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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大哥大

童年在线阅读 高尔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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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3 14: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规矩就是法津。”

  “那个当官是干什么的呢?”

  “官儿吗,就像最淘气的孩子,把所有的孩子,把所有的法津都破坏了!”

  “为什么?”

  “你蕙不清!”他一皱眉头,又说:

  “上帝管着人间的一切!”

  “人间的事儿都不可靠。他只要吹口气儿。人间的一切都会化为灰土的!”

  我对官儿的兴趣特别大,又问:

  “可是雅可夫舅舅这么唱过:

  上帝的官儿,是光明的使者。

  人间的官儿,是撒旦的奴仆!”

  姥爷闭上眼睛,把胡子入在嘴里,咬住。腮帮子颤抖着,我知道他在笑。

  “把你和雅希加捆到一起扔到河里去!这歌儿不该他唱也不该你听,这是异徒的玩笑!”

  他突然说话了,若有所思的样子:

  “唉,人们啊……”

  尽管他把上帝得高不可攀,可也像姥姥一样,请上帝来参与他的事儿。

  他请上帝,还请很多圣人。

  姥姥对这些圣人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尼可拉、尤里、福洛尔和拉甫尔,他们也对人很慈善。他们走遍了乡材和城市,走进千家万户,干预人们的生活。

  姥爷的圣人都是受难者,因为他们踢倒了神像,跟罗马教皇吵闹,所以他们受刑,被剥了皮烧死!

  姥爷有时这样讲:

  “上帝啊,你帮我把这所房子卖掉吧,哪怕只赚500卢布也行,我情愿为尼可拉圣人做一次谢恩的祈祷!”

  姥姥以嘲笑的口吻对我说:

  “尼可拉连房子都要替这个糊涂蛋去卖,真好像尼可拉再没有什么好事儿可干了!”

  姥爷教我认字的一个本子我曾保留了很久,上面有他写下和各种格样的字句。

  比如这一句:

  “恩人啊,教我于“灾难”是指姥爷为了帮助不争气的儿子们开始放高利贷,偷偷地接受典当。

  有人报告了,一天晚上,警察冲了进来。搜查了一阵,却一无所获,平安无事。

  姥爷一直祷告到太阳出来,早晨当着我的面,把这句话写在了本子上。

  晚饭以前我和姥爷一起念诗、念祷词、念耶福列姆·西林的圣书。

  晚饭以后,他又开始做晚祷,忏悔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我如何供奉你,如何报答你啊,不朽的上帝……“保佑批不受诱惑吧,伟大的上帝……“保佑我不被外人欺负吧,圣明的上帝……“为我流泪吧,要我死后记住我吧,无所不在的上帝……”

  不过,姥姥却常常说:

  “我今天可累坏了,看样子做不了祈祷了,我得睡觉了。”

  姥爷经常领我教堂去,每同六去做晚祷,假期则去做晚弥撒。

  在教堂里,我也把人们对上产的祈祷加以区别:神甫和助祭所念的一切,是对姥爷的上帝祈祷,而唱诗班所赞颂的则是姥姥的上帝。

  我讲的是孩子眼中两上上帝的区别,这种区别曾经痛苦地撕裂着的心灵。

  姥爷的上帝让我恐惧,产生敌意,因为他谁也不爱,永远严厉地注视着一切,他一刻不停地在寻找人类罪恶的一面。

  他不相信人类,只相信惩罚。

  姥姥的上帝则是热爱一切生物的,我沉浸在他的爱有光辉之中。

  在那一段时间里,上帝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精神风容,我头脑中如果说还有任何一点别的印象的话,也都是残暴污浊的丑陋,的东西。

  我对一个问题始终搞不太清楚,为什么姥爷就看不见那个慈祥的上帝呢?

  家里的从不让我上街去玩,因为街上太污浊了,好像是喝醉了似的感觉袭击得我心情沉重。

  我没有什么小朋友,街上的孩子们很仇视我;我不喜欢他们叫我卡什林,他们就越发着意地叫我:

  “嗨,瘦鬼卡什要家的外孙子出来了!”

  “揍他!”

  一场恶战。

  我比他们的岁数不算小,力气还可以,可他们是整条街上几乎所有的孩子啊,寡不敌从,每次回家的时候,都是鼻青脸肿的。

  姥姥,见了我,惊骇而又怜悯地叫道:

  “哎呀,怎么啦,小萝卜头儿?打架啦?瞧瞧你这个惨样儿……。

  她给我洗脸,在青肿的地方贴上湿海绵,还劝我:

  “不要老打架了!你在家挺老实的怎么到了街上就不一样了?我告诉你姥爷,他非把你关起来不行……”

  姥爷看见鼻青脸肿的我,从来不骂,只是说:

  “又带上奖章了?你这个阿尼克武士,不许你再上街了,听见了没有?”

  我对静悄悄的大街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只是孩子们在外面一闹,我就抑制不住地要跑出去。

  打架我不太在乎,我特别厌恶的是他们搞的那些恶作剧:

  让狗去咬鸡、虐待猫、追打犹太人的羊、凌辱醉了的乞丐和外号叫“兜里装死鬼”

  傻子伊高沙。

  伊高沙皮包骨头的瘦长身材,穿一件破旧而又沉重的羊皮大衣,走起来躬膘驼背,摇来晃去,两眼死盯脚前面的地皮。

  令我产生敬畏之感的,,他一点也不在乎似的,继续向前走。

  可是他会突然站住,伸直身子,瞧瞧头顶上的太阳,整整帽子,刚刚醒来似地东张西望一阵子。

  “伊高沙,去哪儿啊?

  小心点儿,你兜里有个死鬼!”孩子们大喊。

  他撅着屁股,用颤抖的手笨拙地捡起地上的石头子儿回击,嘴里骂着永远出不了花样儿的三脏话。

  孩子们回击他的词汇,要比他丰富多了。

  有的时候,他瘸着腿去追,皮袍子绊倒了他,双膝跪地,两只干树枝似的手支住了地。

  孩子们,趁此机会,变本加厉地向他扔石头。胆大儿的抓一把土撒到他的头上去,又飞也似地跑开。

  最让人难过的是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

  他瞎了,沿街乞讨。一个矮小的老太婆牵着他的手,他木然地迈着步子,高大的身体挺得笔直,一声儿不吭。

  那老太婆领着他,走到人家门口或窗前:

  “行行好吧,可怜可怜这瞎子吧,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沉默着,两上黑眼镜片儿直视着前面的一切。染透了颜料的手拉着自己大幅的胡子。

  我经常见到这副惨景,可从来没听格里高里说过一句话。

  我感到胸口压抑得难受极了!

  我没有跑到他跟前去,相反,每一次我都远远地躲开,跑回家去告诉姥姥。

  “格里高里在街上要饭呢!”

  “啊!”她惊叫一声。

  “拿着,快给他送去!”

  我断然拒绝了。

  于是,姥姥亲自走到街上,和格里高里谈了很久。

  他面带微笑,像个散步的老者似地捻着胡须,只是都是三言两语的,没有太多的话。

  有的时候,姥姥把他领到家里来吃点儿东西。

  他会愿意走到他跟前,因为那样太难堪了,我知道,姥姥也很难为情。

  我们对格里高里都避而不谈。只有一次,她把他送走以后,慢慢地走回来,低着头暗泣。

  我走过去,拉住她的手。

  她看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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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3 14:19:0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是个好人,很喜欢你,你为什么躲着他?”

  “姥爷为什么把他赶出去?”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向她提了个问题。

  “噢,你姥爷。”

  她停住了脚步,搂住我,几乎是耳语似地说:

  “记住我的话,上帝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一定会惩罚……”

  果然,10年以后,惩罚终于到了。

  那时姥姥已经永远地安息了,姥爷疯疯癫癫地沿街乞讨,低声哀告着:

  “给个包子吧,行行好吧,给个包子吧!唉,你们这些人啊……”

  从前那个他,如今只剩下这么辛酸而又激动人心的一句:

  “唉,你们这些人啊……”

  除了伊高沙和格里高里让我感到压抑以指点,还有一个我一看见就躲开的人,那就是浪女人沃萝妮哈。

  每到过节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街头。

  她身材高大,头发蓬乱,唱着猥亵的歌儿。

  所有的人都躲着她,躲到大门后面、墙角里。

  她从大街上一走,好像就把街给扫净了。

  她有的时候用可怕的长声不停地嚎着:

  “我的孩子们啊,你们在哪儿啊?”

