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图：建筑系列之—塔影开福

景州塔

景州塔局部

    明清以来，河北东部就流传“沧州狮子、景州塔、东光县的铁菩萨”的民谣。旧志载：景州塔“内累十三级，高二十八丈八尺有奇，圆分八面，地周十六丈”。然而今天来到景县，来到景州塔下，引人思想的远不仅于此。

    一、年代

    有兴味于景州塔，并不因为塔内放进了毛泽东选集。

    景州塔全称景州开福寺释迦文舍利塔。

    在历经无数风雨之后，塔仍存。

    第一次站到塔前，塔前的广场尚未建设，塔亦封闭未开。

    开福寺已然不存。

    后来阅读日本著名学者桑原骘藏的著作，见到他1908年4月27日下午站在景州塔下的情形。当时开福寺尚保存完整，“塔后为大雄宝殿，殿后是千佛阁，殿阁旁侧有许多明清时期的碑碣”。

    那天桑原骘藏入景州北关，风尘仆仆来访州城西北隅的开福寺，停留了大约半小时；未能登塔，否则他或许能多停留些时间吧。

    很显然桑原骘藏当时即被景州塔深深吸引住了。日后他记载访问开福寺的文字，亦几乎全部围绕着塔：高塔十三级，耸立于空中，今已不可登临，塔前有清同治九年所建重修舍利宝塔碑记，曰：州志云，相传建自隋文帝，然而碑碣无征矣，惟第一层内砖刻宋元丰二年、元至治三年重修；顶上铁匾记宋元祐六年、金天眷二年、明正德十二年重修。他还特意查阅了《畿辅通志》，抄录下其中一段引文：“宋与契丹自白沟分界。守臣皆密修边备，或治泺泊以限戎马，或起浮屠以远眺望。盖不欲敌人觉，特假事潜为之。故时有拒马沟望夷塔之谚。开福寺之修于元丰元祐，岂其遗意耶”——— 修塔就是这样的目的吗？“不知是否如此”，他表示怀疑。这样的说法牵强。

    而且，近似的说法此前我们在访问天下第一高塔定州开元寺塔时亦曾听到。

    塔存在的意义，还是从其原始价值上寻求，即埋藏了舍利；其余的用途，应是塔建成后附加上去的。

    已知最早的有明确纪年的景州塔题记有二：一为刻于塔砖上的“光禄寺丞知冀州条县事兼兵马常谔臣记，时大宋元丰二年己未岁五月初十日。同施县君李氏等，男璟琦、球琥等。知县事常谔臣书”；一为铸于塔顶铁匾上的“元祐六年”。由此是否可以推断景州塔的修建始于元丰二年即公元1079年终于元祐六年即公元1091年呢？倘若这一推断是准确的，那么便意味着景州塔只用12年就建成了，晚于始建于公元1001年竣工于公元1055年的定州塔，其建设速度却大大高于定州塔的建设速度。

    景州塔建于宋的说法，亦来自其具有明显的宋代以后的建筑风格。

    但就此推断景州塔的始建年代未免唐突。据说，在塔顶，亦曾找见“齐隋重修”的文字证据——— 倘若景州塔在北齐和隋已有过重修，那么其始建年代毫无疑问应该更早。

    如今在景县的光景里，仍可以发现当年的景州风物。和景州塔一样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高氏墓群和封氏墓群中，埋藏着两个豪门延续了数朝数代的秘密，亦埋藏了数个朝代尚不为人知的记忆。

    景州塔的始建年代是北魏吗？

    仍不能十分肯定。

    二、毛泽东选集放进了塔顶

    玄烨一生有过六次南游。倘若走旱路，他不会不过景州；倘若过景州，景州塔不会不闪入他的视线。
    康熙四十四年即公元1705年，52岁的玄烨第五次南游，在景州驻跸，这次和以往有所不同，他走进州城，特别向景州塔投去关照的目光。

    塔早有了，塔下的开福寺却是明朝才有。明朝之前有寺院吗？应该有的，但名字却模糊了。永乐五年即公元1407年景州僧正如朗募集资金修开福寺。天顺年间开福寺又重修。到清康熙年间开福寺已成规模，主体是塔，又有正殿、千佛阁、山门等。正殿无量殿“结构为四梁八柱，顶铺绿色琉璃瓦，梁上画有图案，梁与梁之间有一木质大龙，中心是龙首，大龙盘起为拱形，支撑殿顶”；明隆庆元年即公元1567年募建的千佛阁“层檐叠架，工致峻丽”。

    最吸引玄烨的还是开福寺里的景州塔。楼阁式，砖木结构，巨石铺成的基座，景州塔的奇特之处远不止如此呢。诗情亦随之流露于他的笔端：“涌塔高凌汉，穹隆拱法筵。虚铃含远籁，密宇绕寒烟。不问三车法，空劳七宝悬。偶过成小憩，漫比布金田”。 

