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图：古建筑系列之—临济而居

组图：建筑系列之—塔影开福

    一、澄灵

    澄灵不是正定城内惟一的塔，在正定城现存四塔中，体量亦非最大，生命亦非最久，但澄灵却最秀丽，最平易。走向澄灵，无障碍，亦无门槛，想靠近的人每天可径直来到塔下。

    澄灵是密檐塔中的杰作，“唐亡之后，密檐塔仅见于辽、金统治地区”，亦是华北最常见的一种塔型，由于模仿木构，此时的密檐塔与其古拙时期相比已大大改观，除少数罕见的例外，“结构上已是实心砌筑而无法登临了”。

    实心的澄灵亦无法登临。

    便惟有仰望。

    仰望是平等的。

    如同仰望天空云朵，如同仰望星河璀璨。

    大抵建筑学家刘敦桢亦如我们一样仰望过吧。密檐塔“来源可上溯至唐末和五代”，在他眼里，宋金时期的密檐塔“在前代基础上发展起来”，盛行于北方，有“新的创造”，大部分八角形平面，亦有一部分方形，“造型上的特点是在台基上建须弥座，上置斗拱与平坐，再上以莲瓣承托较高的塔身，塔身雕刻门窗及天神等，塔身上部以斗拱支承各层密檐，顶部用塔刹作结束”。

    另一位建筑学家梁思成亦曾光临澄灵之下。之后他为澄灵写下这样的文字：俗呼青塔，平面八角形，四方石坛之上，先立八角石基，基上是砖砌须弥座  和栏杆，再上是莲座。莲座上是塔身……“形态秀丽，为辽金最通常型类”。

    两位建筑学家业已走进历史。

    我们又能写下些什么呢？

    公元1185年，在宋为淳熙十二年，在金为大定二十五年。宋金两国间的和平已持续20多年，来之不易的和平让两国都获得了休养生息。此时的孝宗赵昚是南宋历史上最有作为皇帝，春天他和大臣有过一次谈话，“自唐虞而下，人君知道者少；唯汉文帝知道，专务安静，所以致富庶”，他说，“自文帝之外，人君非唯不知道，亦不知学。知学者未必尽知道，但知学者亦少”。

    对现行国策有信心，对大臣提醒心中有数，书生议政能管用么？可是不让他们说说话似乎亦非明智之举，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愿意听他们说说话，这是好事，善意的提醒能不是好事么？比如尚书左司郎官杨万里上书说：金人日逼，疆场日扰，而未闻防金人者何策，保疆场者何道，但闻某日修礼文，某日进书史……天下之事，有本根，有枝叶……所谓本根，则人主不可以自用，人主自用，则人臣不任责。

    但这样的建议，大部分他都搁置了。他心中有数，知道在北方，与宋对峙的金，此时亦进入全盛，比他大4岁、早他两年登极的完颜雍亦非常出色。

    这年春天，完颜雍亦告诫大臣：太平岁久，国无征徭，汝等皆奢纵，往往贫乏，朕甚怜之，当务俭约，无忘祖宗艰难。仁孝、沉静明达的完颜雍被称为小尧舜，太子完颜允恭亦天性仁厚，做太子15年，“恩德浃人者深”，可是这年6月，他死了，失去这样一位太子，百姓恸哭。

    这年在正定城里，亦发生了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正定此时属金，但这件事情与死去的金太子似乎没有任何关系。城里临济寺内的澄灵塔要重修了，这件事情跟谁更有关系？

    二、临济门庭

    八角九级。密檐式。方形台基。须弥座。平仰莲承塔身。塔身东西南北四面设假门，其余各面置盲窗。斗拱。琉璃瓦盖顶飞檐。风铎。蕉叶、莲瓣、覆钵、相轮、圆光、仰月宝珠组成的塔刹。

    这是金大定二十五年重修的澄灵投在现世的身影。

    澄澈灵秀。据说有30余米高呢。

    却已非最早的澄灵。

    最早的澄灵什么样？无知。最早的澄灵能带我们回到唐朝。

    唐元和十五年即公元820年，李恒即皇帝位，正定由恒州改称镇州。

    这一年，义玄拜别师傅黄檗希运，来到镇州创立门户——— 这一年是公元854年吗？

    为什么把创立门户的地方选择在镇州呢？倘若说这里人杰，是因为在这里可以见到普化和尚与赵州和尚从谂吗？倘若说这里地灵，是因为这里临近滹沱河渡口的地方有座临济院吗？在他却不会有这样的问题，只有缘。

    缘早已是义玄一生的注定。他俗姓邢，那个世俗中的曹州人早已脱胎换骨。“幼而颖异，长以孝闻，及落发受具，居于讲肆，精究毗尼，博赜经论”说的是他，“参学诸方，不惮艰苦”说的是他，“寻抵河北镇州城东南隅临滹沱河侧小院住持，其临济因地得名”说的还是他。

    临济院是镇州有历史的一座寺院，据说始建于东魏兴和二年即公元540年。义玄到镇州不久，即被推上临济院住持的坐位，“事不获已，曲顺人情，方登此座”，想我行我素，但此时不能违心于众。