  我问姥姥,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她沉着脸回答。

  有过,姥姥还是把她的事简单地讲给了我。

  这个女人原来的丈夫叫沃罗诺夫,是个当官的。他想往上爬,于是就把自己的妻子送给自己的上司,这个上司把她带走了。

  两年半以后,她回来时,一儿一女都死了,丈夫把公款输光,坐了牢。

  她伤心透了,开始酗酒……经常被警察抓走。

  总之,家里还是比街上好。特别是午饭以后,姥爷去雅可夫的染坊了,姥姥坐在窗户旁边给我讲有趣的童话,讲我父亲的事儿。

  啊,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姥姥曾经从猫嘴里救下了一只八哥儿,给它治好了伤,还教它说话。

  姥姥常常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站在八哥儿跟前,没完没了地重复着:

  “喂,你说:给俺小八哥儿——饭!”

  八哥儿幽默地眨着眼睛,它会学黄鹂叫,松鸦和布谷鸟甚至小猫的叫声都模仿得维妙维肖。可是它学人话却好像困难似的。

  “别淘气,说:给俺小八哥儿——饭!”

  姥姥不停地教着。

  八哥儿突然大声地叫了一句,好像就是这句话,姥姥大笑起来,用指头递给八哥儿饭吃着说:

  “我说你行,你什么都会!”

  她把八哥儿教会了,它能相当清楚地要饭吃,远远地看见姥姥,就扯着嗓子喊:“你——好——哇……”

  原来把它挂在姥爷屋子里,可时间不长,姥爷就把它赶到顶楼上来了,因为它老是学姥爷说话。

  姥爷做祈祷,八哥儿把黄蜡似的鼻尖儿从笼子缝儿里伸出来,叫道:

  “球、球、球……“秃、秃、秃……”

  姥爷觉着这是在污辱他,把脚一跺,大叫:

  “滚,把这个小魔鬼拿走,还则我要杀了它!”

  家里还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事,很有趣。可一种无法排遣的压抑感逼得我近于窒息,我好像从来都是住在一个深不见天日的。深坑里,我看不见、听不见,像瞎子、聋子……

--------------------------------------------------------------------------------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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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爷突然把房子给卖了,卖给了酒馆的老板。

  在卡那特街上另买了一所宅子,宅子里长满了草,宅子外的街道却很安静、整洁,一直通向远处的田野。

  新房子比以前的房子要可爱,正面涂着让人感觉温暖的深红的颜色。

  有了个天蓝色的窗户和一带栅栏的百叶窗,左侧的屋顶上遮着榆树和菩提树的浓荫,十分美丽。

  院子里,花园里有很多僻静的角落,最适合捉迷藏了。

  花园不大,可是花草极其凌乱无序,这太让人高兴了。花园的一角是个矮小的澡塘,另一个角上是个杂草丛生的大坑,里面有一根粗黑的木头,这是原来的澡塘烧毁以后的痕迹。

  花园挨着奥甫先尼可夫上校马厩的围墙,前面是卖牛奶的彼德萝鞭的宅子。

  彼德萝芙娜是个胖胖的女人,说起话来像爆豆,吵吵嚷嚷的。她的小屋在地平线之下,矮小而破旧,上面长着一层青苔,两个小窗户,注视着远方覆盖着森林的原野。

  原野上每天都有士兵走动,刺刀在阳光下闪着白色的光芒。

  宅子里的房客都是陌生人,一个我也没见过。

  前院是个鞑靼军人,他妻子又矮又胖,这个女人从早到晚嘻嘻哈哈的,弹着吉它唱着歌,歌声嘹亮。

  只有爱情是不够的,还要想法找到它。

  沿着正道走啊走,自有收获在前头。

  军人也胖得像个皮球,坐在窗户边儿上抽烟,鼓脸瞪眼地咳嗽,声音很奇怪,像狗叫。

  地窖和马厩的上面,住着两个车夫:小个子的白发彼德和他的哑巴侄子斯杰巴。

  还有一个瘦长的鞑靼勤务兵瓦列依。

  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一个叫“好事情”的包伙食的房客。他租的房子在厨房的隔壁。

  他有点驼背,留着两撇黑胡子,眼镜后面的目光十分和善。

  他不太爱说话,不大被人注意,每次让他吃饭或喝茶,他总是说:

  “好事情。”

  姥姥也就这样叫他,不管是不是当着他的面:

  “辽尼卡,去叫她事情链喝茶!”

  或者:

  “好事情,您怎么吃得这么少?”

  他的房间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箱子,还有许多用非教会的世俗字体写成的书,一个字我也不认识。

  还有许多盛着各种颜色的液体的瓶子、铜块、铁块和铅条。

  每天他都在小屋子里忙来忙去,身上沾满各种各条的颜色,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不停地熔化着什么,在小天平上称着什么,有时候烫着了手指头,他就会像牛似地低吼着去吹,摇摇晃晃地走到挂图前,擦擦眼镜。

  有时候,他会在窗口或随便屋子中的什么地方站住,长时间地呆立着,闭着眼抬头头,一动不动,像一根木头。

  我爬到房顶上,隔着院子从窗口观察着他。

  桌子上酒精灯的表色火势映出他黑黑的影子,他在破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的两片眼镜像两块冰片,放射着寒冷的青光,他干什么?这太让我着迷了。

  有时候他背着手站在窗口,对着我这边发呆,却好像根本就没看见我似的,这很让我生气。

  他会突然三步两步地跳回桌子前,弯下腰像是在急着找什么东西。

  如果他是个有钱人,穿得好的话,也许我会望而生畏,可他穷,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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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3 14:22:06 | 显示全部楼层
烂衫的,这使我放了心。

  穷人不可怕,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姥姥对他们的怜悯以及姥爷对他们的蔑视,都潜移默化地让我认识到了这一点。

  大家都不大喜欢“好事情”,谈起他都是一副嘲笑的口吻。

  那个成天高高兴兴的军人妻子,叫他“石灰鼻子”,彼德大伯叫他“药剂师”、“巫师”,姥爷则叫他“巫术师”、“危险分子”。

  “他在干什么?”

  我问。

  姥姥严厉地说:

  “别多嘴多舌的,与你无干……”

  有一天,我鼓足了勇气走到他的窗前,控制着自己的心跳,问:

  “你在干什么?”

  他好像被吓了一下,从眼镜上方打量了我半天,向我伸出手来,那是只满是烫伤的手:

  “爬进来吧!”

  他让我爬进去,从窗户爬进去,啊,他真了不起!

  他把我抱了起来,问:

  “你从哪儿来?”

  每天吃饭喝茶都见面,他居然不认识我!

  “我是房东的外孙……”

  “啊,对了!”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马上又默不作声了。

  我觉着有必要给他解释一下:

  “我是别什可夫,不是卡什林……”

  “啊,别什可夫,好事情!”

  他放下我,站了起来:

  “好好坐着,别动啊……”

  我坐了很长时间。看他锉那块用钳子夹着的铜片,铜末落到了钳子的下面的马粪纸上。

  他把铜末儿放到一个杯子里,又放了点食盐似的东西,又从一个黑瓶子里倒了点东西出来。

  杯子里立刻就咝咝地响了起来,一股呛人的烟冒了出来,熏得我一个劲儿地咳嗽,可他却颇有点欣然地说:

  “怎么样,挺难闻吧?”

  “是。”

  “这太好了,好极了!”

  “既然难闻,那还有什么好的!”

  “啊?不见得。你玩过羊趾骨吗?”

  “羊拐?”

  “对,羊拐!”

  “玩过。”

  “来,我给你一个灌了铅的羊拐。”

  “好哇!”

  “那你快拿个羊拐来!”

  他走过来,眼睛盯着昌烟的杯子:

  “我给你一个铅羊拐,以后你别再来了,好吗?”

  这实在让人生气。“你不给我铅羊拐,我也不来了!”

  我撅着嘴走进花园,姥爷正忙着把粪肥上到苹果树根儿上,秋天了。

  “过来,帮把手!”

  我问:

  “‘好事情’在干什么?”

  “他?他在破坏房子!

