续拎着凳子和椅子来,张望和坐下。一根烟抽完了,水也喝好了,说书人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一个把三弦抱在胸前拨弄,调试声音。另一个随后也站起来,左手操槌,右手从衣裳口袋里摸出副月牙板,随后鼓点嘣嘣嘣地响起,月牙板清亮的声音响起。 乱嚷嚷的场下开始安静。 鼓点和三弦、月牙板的声音合在一起了,转而又仿佛失散了。但终于还是又合到了一起。然而当三样儿声音再一次浑然一体的时候,瞬间又都在两个说书人的手上消失了。 支应场面的村里人走过来,把马灯拧到最亮。两个说书人面目表情老远都看得清清楚楚。弹三弦伴奏的一个坐着,靠后;靠前,站着的一个俯身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方形醒木,随着醒木猛地一拍,一声“哎——— 得了”,所有来听大鼓书的人都凝神屏气,不再闹哄哄。 这一晚的书正式开了…… 那会儿还在生产队,娱乐消遣活动不多,听大鼓书算是村里人待见的一项。1979年正月在徐水县进行的一次调查说,在该县37个村中,就有43档说书的,听说的,小村不下三百,大村或稠村常常八九百至千人开外,其中又以中青年男女为数最多。 说书人都是两个人搭档。到村里,吃派饭——— 吃和住都由请他们的生产队安排,派到谁家是谁家,离的远住,离的近不吃也不住;见天来回跑,两个人就伴,路上也不怕。这样说一晚上他们可以收入10块钱,让管吃和住,收入要少些,有时只能得到几块钱。 我们采访过民间艺人徐玉峰,他当年和二哥搭档说大鼓书。徐家兄弟是唐县人,大鼓书在唐县有着很好的传承,出过红色大鼓艺人王尊三,还有出色的艺人任计明和任常跃。徐家兄弟去外地演出,一天10块钱,管三顿饭,给一盒烟。那会儿的人,贫穷,从大鼓书里能得到乐和、满足和温暖。 马三峰生在清道光年间。关于他的籍贯,有两种说法:一说他是安新人,一说他是高阳人。这本不应该成为我们的一个问题,但现在看却是一个问题。安新和高阳两县就挨着,又都是出艺人的地儿。那时做艺人行踪不定,东来西往,活跃在民间,打交道多的是草根阶层;草根阶层识文断字不多,文化不高,养家糊口的渠道和采取的方式不一样,唱大鼓的艺人指靠着唱大鼓而已,谁又有心打问他们到底是哪里人呢? 据说马三峰本名马大河,马三峰的名字是后来改的,三峰最早也是写作三疯的。评说一个成功的艺人,一个“疯”字倒也活脱脱,按导演陈凯歌电影中的台词叫不疯魔不成活,做艺人总得有股疯魔劲儿才能出成果成气候的。 马三峰走过的艺术之路一定也经过了这样的阶段。最后他成了,成了西河大鼓的创始人。 在马三峰之前,还没有西河大鼓,民间听到的大多是木板大鼓和弦子书一类曲艺样式;伴奏也简单,除了三弦和鼓,艺人们手里用三块木板打节奏,边打边唱。马三峰当年应该是听众当中最痴迷的一个吧,他不光痴迷于听,还痴迷于自己唱;他又是脑子极为好使的一个,时间长了,他就不满足于单纯的模仿了,在伴奏、唱腔和形式上他都加入了新的元素,比如用大三弦取代了小三弦;用犁铧片取代了木板——— 犁铧片是铁的——— 再后来,换成了铜片儿或钢片儿,取月牙形,叫月牙板;又因为是两片相配,所以又叫鸳鸯板。 这样的加工和改革之后,一种新的受人追捧的说唱样式出现了。有人叫它犁铧片,有人叫它梅花调,也有人叫它河间大鼓和说书。名字统一起来,正式叫西河大鼓是从1920年代的天津开始的;当时唱西河大鼓的艺人多出自子牙河和大清河流域,天津管这两条河叫西河,正是这样的原因,西河大鼓得以定名。 小段儿当场能说完。 说一晚上,中间说书人要歇一会儿,也就是一根烟的工夫,然后再开场接着说。接着说如果没人要求,一般不再另加小段儿。 正书开始,有个引子,目的是承前启后。后来听西河大鼓传人张领弟说这个引子,行话叫“书帽儿”,说书人可以灵活掌握,每回说都不太一样,但有几句每回是必出现的。 听《呼家将》,记得说书人每回开始都唱上这么几句,大意是:同志们稳坐慢慢听,扎住了鼓板咱们重开了正风。上一回说到了哪家哪一个?多半本少半本没有把它交代清。