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母口述：我想要一个属于我的亲骨肉

    口述 方菲 42岁 企业主

　　方菲是一个在人群中很出挑的女子，身材高挑，灰色T恤配西裤，漂亮而修长的腿，脸上透出的一股漫不经心的表情，似乎让她显得有些洒脱不羁。

　　“喜宝”遭遇爱情

　　我还是一个初中生的时候，就读过姨妈从香港带来的那本竖排繁体字小说《喜宝》——一个女孩子用自己青春换取财富的故事，当她终于拥有了足够的物质之后，却再也感受不到生活的美妙。自以为读懂了它，觉得过好日子是真实的，荣华富贵之后的空虚和后悔是作者胡编的。虽然，我想象中的好日子，距离书中展现的世界依旧很遥远。

　　我心目中的好日子，就是住到有煤卫带电梯的大楼房子里，有足够的零用钱。去逛市百一店、华亭路和淮海路的时候，不用讨价还价，爱买什么就买什么。那时候，当然不会想到有一天市百一店会落伍，华亭路市场也不复存在了，住在别墅里的我会觉得大楼的空间局促。

　　在当时，我还真的找不到通向成功的通道。家里都是普通人，我的成绩也很一般。喜宝在飞机上巧遇带给她机会的富家女。那个时候的我连飞机都没乘过。不过，我的脑子里经常会跳出来各种各样的怪念头。

　　高中毕业，我没考上大学。父母要求我复读，我没听他们的。经过面试，我进了一家台资公司。进了公司才发现，除了我，面试成功的都是大学生，后来有一同进入的同事讥讽我：长得漂亮，真合算。其实，漂亮在当时也不过帮我赢得了一份前台的工作。我什么都不会，在那些大学生面前常常感到自卑，那些感觉良好的女同事也乐得欺负我，直到汤出现。

　　汤在公司做人事，看起来很沉稳内敛，难得的是还很帅气、阳光。他教会我许多东西，从接电话订票，到如何应付那些刁难我的人。刚刚经历过高考失利的悲伤，很敏感很自卑，他的出现让我一下子从阴霾中走出来了。现在回想，那似乎可以算我年轻时候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有了工资了，有了夜生活，还有一个待我比亲人还要体贴的朋友了。这个朋友渐渐过渡成为男朋友，成为我最依赖的人。

　　那个时候早就忘记了要成功要过好日子的决心，完全不由自主地听从了心和身体的呼唤。交往了一年多，他开始计划换一家公司，然后同我——结婚。当时的我，满脑子就是和他在一起，过两人世界的生活。

　　他的家吓退了我

　　他提出带我去见他的父母，我满心欢喜地答应了。尽管，他早就告诉过我，他家很穷很破，就是一个“都市里的村庄”。我每次都回答：傻瓜，我不在乎。心里还隐约地觉得他骗我、考验我呢。即使穿一件普通的白衬衫也风度翩然的他，怎么会住在“贫民区”呢？

　　可能是我们当时的感情的确太好了，好得他觉得不需要对我掩饰什么，好得他忘了我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女人都是有虚荣心的。那是个初春的傍晚，我们一起从公司出来，还提前几站下车，他说他家离开外滩不远。我们计划在外滩走一段路，然后才去他的家。

　　夕阳之下，江水泛着金光，那些形态各异的老建筑风情典雅，牵着他的手，走在这个充满情调的地方，觉得仿佛漫步在云中。从小到大，无数次到过外滩，但也就是在这个傍晚，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地方的美。然后，他带着我穿过马路走到金陵东路，七拐八拐，穿行在一道道弯弯曲曲的小弄堂里。

　　开头，我还觉得好玩，因为在上海住了那么多年，我还从没到过这样的地方，这里对于我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渐渐地，从好奇好玩到变得尴尬起来。这个已经有了点夏天气息的傍晚，小弄堂里也开始逼仄闷热起来，家家大门敞开着，他一路上同熟悉的人打着招呼，大家像看西洋镜似地打量着我。到他们家的时候，我觉得心里沉沉的。

　　他的家，是自建的两层楼老房子。门外有一个水斗，厨房也是自己搭建的。餐桌摆在底楼，大门敞开着。他的父母已经摆出一桌看了就饱的浓油赤酱菜肴。一家人热情厚道，完全把我当成了自家人。