  地板烧坏了、墙纸弄脏了!

  “我要让他滚蛋了!”

  “应该!”我十分解气地叫道。

  如果姥爷不在家。姥姥就会在厨房里举行非常有趣的晚会。

  秋雨漫漫,大家无所事事,便都到了这儿来:车夫、勤务兵、彼德鞭娜还有那个快乐的女房客。

  “好事情”总是坐在墙角的炉子边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哑巴斯杰巴和鞑靼人玩牌,瓦列依总是用纸拍鞑靼人的鼻子,一边拍一边说:

  “魔鬼!”

  彼德大伯带来一块白面包,一罐果酱,他把抹上果酱的面包片分给大家,每送给一个人都要鞠一个躬:

  “请赏光!”

  别人接过去以后,他要看看自己的手,如果上面有那么一滴两滴的果酱,他就会舔掉。

  此外,彼德萝娜带了一瓶樱桃洒,快乐女人带了糖果。

  于是,姥姥,最喜欢的娱乐——宴会——开始了。

  秋雨绵绵,秋风呜呜,树枝摇曳,外面又冷又湿,里面却是温暖如春,大家紧挨着坐着,气氛和谐。

  姥姥特别高兴,一个接一个地讲童话故事。一个比一个好听。

  她坐在炕炉沿上,俯身面对被类照亮的人们的脸。她高兴的时候总会坐上去,还会说:

  “好啦,我要开讲了,不过得坐在高处!”

  我坐在她身边,脚下是“好事情”。

  姥姥讲了一个勇士伊凡和隐士米郎那的故事,帮事十分美妙:

  从前有一个凶恶的督军高尔康,

  心狠手黑赛蛇蝎;

  满脑子都是坏主意,

  欺弱压残谬真理。

  他最恨谁?

  最恨隐士米朗那。

  米朗那捍怀真理,

  扶弱助残好心肠。

  督军代来勇士伊凡;

  “伊凡啊,去杀掉那个老家伙。”

  “骄傲的隐士米朗那!”

  “砍他的头,”

  “割他的顺。”

  “拿肉来喂狗我才解气!”

  伊凡得令动了身,

  一路上苦苦寻思很沉重:

  “事不得已去杀人,”

  “上帝定我命如此!”

  快刀利刃身上藏,

  伊凡来到老人前。

  鞠躬行冖,忙问安:

  “老人家身体好吗?”

  “上帝可佑您安全?”

  未卜先知的老人笑一笑,轻启双唇开了言:

  “算了吧,小伊凡,”

  “笑里藏刀又何必!”

  “上帝无所不知,”

  “善恶均在他手里!”

  “你来的目的我心里有底!”

  伊凡一听脸通红,

  违搞主人又怎敢,

  只好抽鞘出刀握手里,

  “米朗那,原想这刀不与你见面,”

  “背事结果你。”

  “现在褥告吧,”

  “最后赂上帝行个冖。”

  “为你为我为全人类,”

  “我不得不杀掉你!”

  米朗那跪地用双膝,

  对着小橡树行了个礼。

  小橡树摇头像在笑。

  老人开口道:

  “伊凡,伊凡,你别急!”

  “为全人类祈祷可是大事情!”

  “等不及你就杀了我,”

  “完不成任务主人会怪你!”

  伊凡听罢脸通红,

  夸夸海口气如牛:

  “说到做到没折扣,”

  “祷告百年也要等。”

  米朗那祷告到傍晚,

  傍晚转而到黎明,

  从春到夏,夏到秋,

  年处处一年没有头儿。

  小橡树长成大橡树,

  橡树籽儿也长成了橡树林,

  米朗那的祈祷还在进行。

  直到今天他还在祈祷,

  哭泣着诉说人间事,

  请上帝给人们以帮助,

  求圣母施人们以愉快的心情。

  勇士伊凡立身旁,

  宝刀成泥碾成尘。

  盔甲衣衫都成了灰,

  赤身裸体立在原野中。

  夏天烈日晒,

  冬天以风吹,

  蚊虫吸血吸不尽,

  有狼虫,咬不动,

  他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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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能动,也不能说,

  上帝给他的惩很可怕。

  不该听从坏人的话,

  忠于职守要分善恶。

  助纣为虐没有好下场。

  米朗那还在祈祷,

  泪水流成江河海,

  奔向上帝不回头。

  姥姥开始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好事情”

  好像有一点心神不安。

  一会儿摘下眼镜,一会儿又戴上,两只手来回乱动,不停地点头,摸脸,擦额头,像是有满头大汗似的。

  如果听众中有谁乱动而打扰了姥姥讲故事,他就会竖起一根指头:

  “嗤……”

  示意人家注意儿。

  姥姥讲完了,他恻地一下站了起来,来回走着,激动地做着手势:

  “太棒了,记下来,应该记下来,好极了……”

  他在哭!泪水顺着两颊往下流。

  他笨手笨脚地在厨房里奔走,磕磕绊绊的,很可笑,也很可怜。

  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姥姥说:

  “可以,您写吧,我还有好多类似的故事呢……”

  “就要这个,地道的俄罗斯味道!”

  他站在了厨房中间,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大讲特讲了起来,其中有一句地反复地说:

  “不能让别人牵着鼻子走,是的,是的!”

  突然,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了看大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们轰地一声笑了,姥姥叹息着。

  彼德萝芙娜问:

  “他生气了?”

  “没有。他说是这样。”

  彼德大伯回答,他又说:

  “这些先生们啊,喜怒无常……”

  “恐怕是单身汉的怪脾气吧!”

  瓦列依说。大家都笑了。

  我觉得“好事情”很让人吃惊,还有点可怜。

  第二天午后他才回来,样子很狼狈,很谦卑地说:

  “非常抱歉,昨天没生我的气吧?”

  “什么气?”姥姥很诧异。

  “唉,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乱插嘴……”

  姥姥好像有点怕他似的,躲着他的目光。

  他又凑近了说:

  “我没有亲人,很孤独,跟谁都想谈谈……”

  “那您为什么不结婚?”

  “唉!”他叹了口气,走了。

  姥姥闻了闻鼻烟,表情严肃地对我说:

  “小心点,别老跟着他,谁知道他是个什么人……”

  可是我偏偏觉得他有吸引力。

  他说“很孤独”的时候的表情深深地打动了我,那是一种我能理解的触动心灵的东西。

  我不由自主地又找他去了。

  他的房间里非常凌乱,一切都毫无秩序地乱摆着。

  我发现他坐在花园的坑里,以头枕手,靠在那段烧黑了的木头上。

  他眼望前方,出神地凝视着天边,好半天才自言自语似地说:

  “找我?”

  “不”

  “干什么””

  “不干什么!”

  他擦了擦眼镜,说:

  “过来吧。”

  我过去,挨着他坐下。

  “好,坐着,别说话好吗?你脾气怎么样?拗不拗?”

  “拗。”

  “好事情。”

  沉默。

  秋天的傍晚,五彩缤纷的草木瑟瑟地在凉风中抖动;明净的天空中,有寒鸦驰过。

  寂静充斥了整个空间,郁郁的心中也无声地凉了下来,人也变得有气无力。只剩下思想在飘荡。

  飘荡的思绪裹着忧伤的衣裳,在无垠的天际行走,翻山越岭,越海跨江……我倚着他温暖的身子,透过苹果树的黑树枝仰望泛着红光的天空,注视着在空中飞翔的朱顶雀。

  我看见几只金翅雀撕碎了干枯的牛蒡花的果实,在里面找花籽吃,看见蓝色的去彩下,老鸦正姗姗地向坟地里的巢飞去……多么美好的自然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问:

  “美吗?冷吗?湿吗?

  啊,多么好啊!”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他说:

  “走吧……”

  走到花园的门边儿上,他又说:

  “你姥姥太好了!”

  他闭上眼睛,陶然地念道:

  上帝给他的惩罚很可怕,他不该听从坏人的话。

  忠于职守要分善恶,助纣为虐没有好下场。

  “啊,你得记住这些话,记住!”

  他拉信我,问:

  “会写字吗?”