    刚刚经历过武宗灭佛的洗礼，大千世界刚刚恢复往昔的礼遇庄严与大慈大悲。此时，在皇位上的宣宗李忱，“明察沈断，用法无私，从谏如流，重惜官赏，恭谨节俭，惠爱民物”，他所实行的“大中之政，讫于唐亡，人思咏之”，他个人亦获得“小太宗”的美誉。天下大势如此。镇州的小环境亦在857年之后有大改观，“沉湎无度，好登楼弹射人以为荣”的成德节度使王绍鼎死去，接替他的王绍懿“在镇10年，为政宽简，军民便之”。

    公元859年8月李忱死了，继任者懿宗李漼“好音乐宴游，殿前供奉乐工常近百人”，每月宴会不下十余次，“每行幸，内外诸司扈从者十余万人，所费不可胜纪”。这位“听乐观优不知厌倦”的皇帝对佛教亦表示了超乎寻常的兴致，佛教获得的礼遇从公元873年春天李漼搞的一次活动可见，是年春天他不顾大臣反对，到法门寺迎佛骨，誓言“朕生得见之，死亦无恨”。他一手策划并直接领导了这场声势浩大的迎佛活动，广造浮屠、宝帐、香车、幡花、幢盖，饰以金玉、锦绣、珠翠，“自京城至寺三百里间，道路车马，昼夜不绝”，富豪排行榜上的豪强们“夹道为彩楼及无遮会，竟为侈糜”，“宰相已下竟施金帛”。

    在如此尊奉佛教的环境中义玄不但受到当局的优待和特别关照，亦得到信徒们广泛拥护。“路逢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要识临济么？青天轰霹雳，陆地起波涛”，佛教禅宗中影响深远的临济宗由是创立，并经创立者义玄之手得以迅速发展壮大。

    咸通八年即公元867年，义玄死在大名。李漼“敕谥慧照禅师，塔号澄灵”。
    弟子们建了两座澄灵，一在大名，一在镇州。大名的澄灵有义玄的“全身”，早已塔身两亡；镇州城内的澄灵只有义玄的衣钵，尚存临济门庭。

    三、人世棒喝

    义玄说，“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金毛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然而“棒头喝下，须明石火电光”，世俗能作如此领悟的人又有几个呢？

    来到澄灵塔下的芸芸众生各自有各自看到和品味到的人世棒喝。

    元人纳新来到“真定府城中”，在“定远门东街，飞云楼之东”，他寻访到了临济祖庭，他看见“其三门下唐吴道子所画布袋和尚像及摇铃普化真赞，东坡墨竹绿筠轩诗等石刻，极为精妙”，他欣赏流连于此，他的文字亦欣赏流连于此。他的文字里为什么没有澄灵的影子呢？

    澄灵的修缮不曾出现在元史，至正三年即公元1343年朝廷有许多值得记述的重要事件，比如这一年脱脱任都总裁官，开始为金、辽、宋三朝修史，任总裁官的翰林侍讲学士揭傒斯发表修史之本在于“用人为本，有学问文章而不知史事者不可与，有学问文章知史事而心术不正者不可与，用人之道，又当以心术为本也”的意见，主张“欲求作史之法，须求作史之意，古人作史，虽小善必录，小恶必记，不然何以示惩劝”？这一年，亦有一件与佛教相关的事情写在元史，即顺帝妥懽帖睦尔“诏写金字《藏经》”。

    修缮澄灵在元史或许不足道，在临济宗的历史上却值得纪念。在元朝，澄灵修缮亦只留下这一次记录。

    到明朝，澄灵修缮留下的记录有两次，分别在弘治和正德年间。

    此后很长一个历史时期，红尘狂飙滚滚飘落，澄灵无语亦潜形。清康熙三十五年即公元1696年，一代名流王士祯为访临济祖庭祖塔，悄然走进真定城，面前光景，“荒凉颓落，阓无一僧”，“今临济儿孙满天下，名山大刹，开堂领众者，不可胜数，而祖庭败坏如此，无一人任兴复者”，感叹的同时，他还在殿壁之上题写了宋朝证悟法师的诗：“寄语江西老古锥，任教日炙与风吹。儿孙不是无料理，要见冰消瓦解时”，13年后，76岁的渔洋山人仍记得这件往事，仍为之痛心操心。

    30年后，临济光景始转。公元1726年，登极4年的雍正帝胤禛以铁血手段完成了对皇权的巩固，亦给新生的正定城带来现实影响。这一年澄灵又进行了修缮。8年后的1734年，亦在他死前1年，他还加封义玄“真常惠照禅师”，澄灵塔第一层的门楣上还镶嵌了“唐临济惠照澄灵塔”的篆书匾额。

    100年后，道光十年即公元1830年，澄灵又有一次修缮记录。又一个100年之后，公元1985年，澄灵塔又迎来最新的一次大修——— 此前，公元1966年邢台地震波及澄灵塔，澄灵塔刹坠毁。

    而今走向澄灵的每一天，无障碍，亦无门槛，想靠近的人每天可径直来到塔下，无论中外，无论高低贫富。  统筹/执笔本报记者刘学斤   (照片均为刘学斤摄)

    本文主要参考资料：续资治通鉴，毕沅撰，岳麓书社1992年版；古尊宿语录，赜藏主编集，中华书局1994年版；临济录，慧然集，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