　　我实在弄不懂，他那种令我心动的俊逸和书生气是从哪里来的？他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但他坐在他们中间，谈笑自如，偶尔还露出几句地方口音，俨然是这个地方的一分子。他背后的墙壁上，有一大块石灰已经脱落了。那一刻，我忽然冷静了，觉得他很平常很普通，那漂亮的容颜也在这个破败的房间里黯然了。

　　同这个人结婚，然后就像《项链》里的女主人公一样，辛苦劳作，干足20年，提前衰老。她是为了虚荣而不得不还债，无法逃避；而我也将为了爱情而劳作。天，坐在这个男人的家里，我满脑子却充满了抽身的念头。

　　后面的记忆是凌乱的。我记得我喝了很多他们劝的酒，是他送我回家的。那天，我父母都去外地探亲了，他留到很晚很晚才离开。那天之后，我没再主动提过婚事。然后，公司有了一次到广州开拓新市场的机会，我主动提出申请，被批准了。

　　临行前，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没有同他商量，我独自打掉了孩子。当时不觉得自己可怜，只觉得自己够有勇气的。没有与他告别，只给他的寻呼机发过一条短信：保重，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很有风度，并没有再找我。

　　要一个我俩的孩子

　　现在回想，人的命运或者并不是控制在自己的手中，总觉得我在被命运之手推动着，走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到广州的第一年，我为公司拿下一张大单，但获得提升的却是另外一个人，我咽不下这口气，怒而辞职。开头还以为，没有了我，公司将遭受重创。事实证明，当时的我太天真了，世界如此之大，人才如此之多，我算什么呢。更让我窝心的是，我离开后，原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我却找不到方向了。我的先生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他比我大了近20岁，是他带我真正步入了商界。

　　我当年进公司的时候，他的家庭是完整的。只不过，她妻子当时已经卧病多年。

　　我们的交往，其实是从他妻子过世之后才开始的，但居然没有一个人相信。从交往到结婚多年，在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心中，我始终无法洗脱罪名。刚开始，我还试图辩解，觉得万般委屈，但越辩越迷糊。我索性认了。好在他完全明白我的委屈，待我挺好，成立新公司的时候，他任总经理，董事长是我。

　　与他结婚之后，我的个人生活，尤其是物质生活，发生的变化可以说是天翻地覆。年轻的时候，想要得到物质生活几乎都拥有了，甚至得到的还超乎我童年时的想象。我买了新版的《喜宝》，忽然发现自己算是真读懂了，她在得到几乎一切物质享受之后的虚无和厌世的感觉，我也有！

　　自然，我最苦恼的是没有孩子。一个女人，真的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孩子，实在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更悲哀的是，作为我丈夫的他完全没有这一层的烦恼和忧虑。他有儿有女，还有第三代。我也曾试图把他的孩子们当成我的孩子，不过，他们完全不领情，他们把失去母亲的痛苦完全发泄到我这个继任者头上来了。偶尔有些节假日，他们来家里做客，看着他们亲亲热热的一家子，我觉得自己完全是个局外人。我给他们端点心切水果，换来的是他们的冷漠和不屑。我刚转身，就听到她女儿在同他儿子说：“家里又不是没佣人，做作！ ”

　　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用的，在他们心中，我一直是夺走他们母亲位置的刽子手。我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一定会不一样的。医生说我们还会有机会的，他却一点不配合，他的理由是，不愿意我吃苦，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可是，他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呢，生活好了，我还真空虚起来。

　　不久之前，我设法联系上了汤。我们见了一次面。他老了，不过仍然是一个很悦目的中年人。我得承认，我的先生，与他相比，已经是一个老头子了。他有了女儿，妻子是个很实在的女人，他们过着很平常的日子。他说：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他笑起来依旧那么动人。不知道，当年选择了他，我会不会过得比现在幸福？现在，我真的觉得迷茫空虚和无助，连我先生也不耐烦了，现在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找你的心理医生去谈谈吧。 ”

　　我觉得找心理医生也没有用的。我需要的是一个属于我的亲骨肉，但丈夫一点不支持。科学发达之后，有许多方法，但他很排斥。我该怎么说服他呢？作者：临临/张达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