  “不会。”

  “要赶紧学,把你姥姥说的记下来,很有用的……”

  我们成了朋友。

  从那天起,我随时都可以去找他了。

  我坐在他的破箱子上,不受阴拦地看他熔铅、烧铜,他手里不停地变换着工脸:木锉、锉刀、纱布和细线似的锯……他往杯子里倒各种各样的液体,看着它们冒烟。

  满屋子弥漫他人的气味儿,他咬着嘴唇不时地朝着书本,不时地唱上那么一句:

  沙良的玫瑰哟……“你在干什么?”

  “做一件东西。”

  “什么?”

  “啊,不好说,你不会明白的……”

  “我姥爷说,你是在做假钱……”

  “你姥爷?他胡说。怎么会呢……”

  “那,你用什么买面包””

  “买面包?啊,那要用钱!”

  “还有,买牛肉也要!”

  他轻轻地笑了,揪住我的耳朵:

  “你把我给问住了!”

  “咱们还是不出声吧……”

  有的时候,他不再工作。我们户并户地遥望窗外,看秋雨在房顶上、草地上、苹果树枝上漫漫地飘洒。

  除非特别必要,他不说话。如果想让我注意一下什么,他常常只是推我一下,向我眨眼睛。

  我经他这么一推、一眨眼睛,就觉得好像所见到的东西就特别有意义了,一下子就记到了心里。

  比如,一只猫跑到一潭水前猛地停住了,它瞅着自己在水中的影子,举起爪子要去抓!

  “好事怀”说:

  “猫总是很多疑的……”

  大公鸡往篱笆上飞,差一点掉下去,它显然是生了气,引颈大叫!

  “噢,好大的架子,可惜不够聪明……”

  笨投降的瓦列依踩着满地的泥泞走过去,他抑起头来看天,两个颧骨突起很高。秋日的阳光照在人了上衣的铜扣子上,闪闪发光,他不由自主摸着扣子。

  “他在欣党自己的奖章呢……”

  “好事情?成了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内容,有痛苦变或欢乐的时刻,我都有点离不开他了。

  他虽然很少说话,却不阻止我讲出我所想到的一切。这和姥爷不一样,他总是说:

  “闭嘴,没完没的了!”

  姥姥丙在则变得心事重重,很少听别人讲话,也不过问别人的事了。

  只有“好事情”常常聚精会神地听我说话,笑着说:

  “这不大对头吧,是你瞎编的吧……”

  他的三言两语的评论总是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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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3 14:33:0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有时是故意编一套不着边际的事,像真的似地讲给他听,可赐听几句,他就识破:

  “噢,又瞎说了……”

  “你怎么知道?”

  “我能看出来……”

  姥姥常带我去先娜文挑水,有一回,我们看五六个小市民正打一个乡下人。

  他们把乡下人按倒在地上,没命地毒打。

  姥姥扔掉水桶,大步向他们冲去,同时向我喊了一声:

  “快躲开!”

  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个劲儿跟着她跑,捡起石头子儿扔向那些小市民。

  姥姥无所畏惧地用扁担挥打他们,又来了一些人,小市民们跑了。

  乡下人被那伙人打得遍体鳞伤,他用流血不止的手指按着撕开的鼻孔,哀嚎着,咳嗽着。

  血测了姥姥一身,她浑都在抖。

  我回到家,立刻就把件事告诉了“好事情”,他呆立着,目光苛刻地审视着我,突然说:

  “太好了,就该这么办!”

  我刚才看到的一切深沉地震摄了我,我不顾他的反应,继续说着。

  可他搂住我,激动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好了,好了,你已经讲得很全面了,太好了!”

  我有点委屈。

  可我立刻就明白了,我是在不停地重复!

  “噢,你不能总是重复!这不是最好的记忆资料!”

  类似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常常让我记上一生。

  我跟他讲了我的故人克留会尼可夫,这是个大脑袋的孩子,是个打架能手。我打不过他,谁也打不过他。

  “好事情”听了,说:

  “这是小事儿,都是些笨力气,真正的功夫在于动作的速度,懂吗?”

  从此我就更重视“好事情”的话了。

  “任何东西都要会拿,这可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啊!”

  我一点也不明白,可其中的神秘感让我永远记住了。

  家里人越来越不喜欢“好事情”,连猫也不往他膝盖上爬了,而别人有膝盖它都上。

  我因此打过这只猫,为了让它别怕“好事情”,我差点气哭了。

  “可能是我身上的酸味儿吧,它不喜欢!”

  姥爷知道我常去“好事情”那儿,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这事儿我没有告诉“好事情”,不过我说了别人对他的看法:

  “姥姥说你在搞“邪门歪道”!姥爷也说你是上帝的敌人,。”

  他淡淡地一笑:

  “这我早知道!”

  “真的?”

  “是啊……”

  他最终被赶走了。

  有一天,我一早跑他那儿,看见他在唱《沙朗的玫瑰》,手在箱子装东西。

  “我要走了……”

  “为什么?”

  他看了看我:

  “你不知道?这房子要腾给你母亲住……”

  “谁说的?”

  “你姥爷。”

  “他胡说!”

  “好事情”拉着我坐下,悄声说:

  “别生气!我还以为你知道而瞒着我呢,错怪你了……”

  我感到十分惆怅。

  “你珲记得我不让你到这儿来的事吗?”

  我点点头。

  “你当时生我的气了?”

  我又点点头。

  “我知道,如果咱们俩成了朋友,你家里人一定会骂你的!

  “你明白我为什么给你讲这个吗””

  当然。”

  “噢,那太好了,正应如此……”

  我心里很难受。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你?”

  “我是个外人……”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拉着他的袖子不松手。

  “别生气,也不要哭……”

  他几乎是在耳语。可他自己的眼泪却滚了下来。

  沉默地坐了许久。

  晚上,他走了。

  我走出门,看他上了大车,震动的车轮摇摇晃晃地走在泥泞的路上。

  他刚走,姥姥就开始冲洗那间房子,我在屋了里来回走了故意打扰她。

  “快走开!”

  “你们为什么把他赶走?”

  “这不是你问的!”

  “你们都是混蛋!”

  “你疯了?”

  她抡起了拖把,吓唬我。

  “我没说你!除了你,都是混蛋!”

  吃晚饭的时候,姥爷说:

  “谢天谢地,看不见他了!这家伙让我心口窝堵得慌!”

  我恨恨地把勺子弄断了,又挨了一顿揍。

  我和我们祖国中的无数优秀人物的第一个的友谊,就这么结束了。

--------------------------------------------------------------------------------


第9节


--------------------------------------------------------------------------------


  回忆过去,我以为自己那时可以说是个蜂窝。各式各样的知识和思想,都尽可能地被我吸了进来,其中自然不乏肮脏的东西,可我以为只要是知识就是蜜!

  “好事情”走了以后,我和彼德大伯挺要好。

  他也像姥爷那样,干瘦干瘦的,个子矮小很多,像个小孩扮成的老头儿。

  他脸上皱纹堆累,眼睛却非常灵活,这就显得可笑了。

  他的头发是浅灰色的,烟斗里冒出来的烟跟他的头发一个颜色。

  他讲起话来嗡嗡地响,满口的俏皮话,好像在嘲笑所有的人。

  “开始那几年,伯爵小姐,敬爱的达尼娅·列克塞鞭娜,命令我:‘你当铁匠吧。’“可过了一阵子,她又说:‘你去给园丁帮忙。’“行啊,干什么都行,一个大老粗嘛!’“可过了一阵子,她又说:‘你应该去捕鱼!’“行啊,去捕鱼!我刚爱上这一行,又去赶马车,收租子……”

  “再后来,小姐还没来得及再让我改行,农奴就被解放了,我身边只剩了这匹马,它现在就是我的公爵小姐!”

  这是一匹衰老的白马,浑身的肮脏使它变成了一匹杂色马。

  它皮包着骨头,两眼昏花,脚步迟缓。

  彼德对它一向毕恭毕敬,不打它,也不骂它,叫它丹尼加。

  姥爷问他:

  “为什么要用基督教的名字叫一匹牲口?”

  “噢,尊敬的华西里·华西里耶夫,不是的,基督教里可只有一个达吉阳娜啊!”

  彼德大伯认字儿,把《圣经》读得烂熟,他经常和姥爷争论圣人里谁更神圣。

  他们批评那些有罪的古人,特别是阿萨龙,经常对他破口大骂,有的时候,他们的争论则完全是语法性质的。

  彼德很爱清洁,他总是把院子里的碎砖烂石踢开,一边踢一骂:

  “碍事儿的东西!”

