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几年之前,就想写一个关于同性恋话题的采访。但那时时机不成熟,自己也不成熟,所以就一直在关注与观望着。且这种关注与观望,并非基于这是一个多么严重或多么刺激的话题,而是本着无论任何一个群体,任何一个个人,都应该平等地出现在传媒视线关注之下的初衷。 因此在落笔之前,我浏览了大量有关同性恋的专著、评论和资料。看得越多,想要表达的愿望也就越发地强烈。试着去诠释,是因为他们客观存在;试着去了解,是因为人生的每一种痛,都值得我们为之深省,和疼。 受访人:吴非,男,36岁,受过良好教育,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表面上,他有过妻子、有过孩子,而实际上,他喜欢的仅仅是同性,甚至连当初的婚姻,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并不得不给父母一个交代的缘故。 有时候,叶子之所以成为叶子,是因为它们生来就是叶子,永远都不可能变成羽毛。 人也是一样。 有的东西是可以改变的,比如眼光、发型、价值观、受教育程度等等,但有的东西却是不可改变的,比如性格、比如年龄、比如父母、比如血型。 人生好比大舞台,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主角配角。青衣花旦。武生花脸。小丑龙套。缺一不可。惟一不同的,就是有的角色很痛苦,有的角色很幸福。且这痛苦或幸福,还不是角色本身能决定的。而是戏词里写的,情节上需要的,导演给安排的。 角色要做的,只是把这出戏好好地本分地唱下去,直至散场。别的,就再没了。 我常常想,每一个生命,哪怕它卑微,哪怕它渺小,哪怕它丑陋不堪或者根本不招人喜欢,但至少在精神上,它是完整而独立的。在尊严上,是不能被忽视和践踏的。这是上天赋予每个人的资格和权利。谁都剥夺不了。 生命太可爱了,同时也太瑰丽了。 每一刻都在变换着不同的角度和颜色,哪怕这颜色是混杂且斑驳的,是游离且迷离的。 然而它毕竟是生命的一种。是我们中的一个……一个人在阳光下站久了,是否想过把自己感受到的热与暖,也分一点给那些只在阴影里呼吸过的人们呢?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点关爱,也好过没有。 没有人知道,我生命中那些神秘、安宁、挣扎、绝望、孤独且又充满疑惑的时刻。像我一样的人,要是想被社会认可,被亲人接受,就必须要过一种将“真性情隐藏于假面孔之下”的生活。白天,我们做着别人眼里的我们,只有到了晚上,只有在梦里,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你不知道,其实我早就想来了。 看你的栏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甚至还私下议论过,为什么就没有一个类似于我们这样的人出来倾诉呢?有时一个人呆着呆着,真有一种孤独到极点的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断电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样。其实我们真的不想说吗?不想走出来吗?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无路可走,也无从谈起。因为假如真的说了,其后果可能比不说还要可怕。谁又受得了这个呢?那种众叛亲离、被人戳着脊梁骨的滋味,谁又愿意尝啊? 就拿我来说吧,小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那可真是快乐的童年。等到了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班里个别的男生和女生就开始互相传条了,大家伙在一块的时候也会把谁谁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来说,然后就会引起一阵哄堂大笑。那时候我就感觉到自己和别的男孩子有些不一样了,为什么我对女孩儿就没有他们说的那种感觉呢? 再后来,我小学毕业上了中学。中学几年,一直都是班里的班长,学校里的学生会干部。 高中那几年,周围的男孩和女孩开始偷偷摸摸背着老师和家长搞对象,当时追我的女生也有很多,但我一点想走近她们的愿望都没有。对我来说,这些女孩子就像我的兄弟和哥们一样,虽然不了解,可也没什么吸引。何况在我心里,还一直为多年前那个念头而疑惑着,焦虑着,自责着,没错,真是在自责。从我渐渐明白自己喜欢的是男人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开始自责了,甚至会有罪恶感。因为你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嘛。我既不知道这一情况是怎么开始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向谁求助?怎么扭转?包括怎么办? 那是一段幽暗而忐忑的岁月。 后来,我偷偷地喜欢上班里一个男生。他是我的同桌。我看着他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我一个人才这样。原来他也有和我一样的苦恼。因为他的存在,我才彻底松一口气,从那种“只有你最见不得人”的怪圈中稍稍解放出来。