    乾隆十三年即公元1748年春天，38岁的弘历沿当年祖父的路线，南游。但这次南游他只走到曲阜和泰山，没继续南下。他心情欢愉，“免直隶、山东经过州县额赋十分之三”，“减直隶、山东监候、缓决及军流以下罪”，他的诏令亦让官民欢愉。过景州，走进开福寺，他没像祖父似的对景州塔只是远观和近观，他年轻，所有新鲜事物他均充满好奇之情和征服欲望。他登上了塔，“浮屠百丈接诸天，千里山川近目前。宝网穹隆摩鹳鹤，洞窗疏达纳云烟。龙蟠水府常听呗，雁下花宫自解禅。我志愿希三代上，那寻残碣向隋年”，他的诗亦比祖父的诗动感有力。除了诗，他还题写了“无量福田”匾。

    这些有形的皇家之物在随后很长的一个时间段，均被小心翼翼地供奉守护。但清朝在公元1911年为中华民国所取代，随后的30多年间战乱不断，战乱年代连命都无法保全，谁还有心守护和顾及文物呢？

    1949年之后，文物的境遇曾有过短暂的欣欣然。1956年，开福寺内的景州塔连同无量殿和千佛阁一起，均被定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0年后，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1967年无量殿和千佛阁均被拆除，“建筑部件被用于景县中学礼堂的建设”。

    开福寺惟余一座景州塔。

    塔仍存，如“孑然一柱把天擎”。考验亦随之而来。“当年景县的两派造反组织发生冲突，一派被逼上景州塔，另一派围塔7天7夜，他们曾用炸药把塔东北角炸塌一角”。

    1969年，受毁的景州塔进行了维修。1973年再次进行维修时，工作人员在塔顶铜葫芦内取出明代木版佛经三部九册，其中大乘妙法莲花经六册、大乘诸品经咒一册、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二册，另有释迦牟尼涅槃卧式铜佛一尊。

    原有的文物拿出来，再放进去些什么好呢？灵机一动，就放入毛泽东选集1-4卷吧。

    三、古塔风涛

    目前的景州塔保存了宋重修后的品质，并经2003年进行的最近一次抢险加固维修，终于安然无恙。

    景州塔有多高呢？可与云层相摩呢，远近几十里都可听见吱嘎作响的声音呢。燕子在塔顶孵蛋，蛋滚落下来，没等落地，小燕子就孵化出来了。有多长呢？小牛出生落地，绕塔一周就到了齐口的年岁。

    这当然是民间的夸张了。但据文物部门实地测量，景州塔“高63.85米，底座周长50.5米”，天气晴朗，清晨在40里以外依稀可见，应该是不虚的。

    终于有一天，我们得到引领，由面北的塔门进入塔内。塔内藏有舍利吗？这个至今尚未得到证实的问题亦引领着我们。据说修缮时曾打开过地宫口，但地宫已渗水，俨然一口深井，无法进入；地宫有无舍利虽无法证实，但从侧面印证了景州塔下有井的传说。

    地宫口业已封闭，我们看不到景州塔下的“井”。又想在塔壁上寻见宋朝的题记，可不时出现的是不堪入目的现代涂鸦，那块浸润了灵气的砖业已面目不清。便沿陡陡向上的塔梯，拾级而上，一层，二层……每层四面辟门，回廊环绕。外檐的斗拱，叠涩塔檐，自下而上精彩的收分，在塔内无暇品赏了。塔内的风仿佛愈来愈多，而且塔层愈高，感觉到风声愈大，风正从每层敞开的洞户穿过，正在塔内的环行走廊扶摇。

    终于站在了景州塔的最高层。“绝顶静观真景象，却疑身世在篷瀛”，我们却不能疑，清醒地意识到总高5.8米的塔刹还在上边——— 但我们只能止步。

    景州塔的塔刹，我们只能在塔下远望和畅想。 

    刹座是塔的通常形状莲花式。罩丝网的刹身高3.3米，四面各悬一铁匾，南面铁匾上铸三尊佛像，东面、西面和北面的铁匾均铸“齐隋重修”——— 匾下曾经悬有铜镜，但近年全都坠毁了。刹顶亦即俗话说的铜葫芦。

    青铜铸成、高2.05米的铜葫芦亦即塔顶。

    或许信徒们认为此处才能通天吧。于是他们才把佛经放进去，把佛像放进去，把他们能够拿出来的最能表达崇敬之意的圣物放进去——— 就让它们与神圣同在吧。

    我们听见的却是景州塔上的风涛。当地年长者说，过去每年风起，塔顶的刹网、铁匾、铜镜随风鼓动，与各层洞户的穿堂风相呼应，如惊涛澎湃之声自天而降，称之为古塔风涛。

    这样的古塔风涛同治年间的景州知州张景沂亦曾入耳吗？记得吗？他亦曾把入耳的风涛，化为现实的诗句：登临无处可销忧，且上浮图最上头。远道红尘飞驿骑，遥天春色动边愁。一身孤回云霞近，满目苍茫泗涕流。底事乘风不归去，偏将醉眼看神州。

    (统筹/执笔本报记者刘学斤)

    本文主要参考资料：畿辅通志，河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考史游记，桑原骘藏著，中华书局2007年版；历史的星空，邓文华撰，中国文史出版社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