  他很喜欢说话,似乎是个快乐的人。可有时他坐在角落里,半天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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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3 14:38:07 | 显示全部楼层
  “彼德大伯,怎么啦?”

  “滚!”他粗暴地回答。

  我们那条街上搬来了一个老爷。脑袋上长着个瘤子。

  他有个很奇特的习惯,每逢周日或假日,他就坐在窗口上用鸟枪打鸡、猫、狗和乌鸦,有时候还向他不喜欢的行人开枪。

  有一回他击中了“好事情”的腰,“好事情”幸亏穿着皮衣才没负伤。他拿着发着蓝光的子弹看了好久。

  姥爷劝他去告状,可他把子弹一扔:

  “不值!”

  另一次,他打中了姥爷的腿。

  姥爷告了状,可那个老爷不见了。

  每次听到枪声,彼德大伯总是匆忙地把破帽子往头上一戴,跑出门去。

  他挺胸抬头,在街上来回走,生怕打不中他似的。

  那个老爷显然对他没兴趣,众目睽睽之下,彼德大伯经常一无所获地回来。

  有时候,他兴奋地跑到我们面前:

  “啊,打着下襟了!”

  有一回打中了他的肩膀和脖子。姥姥一边用针给他挖子弹,一边说:

  “你干吗惯着他?小心打瞎你的眼!”

  “不会的!他算哪门子射手?”

  “那你在干什么呀?”

  “逗他玩儿!”

  他把挑出来的小子弹放在手心里,看了看说:

  “算哪门子射手啊!”

  “伯爵小姐有位丈夫叫马蒙德·伊里奇——她的丈夫很多,经常换!——是位军人,啊,那枪法,简直无与伦比!

  “他只用那种单个儿的大子弹,不用这样的一大把小东西!”

  “他让傻子伊格纳什加站在远处,在他腰上系一个小瓶子,瓶子悬在他的两腿之间。

  “‘啪’的一声,瓶子碎了!伊格纳什加傻笑着,高兴透了。

  “只有那么一次,不知是什么小东西咬他一口,他一动,子弹打中了他的腿!”

  “马上就叫了大夫来,剁了他的腿,埋了,完了。”

  “傻子呢?”

  “他,没事儿!”

  “他不需要什么手啊,脚啊的,凭他那副傻相就有饭吃了。

  “人人都喜欢傻瓜,俗话说,只要是法院的就能管人,只要是傻子就不欺负人……”

  这类故事一点也不让姥姥感到吃惊,因为她知道很多类似的事。

  我可不行,有点怕:

  “老爷这样打枪会打死人吗?”

  “当然”。

  “他们自己还互相打呢,有一回一个枪骑兵和马蒙德吵了起来,枪骑兵一枪就把马蒙德给打到坟里去了。自己也被流放到了高加索。

  “这是他们打死了自己人,打死农民就是另一回事儿。”

  “因为农奴没解放以前,农民还是他们的私人财产,现在浊了,随便打!”

  “那时候也随便打!”

  姥姥说。

  彼德大伯认为是这样:

  “是啊,私人财产,可不值钱啊……”

  他跟我很好,比和大人说话要和气,可他身上有一种我不喜欢的东西。

  他给我的面包片儿抹得果酱总比虽人的厚,,谈话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的。

  “将来想干什么?小爷儿!”

  “当兵。”

  “好啊!”

  “可现在当兵也不易啊,神甫多好,说几句‘上帝保佑’就应付了差事,当神甫比当兵好!

  “当然,最容易的是渔夫,什么也不用学,习惯了就行了。”

  他模信着鲈鱼、鲤鲤、石斑鱼上了钩以后的挣扎,样子十分可笑在。

  “你姥爷打你,你生气吗?”

  “生气!”

  “小爷儿,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他可是在管教孩子啊,为了你好!”

  “我的那位伯爵小姐,那打人才叫打人呢”!

  “她专门养了一个打人的家伙,叫赫里斯托福尔,那家伙,太厉害了,远近闻名。

  邻近的地主都向伯爵小姐借他,借他去打农奴!”

  他细心地描摹着这样一幅图画:

  伯爵小姐穿着白细纱衣裳,戴着天蓝色的头巾,坐在房檐下的红椅子晨,赫里斯托福尔在她前面鞭打那些农夫和农妇。

  “小爷儿,这个赫里斯托福尔虽然是个梁赞人,可他长得很象茨冈人或是乌克兰人,他唇上的胡子连到耳根儿,下巴刮得青虚虚的。

  “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怕别人找他帮忙而装傻,反正他常常坐在厨房里,手里拿着一杯水,然后捉了苍蝇、蝉螂、甲壳虫往里放,淹死为止。有的时候,他从自己的领子上捉到虱子也放到杯子里淹死。”

  我类故事我知道很多,都是姥姥姥爷讲的。

  故事千奇百怪,可总有这样的内容:折磨人、欺负人、压迫人!

  我请求他:

  “讲点别的吧!”

  “好好,讲点别的。”

  “我们那儿有一个厨子……”

  “哪儿呀?”

  “伯爵小姐那儿呀!”

  “伯爵小姐好看吗?”

  “好看,她还有小胡子呢。漆黑的!”

  “她的祖先是黑皮肤的德国人,很像阿拉伯人……”

  “好了,咱们还是讲那个厨子吧,这个故事也逗人呢!”

  故事是这样的:厨子弄坏了一个大馅饼,主人就逼他一下子吃完,后来他就一病不起了。

  我很生气:

  “不可笑!”

  “那,什么才可笑?”

  “我不知道……”

  “那就别说了!”

  过节的时候,两个萨沙表哥都来了。

  我们在屋顶上奔来跑去,看见贝德连院子里有个穿绿色皮礼服的老爷,他坐在墙边逗着几只小狗玩。

  一个萨沙表哥建议去偷他一只狗。我们制定了一个机智的偷窃计划。

  两个表哥跑到贝德连的大门前,我从这儿吓唬他,把他吓跑以后,他们就进去偷狗。

  “怎么吓唬呢?”

  一个表哥说:

  “往他头上吐唾沫!”

  吐唾沫算什么,更残酷的事儿我都听多了,我毫不犹豫地执行了我的任务。

  结果是一场轩然大波。

  贝德连来了一大群人,当着他们的面,姥爷痛打了我。

  因为我执行任务时,两个表哥正在大街上玩儿,所以没他们的事。

  彼德大伯穿着过节时的衣服来看我了:

  “好啊,小爷儿,对他就该如此,应该用石头砸!”

  我脑子里浮现出那个老爷的脸:圆乎乎的,没有胡须,像个孩子,他像狗崽子似地叫了起来,一面用手绢擦着脑袋。

  想到这儿,我注意到了彼德大伯那张皱纹堆累的脸,说话时肌肉的哆嗦,跟姥爷别无二致。

  “滚开!”

  我大叫一声。”

  从此我再也不愿意跟他说话了,同时开始期待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此事以后,又发生了一件事。

  贝德连家一向过着喧嚣不已的生活,家里有很多美貌的小姐,军官们和大学生们常来找她们。

  他们家的玻璃窗是亮堂堂的,快乐的歌声和喊叫声永远在那后面飘出来。

  姥爷非常不喜欢他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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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3 14:40:07 | 显示全部楼层
 “哼,异教徒,不信神的人们!”

  他还用极其下流的字眼儿骂这家的人们,彼德大伯解释给我听,非常让人恶心。

  与他们家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奥甫先尼可夫家。

  我觉着他们家颇有童话色彩:院子里有草坪,中间是口井,井上有一个用根柱子支起来的顶棚。

  帘户很高,玻璃是模糊的,阳光下映出七彩的光。

  大门边上有个仓库,也有三个高高的窗户,却是假的,画上去的。

  院子有点破旧,却非常安详,甚至还有点傲气。

  偶尔,院子晨有一个瘸腿老头儿走动,雪白的胡子,光光的偶尔,又有一个络腮胡子的老头出来,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来。

  那是一匹瘦瘦的灰马,总是有点着头,像个谦恭的尼姑。

  我的感觉里,这个老头要离开这个院子,可他被魔法镇住了,走不了。

  院子里似乎总有3个孩子在玩,他们灰衣灰帽灰眼睛,只能从个头儿的高矮来区分。

  我从墙缝里看他们,他们看不见我。

  我真希望他们能看见我!