哪里丢了哪里把它找,哪里打断哪里咱们接着听。上一回单表哪一位,表的是人前显贵鳌里夺尊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呼延庆…… 是唱,似乎又是说,每个字,拖出来的每个腔每个调,都是醇厚的、圆润的、动听的,都会在人的耳朵眼里钻,在人的心头上落。此时是一种痒痒的却是舒坦的状态,人和那个腔那个调仿佛一起到了虚无的快乐之境,直到那个腔那个调结束了,回味还是深长的。 西河大鼓有完整的板腔体结构,头板一板三眼,二板一板一眼,三板有板无眼。据说三种板式中,还创了许多牌子曲,头板有慢四句、紧五句、一马三涧、蚍蜉上树,二板有梆子穗、反腔、十三咳、哭相思、双高、海底捞月、溜腔,三板有窜板、尾腔,等等。 许多专业的术语我们听来有些云里雾里,但西河大鼓的腔和调却是百听不厌,不难学的。不像今天一些恶俗广告,干巴巴地一个劲儿在电视上重复,强迫你不想看不想记住,你也得看也得记住。 西河大鼓不会让人生厌,里面有忠有孝有仁有义,还有说不出的美,近似的词句,相同的腔调,反复听,几天下来,许多人都学会了,还乐意张口唱出来。 唱起西河大鼓,许多人都有一份浓浓的情。 马三峰生前收了许多弟子,最有名的一个弟子是文安人朱化麟。朱化麟又叫朱大官。他唱的西河大鼓人称朱派。 1964年出生在河间的张领弟七八岁时跟父亲张金贵学唱西河大鼓,10岁开始登台。张金贵唱的是朱派,朱派偏重唱功,唱也最拿手。张领弟有条好嗓子,学朱派得天独厚。她跟父亲学,没正式拜过师。 正式拜师是后来,到天津拜了田荫亭的儿子。这也是衣钵还乡。田荫亭是西河大鼓赵派第二代传人。赵派创始人赵玉峰原籍河间。 通过从其他艺术门类的表演吸取营养,比如评书的白口,京韵大鼓的吐字行腔,赵玉峰对西河大鼓作了一系列的改革。赵派的演唱、念白、表演别开生面,大大丰富了西河大鼓的表现能力,效仿者众多。和朱派比起来,赵派表演更见功夫。 河间是西河大鼓重要的发源地,1970年代,尚有200多名西河大鼓艺人。但进入1980年代后,艺人队伍越来越小,1990年代初,坚持演出的仅剩11人。 张领弟坚持了下来。 现在河间的西河大鼓艺人大都不演出了,“一是一些老艺人相继谢世,后继乏人;二是一些观众,特别是青少年对这些陈年老调不感兴趣;三是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生活水平提高了,一些中青年艺人弃艺从商”。 五 30年前,西河大鼓风靡民间,有听众,有人气,有市场,可谓春风得意马蹄急。人们熟悉的两部书是《呼家将》和《杨家将》,以至于民间有“金呼家,银杨家”之说,脍炙人口的段落,许多人都能学唱几句,其受欢迎程度可见。 现在说起来,西河大鼓的三个支系,六个流派,朱派的唱出神入化,最让人迷,著名的朱派弟子艳桂荣,人虽故去了,她的唱段仍可以让人听醉听痴。 艳桂荣传人众多,登堂入室者有河北人郑燕。我们能数上来的还有诸多西河大鼓后起之秀。 变化是必然。 新一辈说书人中间还流传周庄王说书劝臣的故事吗?还把周庄王当作这个行儿的祖师爷吗?即便拜师,他们大概也不再像老一辈说书人那样,在事先设好的周庄王牌位前,点炷清香,磕四个头吧? 时代在变,以人想像不到的速度向前。 有时我们真落伍了,赶不上变的步伐。 有时想到30年前的说书人,想起他们的声音:明晃晃鬼头大刀抡起来,刚要落下,只听有人高叫一声:刀下留人。欲知来人是谁,咱们明天再说……仿佛梦里。 西河声已远。希望在未来。未来在青少年。西河大鼓有希望有未来,同样靠青年。 我们在网上的视频,在一些西河大鼓艺术重地,也看到了希望。河间制订了5年保护计划,到2010年,要“筹建演出、教学为一体的多功能西河大鼓书馆一座”。 青少年才是未来。 一定要告诉他们——— 西河声声好。 (统筹/执笔 记者 刘学斤 照片均为刘学斤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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