你无法想像在此之前我的那种恐惧和孤寂,仿佛自己是有尾有角的兽,只有在极小心翼翼的情况下才能在人群中默默穿行,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现出原形。 时至今日,这种感觉都无法消除,至于自己的人生为什么和别人都是反的,我既不知道答案,更无从选择。因为从出生那一刻起,似乎就注定是这样了,就像一个人生下来已经决定了你的性别一样,我又怎么能拒绝得了那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呢?这也是我们这群人经常会在圈子里发出的感慨,是命运,和我们这群人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命运来选择,却要我们去承担和承受。 这就是我的“战战兢兢”的青少年时光。 工作不久,我师傅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那时我就想,怎么着自己也得有个家、有个妻子,这样对父母、对外人,也是个交代。 你知道,我原本对女人就没什么感觉。既然是师傅给我介绍的,我肯定会去见。但那真是硬着头皮去见。师傅给我介绍的女孩姓黄,人不漂亮,但特别实在。我们第一次谈话,她就对我说自己是家里的老大,爸爸身体又不好,今后家里的事肯定得多分担一些,如果这样的话你还愿意吗?结果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小黄就给我留下特别好的印象。为什么呢?因为我也孝顺啊,如果不是为了爸爸妈妈,我又何苦这么为难自己呢?再加上,一想到自己肯定不会像别的丈夫那样从心眼里去爱自己的老婆,我就觉得对小黄很内疚。我知道自己会对她好,把她当作妹妹一样,也许我们之间也会有一些男女之事,但这一切对我来说,真是受罪。而且这一切还不能让小黄看出来。 我和小黄恋爱一年多,平时只是看看电影,聊聊天,仅此而已。小黄很爱我,我知道。别人都很羡慕她,我也知道,有人说我斯文又帅气,想来这一切听在小黄耳朵里,也会有一丝丝的窃喜吧。结婚之前那个晚上,我一边收拾新房,一边疑惑地问自己,我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难道这辈子真的就“人神分裂”地这样下去了?你的人和你的心,根本不是一码事,想的是想的,做的是做的,这滋味可太难受了。好在小黄,也就是我后来的妻子,一直是一个比较保守同时也比较矜持的姑娘。 尤其当我们有了孩子以后,我们之间的那种事就更少了。到了那会儿,已经有了网络,而且我在社会交往中,也认识了一些自己这个圈子里的人。 大家伙偶尔凑一起聊天的时候,也都会倒倒苦水。因为这些,是没法和圈外人去说的。 白天,我们是别人的丈夫和儿子,是单位里的骨干,既是好领导好同事,更是家里的顶梁柱,父母后半辈子的指望。 夜晚,只有偶尔凑到一起,我们才还原成我们自己。孤独的,疲惫的,天真的,幼稚的,充满幻想的,被主流社会遗弃的“同志群体”。 我们的朋友分为两种,一种是圈里的,一种是圈外的。圈里的,也许今夜聊过之后,明天就各自散去。圈外的,我们和人家正常交往,请他们吃饭喝茶,在饭桌上谈业务,有时也携妻带子地搞一些夫人外交甚至还会和某人相交十几年几十年之久,但这些都没用,我们永远都不会,向这些朋友袒露真正的自己。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要是说了,我知道人家真的会一脸鄙夷拂袖而去。即便对于父母妻儿也是一样,我又怎么敢说呢? 和妻子的婚姻,整整维持了十几年。到最后,我们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两个人看着彼此,都痛苦。其实我不是不疼她,我对她是有感情的,有感情,却不是爱情。而她要的是爱情,是一个女人本该在婚姻里尝到的芳香和甜蜜。我已经尽力了。真的。再多的我给不了,而且就是我能给,她也能一眼就识破。女人是多敏感啊。我已经耽误她了。对于我妻子来说,她并不知道我喜欢的是男人,她以为,我是在外面有女人了,才会对她如此冷淡。如果说我在这个世界上惟一对不起的人,应该就是她了,这一点,我比谁都明白。 也许是因为愧疚吧。 离婚之后,我什么都没要,房子也给了她。我知道即使是这些也弥补不了我给她造成的伤害。孩子我也没要,我不想让孩子今后会因为我而感到难过,也许有一天人家会对她说,你爸爸是同性恋,要是那样,我可真受不了。所以我的远离,其实也是因为爱她的缘故。只要她们还在我身边,就难免会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人有的时候,真是两难。生命有的时候,也真是绝望。有时大家凑到一起,一想到今后就会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最后只能进养老院,因为我们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也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归宿。 其实说了这么多,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只是想向更多人袒露,我们的心路历程。 能够说出来,已经痛快多了。我只是不想,有的人再用那些难听的话来形容我们。我们也不想这样,却无力改变。况且,我们也需要,一份应有的理解和尊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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