  他们是那么巧妙而快乐地玩着我所不熟悉的游戏,彼此之间有一种善意的关切,两个哥哥尤其对他们矮胖的弟弟好。

  他如果摔倒了,他们也像平常人那样笑,可不是恶意的,幸灾乐祸的。他们会马上把他扶起来,看看是不是摔着了,和蔼地说:

  “看你笨的……”

  他们不打架,不骂街,又团结又快乐。

  有一次,我爬到树上冲他们吹口哨。

  他们一下子就都站住了,看着我,又商量着什么,我赶紧下了树。

  我想他们立刻就会向我扔石头子儿了,所以把所有的衣服口袋里都装满了石头子儿。

  可等我又爬到树上去以后,发现他们都到院子的另一个角落里去玩了。

  我感到有点惆账,因为我是不愿意挑起战争的。

  一会儿,有人喊他们:

  “孩子们,回家啦!”

  有好几回,我坐在树杈上,等着他们叫我跟他们一起玩,可他们没叫我。

  不过,我早在心中跟他们一起玩了,出神入画地跟他们一起大笑。

  他们看看我,又商量着什么,我有点不好意思,就从树上下来了。

  有一回,他们捉迷藏,该老二找了。他诚实地蒙着眼睛。

  哥哥迅速地爬进了仓库里的雪橇后面,小弟弟却手忙脚乱地绕着井跑,不知道该往哪儿藏。

  最后,他越过井栏,抓住井绳,把脚放进了空桶里,水桶一下子就顺着井壁下去了,不见了。

  我稍一楞,立刻就果断地跳进了他们的院子。

  “快,掉井里去了……”

  我和老二同时跑到井栏边,抓住了井绳,没命地往上拉!

  大哥也跑来了,边拉边说:

  “请您轻点儿!”

  很快小弟弟被拉了上来,他手上有血,身子全湿了,脸上也蹭脏了。

  他努力微笑着:

  “我——是——怎么——井里——去了……”

  “你发疯了!”

  二哥抱起他,为他擦着脸上的血迹。

  大哥皱着眉说:

  “回家吧,瞒不住了……”

  “你们得挨打了?”我问。

  他点点头,向我伸出手来:

  “你跑得真快!”

  我很高兴,可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去,他就对二哥说:

  “走吧,他别着凉!我说他摔倒了,别说掉井里了!”

  “对,别提!我是摔到水洼里了!”小弟弟说。

  他们走了。

  一切都太快了,我扭回头来,看看跳进来时扒着的那根树枝,还晃呢,正有一片树叶从上面掉下来。

  三兄弟有一个星期没露面。

  后来,他们终于出来了,比以前玩得还热闹,见我在树上,就说:

  “来玩吧!”

  我们坐在仓库里的雪橇上,谈了许久。

  “你们挨打了吗?”我问。

  “挨了。”

  他们也和我一样,会挨打。

  “你干吗捉鸟?”小弟弟问。

  “它们会叫,叫得还特别好听。”

  “别捉了,应该让它们飞……”

  “好吧,不捉了。”

  “不过,你再捉一只送给我吧!”

  “你要什么样的?”

  “好玩的,能装进笼子里的。”

  “那就是黄雀了。”

  “猫会吃掉它的,爸爸不让玩……”

  二哥说。

  “你们有妈妈吗?”

  “没有。”

  老大说。老二改正说。

  “另外有一个,不是亲的,亲的死了。”

  “那叫后娘。”

  我说,大的点点头。

  三兄弟有点神色黯然。

  从姥姥讲的童话里,我知道了什么是后娘。所以我非常理解他们突然的沉默。

  他们像小鸡似地依偎着,我想起了童话里的后娘怎么狡诈地占据了亲娘的位置,说:

  “等着吧,亲娘还会回来了。”

  大哥耸了一下肩:

  “死了,还能回来?”

  怎么不会?人死而复生的事太多了!剁成肉块的人洒点活水就活了!

  死了,可不是真死,不是上帝的旨意,而是坏人的魔法!

  我兴奋地跟他们讲起了姥姥的童话,大哥笑了笑,说:

  “这是童话!”

  他的两个弟弟一声不响地听着,脸色严肃。二哥以肘支膝,小弟勾着他的脖子。

  天色渐晚,红色的落霞在天空上悠闲地散过步来。

  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来了,他穿着一身神父式的肉色的长衫,戴着皮帽子。

  “这是谁?”他指着我。

  大哥向我姥爷的房子摆了一下头:

  “从那边儿来的。”

  “谁让他来的?”

  他们默默不作声地回家去了,像三只鹅。

  老头儿抓住我的肩,向大门走去。

  我吓得几乎哭不出,他迈着大步,在我哭出来之前到了大街上。

  他站住,吓唬我:

  “不准上这儿来了!”

  我很生气:

  “我没来找你,老鬼!”

  他又拎起了我来,边走边问:

  “你姥爷在家吗?”

  算我倒霉,姥爷正好在家,他站在那个凶恶的老头面前,慌慌地说:

  “唉,他母亲不在家,我又忙,没人管他!

  “请原谅,上校!”

  上校转身走了。

  我被扔到了彼德大伯的马车里。

  “为什么挨打啊?”彼德大伯问。

  我讲了,他立刻火了:

  “你干吗要和他们一块玩?他们可是毒蛇一样的少爷!

  “看你,为他们挨了揍,还不去打他们一顿!”

  我很太原市恶他的样子。

  “没必要打他们,他们是好人!”

  他看了我,怒吼道:

  “滚,滚下来!”

  “你是个混蛋!”

  我大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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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3 14:48:07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满院子追,一边追一边喊:

  “我混蛋?我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我一下子扑到了刚走到院子里的姥姥身上,他向姥姥诉起苦来:

  “孩子让我没法活了!”

  “我比他大5倍啊,他竟然骂我母亲,骂我是骗子,什么都骂啊……”

  我感到震惊极了,他竟当着我的面撒谎!

  姥姥强硬地回答他。

  “彼德,你在撒谎!他不会骂那些词儿的!”

  如果是姥爷,就会相信这个坏蛋了。

  从上,我们之间就发生了无言的、恶毒的战争。

  他故意碰我、蹭我,把我的鸟儿放走,喂猫,添油加醋地向姥爷告我的状。

  我觉得他越象个装成老头儿的孩子。

  我偷地拆散他的草鞋,不露痕迹地把草鞋带儿弄松,他穿上以后就会断开。

  有一回,我往他帽子里撒了一大把胡椒,使他打了一个小时的喷嚏。

  我充分运用了体力和智力来报复他,他则无时不刻地监视着我,抓住我任何一个犯禁的事儿都会立即向姥爷报告。

  我仍然和那三个兄弟来往,我们玩得很愉快。

  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在两个院子的围墙之间,有很多树,榆树,菩提树和接骨木。

  在树下面,我们凿了一个洞,三兄弟在那边儿,我在这边儿,我们悄悄地说着话。

  他们之中的一个,总在小心地站着岗,怕上校发现。

  他们跟我讲了他们苦闷的生活,我为他们悲伤。

  他们说了我为他们捉的小鸟,说了很多童年的事,可从来不提及后母和父亲。

  他们经常是让我讲童话,我一丝不苟地把姥姥讲过的童话又讲了一遍。如果其中有哪儿忘了,我就让他们等一会儿,我跑去问姥姥。

  这使姥姥很高兴。

  我跟他们讲了很多关于姥姥的事,大哥叹了一口气,说:

  “可能姥姥都是很好的,以前,我们也有一个好的姥姥……”

  他十分感伤地说起“从前”、“过去”、“曾经”这类词,好像他是个老人,而不是个才11岁的孩子。

  我记得,他的手很窄,身体瘦弱,眼睛明亮,像教堂里的长明灯。

  两个弟弟也很可爱,让人非常信任他们,经常想替他们做点愉快的事。当然,我更喜欢他们的大哥。

  我们正讲得起劲儿的时候,常常没留心彼德大伯出现在背后,他阴阴沉沉地说:

  “又——到一起啦——?”

  彼德大伯每天回来时的心情我都能提前知道,一般情况下,他开门是不慌不忙的,门钮慢慢地响;如果他心情不好,开门就会很快,吱扭一声,好像疼了似的。

  他的哑巴侄儿到乡下结婚去了,彼德大伯独住,屋子里有一股子臭皮子、烂油,臭汁和烟草的混合味道。

  他睡觉不灭灯,姥爷非常不高兴。

  “小心烧了我的房子,彼德!”

  “放心吧,我把灯放在水盆里了。”

  他眼睛看着旁边,回答道。

  他现在常这么着,也不参加姥姥的晚会了,也不请人吃果子酱了。

  他脸上没了光泽,走路也摇摇晃晃的,像个病人。

  这一天,早晨起来,姥爷在院子里扫雪,门咣当一声开了,一个警察破门而入,手指头一勾,让姥爷过去。

  姥爷赶紧跑了过去,他们谈了几句。

  “在这儿!什么时候?”

  他有点可笑地一蹦:

  “上帝保佑,真有这么回事吗?”

  “别叫唤!”

  警察命令他。

  姥爷只好打住。一回头,看见了我:

  “滚回去!”

  那口气,跟那个警察一模一样。

  我躲起来,看着他们。

  他们向彼德大伯的住处走去,警察说:

  “他扔掉了马,自己藏了起来……”

  我跟去逝世姥姥。她摇了摇满是面粉的头,一边和着面,一边说:

  “许是他偷了东西吧……好啦,去玩吧!”

  我又回到院子里。

  姥爷仰头向天,画着十字。看见了我,怒不可遏地叫道:

  “滚回去!”

  他也回来了。

  “过来,老婆子!”他吼着。

  他们到另一个房间里耳语了半天。

  我明白,发生了可怕的事。

  “你怎么了?”我问。

  “住嘴!”她压低声音回答。

  这一整天,他们俩总是时不时地互相望上一眼,三言两语地低声说上几句。

  惊恐的气氛笼罩了一切。

  “老婆子,所长明灯都点上!”

  牛饭吃得很潦草,好像等待着什么似的。

  姥爷嘀咕着:

  “魔鬼比人有力量!信教的人应该诚实,可你看看!”

  姥姥叹了口气。

  压抑的空气让人窒息。

  傍晚时,来了一个红头发的胖警察。

  他坐在厨房的凳子上打盹,姥姥问。

  “怎么查出来的?”

  “我们什么都查得出来。”

  沉闷的空气让人窒息。

  门洞里突然响起了彼德萝鞭娜的叫声:

  “快去看看吧,后院是什么啊!”

  她一看见警察,立刻返身向外跑,警察一把抓住了她的裙子。

  “你是什么人?来看什么?”

  她惊恐地说:

  “我去挤牛奶,看见花园里有个像靴子似的东西。”

  姥爷跺着脚大叫:

  “胡说八道!围墙那么高,你能看见什么?”

  “哎哟,老天爷啊,我胡说!

  “我走着走着发现有脚印通到你们的围墙下,那儿的雪地被踩过了,我往里头一看,发现他躺在那儿……”

  “谁,谁躺着?”

  大家好像都发了狂,一齐向后花园涌去。

  彼德大伯仰躺在后花园的地上,头耷拉着,右耳下有一条深深的伤口,红红的,像另外一张嘴。

  他赤裸的胸脯上,有一个铜十字架。浸在血里。

  一片混乱。

  姥爷大叫:

  “不要毁了脚印儿,保护现场。

  可他忽然转过头去,严厉地对警察说:

  “老总,这儿不关你们的事,懂吗?

  “这是上帝的事儿,有上帝的审判……”

  大家都不作声了,注视着死者,在胸前画着十字。

  后面有脚步声,姥爷绝望地大叫:

  “你们干什么糟踏我的树莓?啊!”

  姥姥哽咽着,拉着我的手回家去了。

  “他干什么了?”我问。

  “你看见了……”她答。

  直至深夜,外面都挤满了陌生人。

  警察指挥着,大家忙碌着。

  姥姥在厨房里请所有的人喝茶,一个麻脸儿的大胡子说:

  “他是耶拉吉马的人,真实姓名还没查出来。

  “哑巴一点不哑,他招了。另外一个家伙也招了。

  “他们早就开始抢劫教堂了……”

  “天啊!”

  彼德萝鞭娜一声叹息,泪水流了下来。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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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3 14:50:08 | 显示全部楼层
>  我从上往下看,所有的人都变得那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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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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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六的早晨,我到彼德萝鞭娜的菜园子里逮鸟儿。

  老半天也没逮着,大模大样的小鸟儿们在挂霜的树枝间跳跃,地上落下片片霜花,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我更热爱打猎的过程,对结果并不怎么在乎,我喜欢小鸟儿,爱看它们跳来跳去的样子。

  这有多好啊,坐在雪地边儿上,在寒冷而透明的空气中听小鸟啁啾,远处云雀在冬天忧郁的歌儿不断地飘过来……等到我无法再忍耐寒冷的时候,就收起了网子和鸟笼,翻过围墙回家去了。

  大门洞开,进来一辆马车,马车上冒着浓浓的水汽,马车夫吹着快乐的口哨。

  我心里一震,问:

  “谁来了?”

  他看了看我,说:

  “老神甫。”

  神甫,和我没关系,肯定是来找哪个房客的。

  马车夫吹着口哨,赶起马车,走了。

  我走进厨房,突然,从隔壁传来一句清晰的话:

  “怎么办吧?杀了我吗?”

  是母亲!

  我猛地蹿出门去,迎面撞上了姥爷。

  他抓住我的肩膀,瞪着眼:

  “你母亲来了,去吧!”

  “等等!”他又抓住我,推了我一下,可又说:

  “去吧,去吧!”

  我的手有点不听使唤,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激动的,老半天我才推开门:

  “哟,来了!”

  “我的天啊,和这么高了!”

  “还认识我吗?看给你穿的……“他的耳朵冻坏了,快,妈妈,拿鹅油来……”

  母亲俯下身来给我锐了衣服,转来转去,转得我跟皮球似的。

  她穿着红色的长袍子,一排黑色的大扣子,从肩膀斜着钉到下襟。

  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衣裳。

  她的眼睛更大了,头发也更黄了:

  “你怎么不说话?不高兴?

  “瞧瞧,多脏的衣服……”

  她用鹅油擦了我的耳朵,有点疼。她身上有股香味儿挺好闻,减轻了点疼痛。

  我依偎着她,许久许久说不话来。

  姥姥有点不高兴:

  “他可野啦,谁也不怕,连他姥爷也不怕了,唉,瓦莉娅……”

  “妈妈,会好的,会好的!”

  母亲是那么高大,周围的一切都更显得渺小了。她摸着我的头发:

  “该上学了。你想念书吧?”

  “我已经念会了。”

  “是吗?还得多念点儿!

  “瞧瞧,你长得多壮啊!”

  她笑了,笑得很温暖。

  姥爷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

  母亲推开我说:

  “让我走吗?爸爸。”

  他没作声。站在那儿用指甲划着窗户上的冰花儿。

  这种沉默令人难以忍耐,我胸膛几乎要爆裂了。

  “阿列克塞,滚!”他突然吼道。

  “你干嘛!”母亲一把拉住我。

  “我禁止你走!”

  母亲站起来,像一朵红云:

  “爸爸,您听着……”

  “你给我闭嘴!”

  姥爷高叫着。

  “请你不要喊叫!”

  母亲轻轻地说。

  姥姥站起来:

  “瓦尔瓦拉!”

  姥爷坐了下来:

  “你哪能这么急?啊?”

  可他突然又吼了起来:

  “你给我丢了脸,瓦莉加!……”

  “你出去!”

  姥姥命令我。

  我很不高兴地去了厨房,爬到炕上,听隔壁时而激烈时而又出奇的平静的谈话声。

  他们在谈母亲生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姥爷很气。

  也许是因为母亲没跟家里打招呼就把小孩送人人吧。

  他们到厨房里来了。

  姥爷一脸的彼倦,姥姥抹着泪。

  姥姥跪在了姥爷在面前: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饶了她吧!”

  “就是那些老爷家里不也有这种事吗?她孤身一人,又那么漂亮……”

  “饶了她吧……”

  姥爷靠在墙上,冷笑着:

  “你没饶过谁啊?你都饶了,饶吧……”

  他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吼道:

  “可是上帝是不会饶恕有罪的人的!”

  “快死啦,还是不能太平日子,我们没有好下场啊,饿死拉倒!”

  姥姥轻轻地一笑:

  “老头子,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是去要饭吧,你在家里,我去要!

  “我们不会挨饿的!”

  他忽然笑了,搂住姥姥,又哭了:

  “我的傻瓜,我唯一的亲人!

  “咱们为他们苦了一辈子,到头来……”

  我也哭了,跳下炕扑到他们的怀里。

  我哭,是因为我高兴,他们从来没有谈得这么亲密而融洽过。

  我哭,是因为我也感到悲哀。

  我哭,是因为母亲突然的到来。

  他们紧紧搂住我,哭成一团。

  姥爷低声说:

  “你妈来了,你跟她走吧!你姥爷这个老鬼太凶了,你别要他了,啊?

  “你姥姥又只知道溺爱你,也不要她了,啊?”

  “唉……”

  突然,他把我和姥姥一推,刷地一下站了起来:

  “都走吧,走吧,七零八落……“快,叫她回来!”

  姥姥立刻出去了。

  姥爷低着头,哀叫:

  “主啊,仁慈的主啊,你都看见了没有?”

  我非常不喜欢他跟上帝说话的这种方式,捶胸顿足还在其次,主要是那种口气!

  母亲来了,坐在桌旁,红色的衣服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

  姥姥和姥爷分别坐在她的两侧,他们认真地谈着。

  母亲声音很低,姥姥和姥爷都不作声,好像她成了母亲似的。

  我太激动了,也太累了,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夜里,姥姥,姥爷去做晚褥。姥爷穿上了行会会长的制服,姥姥快活地一眨眼睛,对我母亲说:

  “看啊,你爸爸打扮成一只白白净净的小山羊了!”

  母亲笑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我。她招手,拍拍她身边的地方:

  “来,过来,你过得怎么样?”

  谁知道我过得怎么样啊!

  “我不知道。”

  “姥爷打你吗?”

  “现在,不常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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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3 14:57:08 | 显示全部楼层
是吗?好了,随便说点什么吧!”

  我说起了以前那个非常好的人,姥爷把他赶走了。

  母亲对这个故事似乎不感兴趣。她问:

  “别的呢?”

  我又讲了三兄弟的事,讲了上校把我轰出来的事。

  她抱着我,说:

  “都是些没用的……”

  她许久不说话,眼望着地板,摇着头。

  “姥爷为什么生你的气?”我问。

  “我,对不起他!”

  “你应该把小孩给他带回来!”

  她的身子一震,咬着嘴唇,异样地看着我,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嗨,这可不是你能说的,懂吗?”

  她严厉地讲了许多,我听不大懂。

  桌子上的蜡烛的火影不停地跳跃,长明灯的微光却连眼也不眨一下,而窗户上银白的月光则母亲来回走着,仰头望着天花板,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她问:

  “你什么时候睡觉?”

  “再过一会儿。”

  “对,你白天睡过了。”

  她要走吗?”我问。

  “去哪儿?”

  她吃惊地,揍着我的脸端详着。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什么啦?”

  我问。

  “我,脖子疼。”

  我明白是她的心疼,她在这个家里呆不仪了,她肯定要走。

  “你长大以后一定跟你爸爸一样!”她说,“你姥姥跟你讲过他吗?”

  “讲过。”

  “她很喜欢马克辛,他也喜欢她……”

  “我知道。”

  母亲吹灭了蜡烛,说:

  “这样玩好。”

  灯影不再摇曳,月光清楚地印在地板上,显得那么凄凉而又安详。

  “你在哪儿住来着?”

  我问。

  她努力加成着说了几个城市的名字。

  “你的衣服是哪儿的?”

  “我自己作的。”

  和她说话太令人高兴了。遗憾的是不问,她不说,问了她才说。

  我们依偎着坐着,一直到两们老人回来。

  他们一身的蜡香哧儿,神情肃穆,态度和蔼。

  晚饭异常丰盛,大家小心翼翼地端坐不语,好像怕吓着谁似的。

  后来,母亲开始教我认字、读书、背诗。我们之间开始产生矛盾了。

  有一首诗是这样的:

  宽广笔直的大道你的宽产敝是上帝所赋斧头和铁锹怎奈你何只有马蹄激越、灰尘起而又落无论如何,我也发不好音。

  母亲气愤地说我无用。

  奇怪,我在心里念的时候一点错也没有,一出口就变了形。

  ,我恨这些莫明妙的诗句,一生气,就故意念错,把音节相似的词胡乱排在一起,我很喜欢这种施了魔法的诗句。

  有一天,母亲让我背诗,我脱口而出:

  路、便宜、犄角、奶渣,马蹄、水槽、僧侣……等我明白过来我在说什么,已经晚了。

  母亲刷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问: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你肯定是知道的,告诉我,这是什么?”

  “就是这个。”

  “什么就是这个。”

  “……开玩笑……”

  “站到墙角去!”

  “干嘛?”我明知故问。

  “站到墙角去!”

  “哪个墙角?”

  她没理我,直瞪着我,我有点着慌了。

  可确寮没有墙角可去:

  圣像下的墙角摆着桌子,桌子上有些枯萎的花草;另一个墙角放着箱子;还有一个墙角放床;而第四个墙角是不在的,因为门框冯挨着侧墙。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低声说。

  她没作声,许久,问:

  “你姥爷让你站墙角吗?”

  “什么时候?”

  她一拍桌子,叫道:

  “平常!”

  “不记得了。”

  “你知道这是一种惩罚吗?”

  “不知道。为什么要惩罚我?”

  她叹了气:

  “过来唉!”

  我走过去:

  “怎么啦?”

  “你为什么故意把诗念成那样?”

  我解释了半天,说这些诗在我心里是如何如何的,可念出口就走了样儿。

  “你装蒜?”

  “不不,不过,也许是。”

  我不慌不忙地把那首诗念了一遍,一点都没错!

  我自己都感到吃惊,可也下不来台了。

  我害臊地站在那儿,泪水流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大吼着。

  “我也知道……”

  “你人不大可倒挺对付的,走吧!”

  她低下头,不说话了。

  她让我背越来越多的诗,我总在试图改写这些无聊的诗句,一些不南非要的字眼儿蜂拥而至,弄得我无论如何也记不住原来的诗句了。

  有一首定得凄凉的诗:

  不论早与晚孤儿与乞丐以基督的名义盼着赈济而第三行翱着饭蓝从窗前走过我怎么也记不住,准给丢下。

  母亲气愤地把这事儿告诉了姥爷:

  “他是故意的!”

  “这小子记性可好呢,祈祷词记得比我牢!”

  “你狠狠地抽他一顿,他就闹了!”

  姥姥也说:

  “童话能背下来,歌也能背下来,那诗和歌和童话不一样吗?”

  我自己也觉着奇怪,一念诗就有很多不相干的词句跳出来,像是一群蟑螂,也排成行:

  在我们的大门口,有很多儿和老头儿,

  号叫着乞讨,

  讨来彼德萝芙娜,

  她换了钱去买牛,

  她换了钱去买牛,

  在山沟沟里喝烧酒

  夜里,我和姥姥躺在吊闲上,把我“编”成的诗一首首地念给她听,她偶尔哈哈大笑,但更多的时候是在责备我。

  “你呀,你都会嘛!

  “千万不要嘲知乞丐,上帝保佑他们!耶稣当过乞丐,圣人都当过乞丐……”

  我嘀咕着:

  乞丐我不爱,

  姥爷我也不爱,

  这有什么办法呢?

  饶了我呢,主!

  姥爷长我的岔儿,

  抽了顿又一顿……

  “净胡说八道,烂知头!”

  “姥爷听见了,可有你好瞧的!”

  “那就让他来听!”

  “捣蛋鬼,别再惹你妈了,她已经够难受了!”姥姥和蔼地说。

  “那为什么难过?”

  “不许你问,听见了没有?”

  “我知道,因为姥爷对她……”

  “闭嘴!”

  我有一种失落落的感觉,可不知为什么,我想掩饰这一点,于是装作满不在乎,总搞恶作剧。

  母亲教我的功课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难。

  我学算术很快,可不愿写字,也不懂文法。

  最让我感到不好受的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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